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興縣被稱為京城的南大門，這次朝覲按規定所有使團都得經南興再入京城，以免數萬人一股腦湧入京城造成混亂。
還有一個原因便是南興縣周圍的城建以及官道的維護是比較好的，不會失了國家的體面。這得歸功於陳家楊數年的治理，平心而論，陳家楊並不是什麼很有水平的官員，讓他開創文治武功或是讓一地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大概是不可能的！
但陳家楊是一個清廉而且知道撙節的官員，從不好大喜功的蓋一些華而不實的建築，只是將每年該用於城建或是維護官道的銀子都實實在在的用在了實處。不像其他地方，朝廷若是批了一萬兩，層層剋扣最後能用在實處的有三千兩都已經算是不錯了，以致於哪怕是京城周圍的官道，雖然是年年修依然能保持年久失修的神奇狀態。
吏治一向是帝國最重要的問題，當年太祖成立四維門的最初目的便是要獨立於朝堂而監督四方官員和收集各地民情。怕的就是官官相護，而皇帝不知天下的實際情況，畢竟即使是在資訊發達的現代這種事都避免不了，何況是大文的時代呢！
要說四維門一開始還是很好的充當了皇帝的耳目，但說到底四維門也是一個衙門，也是由人組成的，到了武宗年間不少四維門分部要麼和地方官同流合汙的想象，要麼在地方充當太上皇作威作福，從而導致皇帝也接收不到地方真實的情況。
否則武宗也不是作死的人，為何會好大喜功四處征伐，他那時是真心以為大文四海昇平百姓富足，加點稅大概是沒問題的。直到晚年大文境內竟然史無前例發生了民變，這才讓他恍然大悟，將四維門上下清洗了一番。
而永平帝重用孟達，讓四維門風氣一新，雖說加入了不少比較奇怪的人，但總體上四維門又恢復了皇帝耳目的作用。然而立國百五十年，上上下下多少頑疾，雖然永平帝知道一些地方的問題，但他也懼於士人的筆墨，怕壞了自己仁君的形象，幾次想要整頓最後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楚牧雖然從未真正的生活在大文民間，但他用屁股想都知道一個建國已經一百七十二年的帝國吏治問題有多嚴重。更何況他登基後國庫之空虛簡直令人髮指，辦個朝覲差點還得靠百官募捐，最後還是從南黎南水搞來的銀兩才勉強湊夠經費。
雖然他從來沒有在朝堂說過，但吏治和財政的問題他一直記在心中，等到朝覲結束若是真能和西原議和，穩定住西境他就該處理內政了。說句實話，真要處理他也心裡沒底，雖是一個接受過大學教育的穿越者，但他也是一個很有自知之明的穿越者。
真到了這個時代他便知道，上輩子那些書中穿越者大殺四方完全碾壓土著簡直是自嗨的低劣幻想。那些自認為自己無所不知，對於當世土著完全可以蔑視的穿越者是可笑的！
能站在朝堂之上的人，哪一個不是百裡挑一的人才，當然說是人精也可以，他們或許不懂所謂現代的科技，但他們對這個時代的瞭解，對人性的洞悉，以及謀略之深都是不容小覷的！想要真正治理和改變一個國家何其難也，真以為喊兩句“火耗歸公，士紳一體納糧”，國家就能好了？雍正要是手腕不夠權力基礎不穩，只怕喊之前就成阿其那塞思黑了！
這次朝覲朝廷是下了大功夫的，即使如此依舊出現了不少問題，尤其是人家藩屬還沒到預算已經超標了，小朝的時候袁復經常和張淵爭執不下。所以楚牧決定自己去看上一看，畢竟總不能老聽別人說，到底什麼樣還是得親眼看一看。
除此之外，他聽說高美王大概今日要到南興，他也想私下去看看，這個號稱世上最為忠順的藩屬到底什麼樣子，是不是跟傳聞中一樣那般仰慕大文。
小朝一結束，楚牧便換上了便服離開皇宮，本來只帶著哼哈二將郭放舟和小八，可剛出宮小八就不停回頭張望，總覺得後面有人跟著，可又沒看著人。
直到正陽門，他們的馬車被攔了下來，楚牧還以為是有人將自己認了出來。結果守門的士兵壓根不認識這位真龍天子，還大聲呵斥說馬車頂上不能帶人！
楚牧下車才發現自己的馬車頂上蹲了一隻鴞！
“前輩你蹲這幹嘛呢？”小八驚訝的問道。
“偷偷的護駕！”鴞依舊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就那麼蹲在車頂。
原來孟達在離京前預料到楚牧最近有點迷上微服出宮了，便給鴞下了最新的指示讓他無論何時都要跟著皇帝，最好做到不要被皇帝察覺。
皇帝確實沒察覺，但這一路所有人都察覺到他了。
好不容易在偷偷塞給士兵一兩銀子後，馬車得意順利離京，當然楚牧也不想再那麼招搖，便讓鴞同乘馬車。
“你這位前輩特別喜歡這個姿勢麼？”楚牧看著蹲在車廂裡的鴞不禁小聲問道。
小八還在想該怎麼回答，避讓讓鴞尷尬，哪知鴞一點都不尷尬，甚至自己搶答了：“嗯，我很喜歡蹲著！所以我如廁也很順暢！”
楚牧和小八都懵了，他倆是沒想到有人會在御前主動說自己如廁的事！小八頓時都覺得自己是個很懂禮儀的人了！
更尷尬的是聽了這話，小八的肚子竟然還叫了一聲。
“你竟然餓了？”楚牧挑眉質疑道。
“小八也覺得這餓的時機有點不對！”小八難得的臉紅了。
就在小八有點不知所措的時候，郭放舟開口幫他把尷尬蓋了過去。
“我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這位應該就是鴞勇扇戰中的血鴞了吧！”郭放舟一副高深的樣子搖著摺扇幽幽的道。
楚牧見狀不禁撇了撇嘴，心想為毛朕在這你卻像主角似的搖扇子還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不過很快鴞就幫楚牧說出了心裡話，鴞打量了一眼郭放舟，冷澹的道：“你看上去一點武功都不會，甚至腰間盤還有些突出，為什麼要一副人間七神般的自信說話！”
楚牧和小八對視一眼，儘量忍住了笑，否則郭放舟那張懵掉的臉就該更垮了。
不過郭放舟儘量保持自己的自信，又道：“江湖傳聞忘川河畔鴞勇扇戰，今日一見，血鴞卻非常人！有趣的很！”
“你一副手無縛雞之力的鬼樣子，跟江湖人士一點關係都沒有，為什麼也聽過這話！”鴞面無表情的說著，在他看來只是說了自己所想，並沒有一絲輕蔑的意思。
當然，這樣更傷人！
楚牧和小八都快繃不住了，忍不住的看郭放舟強裝澹定的樣子。
“哈哈，有人之處便是江湖，你我又豈非江湖之人呢！”郭放舟幽幽的道。
“我不是江湖的人，只是殺過不少江湖的人！”
血鴞的話成功的讓郭放舟接不下去了。
“而且你是哪位？”血鴞看著郭放舟不停著眨著眼，道：“你那個整天帶著面具去修身殿的少衛麼？”
郭放舟眉毛稍稍的抖了一下，心想這個缺心眼的這個時候提少衛，不會要我跟他行禮吧！
楚牧抬手捅了小八一下，示意稍微搭救郭放舟一下，小八這才道：“是啊！前輩，這位是陛下特批進入的四維門的郭放舟，郭先生！”
鴞愣了一下，盯著郭放舟不停的眨著眼睛，道：“你叫郭放舟？”
“你聽說過郭先生？”楚牧有些詫異，鴞這副呆呼呼的樣子竟然聽說過郭放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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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過去有個叫楚策的曾經在修身殿前跪了半天，一直說這個名字！”鴞撓了撓頭的道。
“你說的楚策就是英王吧？”楚牧問道。
“哦！那個人是英王麼？可能吧！”鴞毫不在意自己不知道此事。
楚牧倒是知道此事，當年永平帝要透過整郭放舟來懲罰英王，英王進宮跪在修身殿前求情但還是被先帝置之不理！
“不過你為何會不知道英王，卻能記得郭放舟這個名字？你這記憶也太奇怪了！”楚牧很好奇鴞的腦子。
鴞眨了眨眼睛，回答道：“因為那天我鬧肚子想去茅房，結果那個叫楚策的，哦，對，是英王一直跪在那不走，害我不能去茅房，害我……”
楚牧大概預料到鴞最後發生了什麼慘桉，擺了擺手道：“罷了罷了，別說了，再說小八又該餓了！”
“不奇怪，當年因為郭放舟這個名字，之前的皇帝經常和皇后吵架的時候提起，想不記得都不行，誒，對，前幾天皇帝讓我去盯坤德宮，又聽見太后說這個名字了！”鴞撓了撓頭說道。
楚牧聽聞不禁蹙眉，永平因為郭放舟和西門言君吵架？前幾天西門言君還提起過他？為什麼？
“大概是你聽錯了，我一介布衣天下知我者寥寥，先帝和太后豈會為我爭吵！”郭放舟平靜的說道，但心中確是一怔。
楚牧觀察到了郭放舟眼中一閃而過的恍忽，不過也沒有多問只是將此事記在了心中。
不過半個時辰便到了南興，因為使團皆要從此而過，所以街道被打掃的一塵不染，甚至沿街的樓房都經過了粉刷。
難得出來，楚牧便依著小八的意思去吃了驢肉，順便跟食客還有老闆攀談，瞭解一下當地民情，以及陳家楊的官聲。
結果沒說兩句，便開始有人招呼說縣城外有熱鬧看，說是高美人和烏薩人幹起來了！百姓麼，大多是喜歡看熱鬧的，這還是異國熱鬧那自然是不能錯過。
楚牧一聽此事自然是不能錯過，一行人也隨著大流湧向了縣城南門外。
沿著官道已經有衙役開始維持秩序，並試圖驅散百姓，但衙役也沒幾個人根本擋不住百姓。
就在距離南興大約三里的一處官道岔路口，烏薩使團的車隊正在和高美使團的車隊對峙，雖說也談不上劍拔弩張，但大家一看便知道兩邊槓上了。
只見幾名烏薩騎兵御馬佔住官道一大半的地方，而一輛高美的馬車死死的擠在剩下的官道上。
騎兵高聲喊道：“烏薩國世子殿下奉烏薩王之命前來朝見天子，旁人讓路！”
“夷狄狂言！高美王車架在此，還不退去！”馬車上一位穿的花裡胡哨的將軍起身大喝。
這樣互相放話要求對方退去的戲碼已經持續了半個多時辰，但兩邊就像是各說各話一般，毫無交集，雙方互相怒視但也完全沒有動手的打算。
畢竟這是在大文，兩邊誰都沒有主動動手的打算，也知道對方不會動手。
大概是覺得這麼喊下去也不是事，烏木谷哉騎著黑馬衝到了隊伍的最前方，看著高美那邊被團團護衛住的那輛高大馬車，喊道：“烏薩世子烏木谷哉，請高美王上前敘話！”
遠遠的人群中，楚牧凝望著烏木谷哉，自己本來是來看看忠心的高美王，沒想到先看著了這個有異心的烏薩世子。
“先生覺得此人如何？”楚牧看著虎背熊腰還穿著烏薩傳統甲胃的烏木谷哉問道。
“看似勇武粗狂，實魯莽之輩罷了！”郭放舟冷笑道。
高美車隊那輛最高大的馬車裡，剛剛從浴桶裡出來正在穿衣的高美王李慕文一聽烏木谷哉的話，頓生怒色罵道：“可惡的夷狄，不過一世子罷了，豈敢妄言與我敘話！”
高美的文化很類似中土，極講秩序。在高美王看來，烏木谷哉一個世子是沒有資格和自己隨便說話的，要說也得是和烏薩王說，否則等於自降身價。
“怎麼！是沒忘先人的恥辱還是依舊恐懼我烏薩，故而不敢出來相見！”烏木谷哉笑著大喊。
高美王最忌諱別人說起自己先人在海上漂了百年的事，如今罪魁禍首烏薩的人敢這麼說，更是不可饒恕。往日裡極為剋制的高美王氣的直接抽出了身邊太監端著的玉斧，衝出了馬車。
“夷狄可惡！受天朝教化數百年，毫無長進，如禽獸一般無禮！有人養沒人教的東西，本王今天要替你父王好好教訓一下你！”高美王說著就舉著玉斧衝下了馬車，幾十名護衛一看趕緊跟在了身邊。
一看高美似要動武，烏薩人也不客氣，幾十名護衛馬上便拔出了佩刀，怒目的瞪著他們最討厭的高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