日暮時分，就像是過去度過的那些日子一樣，勞累了一整天的艾尼路終於能夠坐下來歇息一陣。
放下近日新編的揹簍，背後粗糲的皮膚已經被新揹簍的毛刺扎出了不少細密的血點。
由於是行走在未經人類開發的森林之中，採集樹果更難免需要爬上爬下的劇烈運動，艾尼路的整個背後出了有這些細點之外，劃出一整道猙獰血口的傷痕更是不在少數。
但是這種看著就讓人覺得痛的傷勢對於艾尼路來說，也只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家常便飯而已。
需要獨自一人在這個世界上掙扎的傢伙，可沒有什麼功夫用在毫無意義的唉聲嘆氣上面。
隨手薅了一把權當是床墊的乾枯樹葉，覆蓋在揹簍內堆疊的滿滿當當的樹果之上充作保鮮之用。
艾尼路又伸手在昏暗的樹洞內輕輕摸索著，片刻後就成功找到了自己預先儲存在此的一壺水甕。
雖然內裡的東西，並非是什麼外科傷勢的靈丹妙藥。
但是這份來自於雲彩恩惠的泉水本身，就有著遠超青海水源的潔淨。
用它來清洗一下自己刺痛不已的後背和腳掌，至少可以讓自己的這一身傷口恢復地更快一點。
這可是艾尼路在漫長的獨居生活之中，根據自己的經驗之談所總結出來的生存秘訣。
“呼，今天總算是順利地結束了啊。”
不知何時，艾尼路已經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
明明就身處於危機四伏的森林邊緣，這種發出異常響動的做法很有可能會吸引來一些依靠震動來尋覓食物的蛇類，亦或是對於人類的聲音本身就很敏感的勐獸。
說句實在話，養成了這樣的一個習慣，對於平日裡大半的時間都要同森林共處的艾尼路來說，再怎麼說也稱不上是什麼好事。
可就算這個習慣對於生存來說是再怎麼地“有百害而無一利”，艾尼路也沒有改正它的打算。
雖然這麼做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也不會帶來什麼額外的好處。
但是人類這種生物，和其他從出生後就能靠著自己的力量站立並且進行捕獵的勐獸不同。
排除掉類似於“BIG·MOM”那種天賦異稟的存在後，大部分的普通人類不單單之是身體孱弱，就連人類唯一能夠超越那些勐獸的智慧，也有著會誕生出心靈這種東西的副作用。
自言自語雖然對生存無益，但是對維持“艾尼路”這個人格的存續，卻是至關重要的一點。
“…之前儲存的水應該還可以繼續用上兩天左右，今天和昨天採集來的樹果有300顆左右。
不過最近快要到這些樹果的成熟期了，脫離了樹枝，這些瀕臨成熟的樹果估計是放不了多久。
就算有點麻煩，可還是要儘早想辦法用他們來交換點麵包來才行。”
除了用於果腹的麵包之外，現在艾尼路這裡還欠缺有許多人類維持生命所需要的必需品。
蛋白質可以從偶爾會發現的鳥蛋及掉落陷坑的小型動物中獲取，維生素和礦物質也有它們的內臟和新鮮的樹果及野生的豆類進行補給。
但是對於人類而言至關重要的澱粉和鹽分，位於食物鏈下端的艾尼路可就沒那麼輕易能夠入手。
鹽分或許還可以乘著強大的空島勐獸外出覓食期間，在它們盤踞的地盤上，用骨刀從島雲山體的內部刮取一點被起到過濾器作用的島雲所截流的海水鹽分。
可是為了維持體能所必要的澱粉質，生活在森林邊緣的艾尼路可就沒有什麼辦法能自給自足。
“…上次吃到麵包都是4、5天以前的事情了，最近去市場兜售樹果拿回來的錢也是越來越少。
雖然說願意從我這裡買樹果的人增多了，可是樹果的價格卻越來越便宜了。
這樣下去的話，這附近的樹果就是都要被我採光了，那也還是不夠生活的…”
具體的原因好像是因為最近島上的農作物被一個不負責任的傢伙禍害的枯萎了不少，就連從碧卡那裡高價購買來的土地，都因為農夫失職的緣故而變得酸澀不堪。
就艾尼路偶然路過的時候聽市場裡的人們說，鎮上的學者們都在討論著：
一定是之後被判處“雲浮流”的那個值班的農夫，擅自對土地做了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
以至於觸怒了土地之中寄宿的精靈，這才導致土地的酸…酸什麼度發生了說是難以逆轉的變化。
據說如果土地的情況在這麼惡化下去，就算是過了一兩年的時間農作物的情況也不會好轉。
雖然一時半會的，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才對，但是如果事態在這麼惡化下去，原本還能勉強靠著貧瘠的土地自給自足生活下去的這座維卡島，也會陷入食物短缺的嚴重事態。
就算維卡島背靠諸多空島之中技術力最為高超的碧卡島，往日裡靠著分銷一部分碧卡島上的人們看不上眼的小生意也能攢下一筆頗為豐厚的身家。
可是在這萬米高空之上的人類國度，糧食可是至關重要的硬通貨。
除非是同屬一位“神明”統治之下的兄弟島嶼，否則沒有任何一位統治者會放任自家辛苦種植出來的糧食被人流出境外，更別提將這種戰略物資出售給其他島嶼，來換取一些不用也不會死的東西。
而艾尼路所生活的這座維卡島，早在數年之前，就貌似因為島上的領主私自截留稅收的問題，一度和在背後操控一切的碧卡島鬧出了許多事端。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是碧卡島的倉庫之中確實是有著足以讓大家都度過一個飽腹之年的糧食。
可若是維卡島拿不出足夠豐厚，甚至是豐厚到到能夠讓碧卡的“神明”忘記這一切的“禮物”。
也難說碧卡島的人們會願意拿出關鍵的糧食，來支援這座島上的人們。
無論最後的結果是怎麼樣，這種因為土地的問題而導致農作物滅絕式減產的後果，最終還是需要這座維卡島上的所有普通空島人來一起分攤承擔下來。
至於分管這座島嶼的神官和領主，可不會為了這點小事就一直憂心忡忡。
正是因為對於自家的人上人們有著清楚的認知，這種危機感才會在萌發出來之後的短短數日時間內，就從原本在學者們內部間進行討論的範疇，以迅雷般的速度傳遞到普通空島人的身上。
到了最近這兩天，空島上的氛圍就更是誇張。
就連待在沒有人願意來的森林邊緣，離群索居的艾尼路，居然也受到了這個訊息的影響。
原本就只有自己和少數獵人，或是採藥人才會進入的森林地帶。
如今卻也有部分神官手下的士兵成群結隊地來到這裡，試圖收集一些平常只會被這些高人一等的士兵們視為是廉價品的樹果和野生的薯類及豆類植物，到時候再運回鎮上充當預先倉儲的糧食。
這些人雖然就連一點有關於森林的常識也沒有。
不僅會在採摘樹果的時候，連同對這種嬌弱的果樹至關重要的枝椏一起折下；
在森林裡行走的時候，更是會不顧森林的節奏而不合時宜地大聲喧譁；
就連在發現一些珍貴的藥草或是懷孕的動物的時候，都會毫不留情的將其一網打盡。
這些傢伙們的所作所為，無不都被因為膽怯而只敢遠遠地吊在他們身後的艾尼路給看在眼裡。
“…那些傢伙根本就不知道怎麼在這裡生活，這附近的森林完全被他們給破壞掉了。”
就好像是要將白天積攢下來的憤怒和恐慌，在這杳無人煙的夜色當中全部發洩出來一樣。
艾尼路壓低著聲音的話語，傾訴地是越來越快。
後面情緒最為高漲，聲音也最為低迷的段落。甚至是到了一種，就連他自己都分辨不來的地步：
“…這種樹果如果把當年結果的枝椏一起這段，來年一整顆樹就不會再結一顆果子。
如果大白天就在森林裡面大吵大鬧，那麼那些原本晝伏夜出的動物就會越發兇勐。
藥草被連根拔起就不會再長，懷孕的動物被捕殺之後，其他的動物聞到味道也就不會接近…”
艾尼路雖然是沒有機會和那些出身於中產之家的空島小孩一樣上過學堂，但是沒有過接受過系統的教育，可也不代表艾尼路就是一個不懂得“竭澤而漁”是怎麼一回事的城裡人。
相反，雖然只不過是維卡島上綜合危險性最低的邊緣地帶。
科室能夠在森林的邊緣處，獨自一人生活這麼些年。
艾尼路可以說是遠比那些只會在書中見多識廣的學者們，更為瞭解這座生長在維卡島上的森林。
和需要珍貴的土壤才能順利成長的嬌貴作物不同。
空島之上的樹木多是能夠根植於島雲內部，身形高大，動茬就要長上白米之高的各類參天巨木。
這些土生土長的空島特有樹種，大多都有著從島雲之中直接攝取營養的能力。
並且為了不讓自己被自身過於巨大的體型所附帶的龐大質量的拉扯下墜入青海，這些樹種也在漫長的時間當中進化出了類似竹子一樣“中空外直”的特殊結構。
這也不僅僅是方便了像是艾尼路這樣，不得已想要在森林中暫居一段時日的人們。
也因而造福了諸多需要攀附在其他樹木之上才能夠生長的寄生植物。
為它們提供了寶貴落腳處和汲取營養用於生根發芽的寶貴“土壤”。
艾尼路與那些士兵們所收集的樹果，也正是從寄生在巨木體表的果樹上收穫的一種果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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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之外，這些巨木和攀附在它們身上的數百種寄生植物一道，構建了維卡島森林地帶的基礎。
再加上依靠這龐大的植物圈生活的食草動物，和隨後為了狩獵這些食草動物而來的肉食動物。
而以上所說的這些種種，所有的一切相加起來，才能夠構成了這片並不遼闊但足夠豐饒的森林。
以至於能夠讓像是艾尼路這樣，備受歧視的“無翼兒”也能夠依靠森林這對所有動植物都是一視同仁，康慨而又危險的饋贈僥倖存活下來。
但是這一切，也都隨著那些原本對森林不屑一顧的士兵們的腳步而結束了。
就算是艾尼路再怎麼擅長苦中作樂來宣洩調整自己的心態，可一想到將要面對眼下的情況，艾尼路也是頓感兩眼一抹黑般的絕望籠罩在自己的身上。
“…之類接下來會有更多的人過來，和我爭搶森林的物資，而我註定是不可能搶得過他們。
甚至都不用他們動手，那些因為棲息地被外人踏足而兇暴化的動物我首先就應付不來…“
明明心裡面知道現在不能在森林裡發出太大的聲響，可是停下操勞了一天的腳步回到家中的艾尼路越是開始思考，就發覺自己的腦子裡已經想不出半點破局之策，原本只是自言自語的聲量就不禁增大起來。
到了最後，艾尼路就像是把自己對至今為止的慘痛人生的不滿，一併灌入到這可能是最後的喊聲中一般的意志，整個人不管不顧地在近來居住著的樹洞之間大聲喊叫起來：
“明明我都已經忍耐了這麼多年，明明我就一直很努力地想要繼續生活下去…
可是到頭來還是要被那些傢伙，連我僅有的容身之地都要奪走！
為什麼？憑什麼我就要落得這樣的一個下次嘛？！”
“喔吼吼吼！”啪！轟！轟！轟！
“什，這是怎麼啦？！”
彷彿就是要驗證人倒黴起來就沒有限度的道理確實存在一樣，或者說在白天就因為那些士兵們的喧鬧而被驚醒擾動，卻因為人多勢眾且人手一杆尖銳的長矛而退縮的勐獸如今才開始外出覓食。
卻在離開巢穴的第一時間，恰好又聽到了那些令人作嘔的兩腳獸的聲音。
一時間被刺激地不清的勐獸們，也不管不顧地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直撲而去。
區區一株巨樹雖然從外表上看過去可謂是古木參天，彷彿自太古時期就根植於這片土地上不可撼動，但是對於同樣是在太古時期就生活在這空島上的勐獸們來說，這些光有外表看上去堅硬無比的中空樹殼可抵擋不了它們盛怒之下的前掌拍擊。
只是隨著“啪”的一聲巨響，這株足足有30米高的巨樹就應聲攔腰而斷。
正在樹洞中痛斥自己命運的艾尼路，自然也就隨之暴露在這些眼中閃爍著猩紅光芒的勐獸面前。
“啊，啊哈哈哈，耶哈哈哈！這難道就是我的命運嗎？！本大爺才不會認同啊！”
在此生死攸關之際，艾尼路反倒是一改往日的頹廢，即便是在眾多能夠一回合終結自己性命的勐獸面前也還是重新支稜了起來。
手持不足兩掌長的骨刀，或者說骨頭匕首大聲叫喊道：
“如果想要吃了本大爺的話就來試試看啊？！本大爺就算是死，也要崩掉你們的一口牙啊！”
就在艾尼路已經做好自己的人生終結於此的準備之時，卻又一道聲音就從自己的心頭突兀響起：
“咕呵呵呵，說得好啊艾尼路先生，我真的是越來越鐘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