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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9殿試

魏廣德心態壞了,站在午門外想了很多,怎麼跟著貢士隊伍進的午門都不知道。

在他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已經隨著隊伍來到了奉天殿外,站立在丹墀的西側。

在他們前面的,就是那些青衣官服的官員,他們是沒資格進入奉天殿的, 那裡只能是上了品級的官員才能踏足的地方。

只是此時奉天殿的大門完全敞開著,魏廣德還能模糊的看清楚裡面的情況。

百官和貢士們站定後,掌管朝會禮節的鴻臚寺卿奏請皇帝升殿,隨著禮樂響起,嘉靖皇帝穿著袞服從一側出來,進入了奉天殿, 此刻大殿前響起淨鞭之聲。

“啪....啪....啪....”

皇帝坐定後,在鴻臚寺官員的唱和聲中百官和貢士向著御座上的嘉靖皇帝行叩頭之禮。

之後, 奉天殿裡說了什麼, 魏廣德隔得遠是一點也沒聽見,他這會兒主要精力都用來調整自己的心態了。

儘量讓自己丟棄先前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那些情緒,他要放空思想,讓自己完全安靜下來。

隨著耳中傳來“宣今科貢士上殿”的話語,魏廣德又一次機械的跟在其他人身後,緩緩往前走,一步一步踏上臺階。

此時,坐在奉天殿上的嘉靖皇帝看著緩緩走來的三百個貢士,雙眼有些失神,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魏廣德他們在鴻臚寺官員的引導下,這個時候才有資格走進了奉天殿。

魏廣德他們的站位可是有規矩的,貢士之間都被要求保留出足夠的距離, 一直到所有人都站好位置, 站在殿下的他們再次向御座之上的嘉靖皇帝行叩頭之禮。

在貢生們入殿的時候, 大殿上的文武官員已經自覺讓到了大殿兩側。

奉天殿雖然大, 可一下子進來三百人,還是被擠個滿滿當當。

“開始吧。”

看到差不多了, 嘉靖皇帝開口小聲對旁邊的太監說道。

隨即, 跟隨在皇帝身旁的太監雙手展開一道聖旨,用尖細卻極有穿透力的嗓音大聲讀起來。

“三十五年甲戌廷試天下貢士制曰:朕惟天命立君以宰於率土,必有分理協助之臣,所謂鄰哉也。籲堯舜之克聖不有高賢大良之助,豈二聖獨勞耶?夫以古之元首股肱真是一體,上下相資。不若茲時之大不同者,朕以心腹置人心腹,中何乃視我仇讎焉?安望為國恤民也。朕固無知人之哲,能官之智,我欲聞是知能之。方爾多士,目睹既真。當有益我知能之道。悉著以對勿諱勿欺。”

待那太監讀完聖旨,嘉靖皇帝這才揮揮手,那太監收起手中的明黃卷軸緩緩走下來,交給了本次殿試的提調官,這就是頒賜策題,提調官將策題放置於奉天殿中間通道的策題案上。

皇帝已經頒賜策題,接下來自然就要貢生們來答,不過在此以前,魏廣德他們又被鴻臚寺官員指引著再次向御座上的皇帝行行五拜三叩大禮,禮畢後才起身侍立。

大明的五拜三叩是君臣之禮, 五拜裡面前四拜都是稽首,最後一拜是磕三個頭,都是取自《周禮》的九拜。

至於民間說的三跪九叩大禮,那個其實是皇帝祭天用的,只是被後朝濫用了。

就這短短的十來分鐘,魏廣德已經跪了三次,他開始認真思考留在京城做京官到底好還是不好的問題。

“開考吧。”

御座之上,嘉靖皇帝看著今年的貢士,他們幾天後就會搖身一變成為進士,成為天子門生。

他坐在這個位置上已經三十多年了,十多次的殿試,讓他早已沒有最初“天下人才皆入我彀中”的感覺,很是平淡的看著殿下的貢士。

殿試,國家的掄才大典的,他是必須出席的,至少基本禮儀要走完。

只是,這會兒的嘉靖皇帝已經有點坐不住了,他或許還是覺得回西苑打醮更好一些,所以想儘快結束這些繁瑣的程式。

在他話落後,早已準備在一旁的太監按照早就安排好的順序端著一張小桌子上前,在他們身後還有人拿的是筆墨硯臺開始分發下去。

在太監們做完自己的事兒後,禮部官員開始分發題紙,每人十二張,不會多也不會少,都是昨晚由印卷官檢查用印後交給他們的。

題紙用宣紙裱成,極為考究,每頁長四十釐米,寬十二釐米,有紅線直格,每行二十四字,要求每字皆須書寫工整。

考生逐一跪接題紙,到自己座位上開始答題。

“元首股肱真是一體,上下相資。”

這道題,很是出乎魏廣德的意料,他這會兒就在心裡默唸他提煉出來的一段話。

在此之前,魏廣德一直以為嘉靖皇帝會出的題,要麼是解決北邊韃奴或者南方倭患,再不濟就是解決財政問題,為他的修仙事業添磚加瓦,可是魏廣德是真沒想到皇帝出的題會是這個。

之前聖諭已經說了,古之堯舜有高賢相助,功勞不是二聖獨得,而是大家都有功勞。

這是要開始強調“君臣一心”?

難道嘉靖皇帝已經發覺官場風氣糜壞,黨爭加劇,吏治遭到嚴重破壞,漸漸脫離了皇帝的掌控。

故此,皇帝在策問體現出他對吏治清明,君臣相和的強烈訴求。

魏廣德看完題目沒有馬上就開始答卷,而是思索起來。

其實,此時大部分考生都沒有馬上答卷,而是在思索策論到底是什麼意思。

殿試不同於之前的鄉試、會試,不看文才而是看解決之法。

殿試成績很大一部分就是在於考生領會到出題人的心意,該怎麼答,答對了方向就出彩,名次就有可能提高一些。

不經意間,魏廣德偷偷抬頭看了眼御座上的那位,雖然戴著冕冠,臉部被冕板前垂的冕旒擋住看不真切,可是魏廣德還是依稀看清楚嘉靖皇帝那張臉,大長臉,腦門好像有點高,濃眉大眼,鬍子倒還好,不是大鬍子。

身上的冕服也是“肩挑日月,揹負星辰”,這些其實魏廣德也看不清楚,都是書上這麼說的,想來不會差。

嗯?

魏廣德忽然感覺好奇怪,他好像看到皇帝嘴角掛出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不過,緊接著魏廣德心裡就是一緊,他感覺到似乎自己的視線和人對上了。

是的,雖然想要離開,可是也不能這個時候就馬上起身就走,嘉靖皇帝朱厚熜也坐在御座上俯視著下面的考生。

有些人已經在磨墨,更多的還在那裡思考。

這次嘉靖帝也是心血來潮,現在的考生都喜歡揣摩帝心,其實不止是考生,就是自己手下的那幫大臣也是這樣。

民間都以為朝廷為了南倭北虜頭疼,官場裡的則大多知道朝廷財政緊張,想來下面這些考生也是同樣的心理,他們押題應該會往這個方向上賭,朕偏偏就不和你們的心意來。

想到這裡,嘉靖皇帝嘴角漏出一絲玩味的笑容,然後他就發現一個靠近大殿門口的傢伙正在偷偷抬頭看他。

身為九五之尊,嘉靖皇帝自然也不會和他一般見識,畢竟都快是自己的門生了。

而且,就他所在的那個位置,估計也就是三甲之列,或許將來基本沒可能再來到這裡,到這奉天殿來了。

嘉靖皇帝不是笨蛋,相反他卻是極為精明。

他熟悉官場的套路,包括各種潛規則。

只是,知道又有什麼用,有些東西已經既定事實,就連身為皇帝的他也無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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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對於那個偷看自己的小家夥,嘉靖皇帝看的很清楚,年歲不大,估摸著二十歲不到的樣子,在一幫以三四十歲為主的貢生當中還是挺顯眼的,臉太嫩了。

心血來潮之下,嘉靖皇帝收起笑容,但是也沒有板起臉,而是溫和的衝他點點頭。

好吧,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這個動作有什麼意思,臺下的魏廣德自然就更看不懂了。

之前在京城裡,倒是聽到過不少八卦,說嘉靖皇帝有事沒事就喜歡寫些正常人看不懂的條子交給內閣,讓他們去猜,魏廣德的感覺就是怎麼神秘怎麼來。

好了,現在嘉靖皇帝給自己的動作,他一時沒想明白,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過,殿試程式走到現在,嘉靖皇帝感覺也差不多了,衝身旁的大太監黃錦點點頭,隨即起身就離開了奉天殿,在皇帝離開後,其他和本次殿試不沾邊的官員也都紛紛退出。

因為在舉行殿試,自然不會有太監大喊一句“退朝”,即便是高官勳貴離開奉天殿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儘量不發出一點聲響,御史和監試官還在一邊虎視眈眈。

皇帝那個小動作,魏廣德看不明白是什麼意思,不過這會兒他已經開始磨墨了,老是發愣也不行。

卷頭寫好姓名籍貫等資訊,都是寫濫了的,每次科舉開始都這樣,一會兒考完還要彌封。

殿試的策論,魏廣德還在揣摩該拍皇帝的馬屁好呢還是拍皇帝的馬屁好,最後想了幾個方案,選擇了一個拍法,那就開幹。

“臣對臣聞.帝王之御天下也.必盡官人之道而後可以致天下之治.必得官人之要而後可以享天下之逸......”

這是策論的格式,所有人開篇都要寫“臣對臣聞”,之後才是自己的論述。

起先還是先講大道理,帝王統治天下,一定要有選人的方法,才能達到天下治理;一定要獲得管理官員的技巧,才可以享受天下的安逸。

之後就是選賢的意義,洋洋灑灑魏廣德卻不敢隨便落筆,而是要把答案在心裡反復推敲數遍才敢寫上題卷。

如此就很耽誤功夫了,雖說殿試時間是一天,會一直持續到下午日暮西山,便會強制收卷,考生的答題至此結束。

雖然只是一篇千字的策論,卻是耗費了魏廣德無數的腦力。

就算想好後面怎麼寫,魏廣德在寫上題卷時還要用心去寫,或許是小時候捱打多了,到現在魏廣德對自己的書法也不是很自信。

即便他已經是舉人,是貢士。

整個答題過程中,除監試官、巡綽官等考場官員外,其餘官員都已經離開,包括讀卷官和其他不相干的執事官,收卷官員都只能在殿外候著,畢竟考生們交卷一般是在下午,有考生交卷他們再進來按照流程收走答卷。

琢磨了半天,魏廣德寫下了二百來字,這個時候他就聞到一股撲鼻香味,午飯來了?

魏廣德鼻子聳聳用力的吸了吸,隨即尋著味看過去,殿外飄來的,也不知道中午這頓能吃到什麼美味?

魏廣德心裡這麼想,思緒有點亂索性也不寫了,繼續思考後面怎麼寫,等著人送來午飯。

到不是魏廣德嘴饞,畢竟是皇宮中的食物啊。

不過當他們的午飯送上來後,魏廣德就是皺皺眉,沒有他之前聞到的飯菜香味,就兩個饅頭和一碗湯。

就這個,就把他們打發了?

大殿裡的監試官已經開始輪流出去用飯,好吧,魏廣德知道,好東西都被他們吃了。

魏廣德只好吃掉這點東西,太簡單太少,根本不夠他平日裡的飯量。

想要抬手叫人再送點上來,可是看看這是什麼地方,還是熄了這個心思。

吃完飯休息了一會兒,魏廣德又繼續往下寫。

但是魏廣德不知道,在回西苑的路上,他又不小心被嘉靖皇帝問起來。

好吧,殿試的時候抬頭偷看皇帝的小家夥,嘉靖帝覺得很有意思。

進士們在傳臚大典上偷看皇帝的多了,可是殿試就偷偷往上看的,嘉靖皇帝印象裡好像還是第一次,不經意間就問起身旁的太監。

有些東西,他這個皇帝可以不管,可是身旁的太監卻是不能不知道。

貢士們的位置,也是有規矩的,都是按照名次站位,不能出錯。

嘉靖皇帝只能根據魏廣德的位置大致判斷他會試成績可能不太好,但是具體多少名就不得而知了。

在皇帝問起來後,他身旁長期服侍的太監黃錦沒有說話,而是看了眼一邊的陳洪,外朝這些事兒,他更熟悉一些。

聽了皇帝的問話,陳洪想了想皇上所說的位置和年歲,大致就猜到那人是誰了,於是諂笑著對嘉靖帝說道:‘聖上,你看到那人應該就是魏廣德了,貢士中就數他年歲最小,今年才十七歲。’

“哦,怪不得膽子這麼大,原來是替朕上陣殺敵的小將軍啊。”

嘉靖帝只是微微點頭,“會試成績是多少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