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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6不知

天色漸暗,幾名內侍手裡捧著一大摞奏疏急匆匆離開東閣,他們要把今天下午內閣處理過的文書送到司禮監去處理。

對於內閣送來的這些票擬過的奏疏,太監們會全部重新看一遍,撿出其中重要的呈送嘉靖皇帝定奪,而一些不重要有成例的奏疏,就會直接批紅。

司禮監掌印太監黃錦此時當然不在值房裡辦公,他此刻還呆在嘉靖皇帝身邊伺候著,畢竟是跟著嘉靖皇帝幾十年的老人了,在安陸的時候就是如此。

現在坐在司禮監上首位置的是太監高忠,作為司禮監秉筆太監中的簽押管事,這個時候就是此地最大的官。

下面的隨堂太監正在仔細翻看內閣送來的奏疏和上面的票擬,然後把一本本奏疏分成幾摞再送到高忠等秉筆太監身前。

而高忠和其他兩個秉筆太監這會兒,只是慢條斯理的喝茶聊天,看手下這幫太監忙活,最後分類的奏疏,他們也是要再過目一遍的。

對於下面報上來的奏疏,比如請求賑災的、求封贈和彈劾的都有成例,發到相應的衙門按章辦理即可。

只有一些比較特殊的奏章才需要單獨摘出來,所以別看奏章很多,但是大部分其實都屬於一種慣例奏章,只是下面官員走走過場的東西,甚至可能就是用原來的奏章稍加潤色就遞上來了。

只是這兩天高忠對這些特殊奏章看的有點緊,不過司禮監的人都知道最近兩天陛下貌似脾氣不大好,都以為是擔心出紕漏,所以才積極了很多。

“咦......”

正這個時候,一個翻閱奏疏的隨堂太監忽然驚訝一聲,隨即左手捂住嘴巴,有些緊張的抬眼看了看上面三位大太監。

“怎麼回事兒,這麼大驚小怪的。”

高忠只是好以整暇的端著茶杯,輕輕對著茶水吹氣,旁邊一個秉筆太監已經掐著蘭花指指著那個隨堂太監說道。

那太監慌忙放下手裡的奏疏跪倒在地,嘴裡驚慌失措道:“驚擾公公,奴婢萬死。”

“有事兒說事兒。”

那大太監收回手,對著那隨堂太監不客氣的說道,“要是沒什麼要緊的,看我不撕爛你的狗嘴。”

“是,是,乾爹。”

那太監沒敢起身,而是重新拿起桌上的奏疏舉過頭頂說道:“這是翰林院編修魏廣德的奏疏,彈劾......彈劾.......”

“要不是你拿著奏疏,我一茶杯砸死你。”

那秉筆太監很不滿的說道。

這人是他收的乾兒子,平日裡就有點一驚一乍的,沒想到這麼久了還是這樣,看來得打發出去了。

如果是別家的人,他才懶得出手,自己的乾兒子,自然要自己訓斥,免得旁邊二位插手。

這裡是司禮監,可容不下這種沒個擔當的。

“是是,乾爹教訓的是。”

那太監急忙磕了個頭。

“說說,小魏大人這是又彈劾誰了?上次彈了個劉大章,這次不會是彈劾尹臺吧,呵呵......”

那秉筆太監聽到說是魏廣德彈劾人,想到之前他彈劾過的劉大章,在當時可是在司禮監很是鬧出了一場風波,無他,宣府戰事可是牽動著朝廷敏感的神經。

魏廣德沒有覺察,可是對於他這麼一個官場新丁,還是在戰場上就敢彈劾當朝右都督,掌軍的總兵官,很是讓人笑掉大牙。

按照潛規則,他一個新科進士,這樣的彈劾,往往只會是各打五十大板就算過去。

只是在宣府戰報送入京城後,以為能看到的笑話來了一個一百八十度大反轉,魏廣德贏了,劉大章罷職。

此戰也讓未在京城的魏廣德無形中風光一把,只是他沒有絲毫感覺而已。

現在又聽到魏廣德彈劾人,司禮監的太監們自然很是好奇,這次又彈誰?

“不是彈劾尹大人,是彈劾徽王。”

那隨堂太監急忙解釋道。

“徽王?”

那秉筆太監微微皺眉,並沒有繼續說話,而是回頭看了眼另外兩人。

高忠點點頭,做出了某種暗示。

那秉筆太監叫罵道:“兔崽子,把奏疏送過來咱家看看。”

那太監急忙把手裡的奏疏合上,送到大太監手中。

接過奏疏,那太監就開啟,急急看起來。

奏疏不算長,不過卻夾著一份狀紙,看完奏疏和狀紙,又看了看內閣的票擬,自然是建議交都察院查勘,等有了調查結果再做處置。

這樣的票擬,自然也是按照彈劾奏疏的成例來的,自然不能說彈劾什麼就是什麼,總要有個調查的過程,朝廷要確認是非曲直才能下定論。

看完奏疏,那太監把東西遞送出去。

一般的彈劾,文官內部的傾軋,只要不是涉及到京官和外地五品以上官員,他們就可以直接批紅,反正是文官集團之間的狗咬狗,他們只需要一旁看笑話就好了。

可現在不是了,現在是魏廣德彈劾一位親王。

魏廣德在嘉靖皇帝那裡地位可是不低,這點三個秉筆太監都是知道的。

徽王,貌似以前也很得寵,只是最近出了點麻煩,貌似有點失寵的意思。

“這個得呈送陛下定奪。”

旁邊的大太監看完奏疏後就遞送給高忠,這幾天送奏疏的差事都是高忠在做,只有高忠身體不適或者其他原因才會輪到他們去給嘉靖皇帝送奏疏。

高忠接過來把奏疏和狀紙仔細看了遍,心裡暗笑,這個魏傳臚做事倒是很有章法,知道什麼可以寫,什麼不能寫。

“先放我這裡吧,我去呈送陛下。”

此事到此,司禮監這裡的步驟也就算完成,剩下的就看嘉靖皇帝是否有追究皇室宗親的意思了。

雖然魏廣德並沒有說徽王有僭越之舉,只是指出徽王在封地內橫行不法,做了不少傷天害理之事,可是隨奏疏上來的狀紙裡可就很是嚇人了,擅離封地,超制的親王府,還私建萬歲山,操練死士。

高忠是事前已經從陳矩那裡知道訊息,所以只是裝作臉皮微微抽動,但另兩個太監可不知道,看到狀紙那一刻可是被嚇得不輕。

親王在封地做了什麼,那是當地官府上報,在王府裡所作所為,他們內廷可是有人盯著的。

事前沒有聽到一點風聲,這代表什麼已經很清晰了。

他們派去徽王府的人可能已經出問題了,所以回報上來的東西遺漏了很多重要的資訊。

好在,這些事貌似不該他們管,天塌下來有大個子去頂住。

下面的隨堂太監們繼續篩選送來的奏疏,分成兩類開始分別送到三位秉筆太監手中,他們接過這些奏疏又簡單瀏覽一遍,拿不準的都送到高忠手裡,等待一會兒呈送嘉靖皇帝。

隨著司禮監這邊奏疏處理完成,高忠這才對身後的兩個小太監說道:‘帶上奏章跟我走,兩位先休息,我就先去西苑走一遭。’

司禮監的值房可不是在西苑,而是在紫禁城裡最東邊靠近宮牆的一排屋子,兩個小太監一人手裡捧著一摞奏章跟著高忠出門,徑直往西苑而去。

一行人不管是進出紫禁城還是進入西苑,都沒有遭到盤查,畢竟帶隊的是高忠,雖然不再是御馬監掌印太監,可在宮中的威勢依舊。

入了西苑,很快就到了永壽宮外,高忠並沒有馬上帶人把奏章都送進去,而是在外面站定,向一邊的小內侍使了個眼色。

小內侍會意,小心翼翼走到宮門邊往裡張望一番,隨即就向裡面輕輕招手,傳遞著某些暗號。

不多時,永壽宮中一個內侍就輕手輕腳走了出來,在宮門口看到外面站著的高忠,馬上就加快腳步迎了上去。

“乾爹,兒子給你請安。”

那太監自然就是陳矩,這會兒看到高忠過來,自然知道是什麼事兒。

往天也是大約這個時候送來司禮監收到的奏章,只是都是直接往裡走。

今天乾爹先把自己叫出來,陳矩就知道,魏廣德說的彈劾奏章肯定就在裡面了。

“陛下心情怎麼樣?”

高忠對於陳矩的請安,只是微微點點頭,隨即開口問道。

跟著嘉靖皇帝時間久了,也摸清楚了這位爺兒的脾氣。

上奏章也是一門學問,需要找對時機,時機對了,大事兒可以變成小事兒,時機不對的話,大事兒就變成天大的事兒了,反之亦然。

陳矩對於高忠的問話,思考後才斟酌著答道:“上午陛下心情不是很好,你知道龍虎將軍沒了,這幾天陛下心情就一直不大好。

下午服用了剛煉製的仙丹後,陛下又變得龍精虎勐的,還大笑了幾聲,只是這會兒......”

“這會兒怎麼了?”

高忠馬上追問道。

“先前小將軍又進了殿,衝著陛下叫了兩聲就跑掉了,陛下怕是又想到龍虎將軍了,所以這會兒不怎麼說話,怕是心情不大好。”

陳矩答道。

“不說話?”

高忠點點頭,陛下不說話說明情緒不大高,但是還算理智,就算遇到天大的事兒也不會失態,倒是個好時機。

如果嘉靖皇帝心情不好的話,這份奏章上去,禍福難料。

不管怎麼說,上一代徽王就很支援陛下修煉長生之術,要是一邊是思念那只貓,一邊說起徽王的事兒,念及此怕是陛下會選擇放他一馬也未可知。

嘉靖皇帝行為做事很是獨特,別說高忠,就連黃錦有時候也摸不準皇帝的脈搏,他們也就只能估計個大概。

“你進去通稟一聲。”

高忠對陳矩吩咐道,在陳矩轉身進入宮中後,才從衣袖中摸出魏廣德那份奏章,放到身旁太監抱著的奏章裡。

不是第一本,而是看似隨意的放在奏章中間。

不多時,陳矩就再次出門,衝高忠施禮道:“乾爹,陛下讓你把奏章送進去。”

嘉靖皇帝雖然把大部分時間放到修煉上,可是只要不是閉門修煉,他每日都會處理送來的奏章,一般不會拖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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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說來也怪,雖然滿朝文武大臣都說陛下煉的那些丹藥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可是嘉靖皇帝一直吃了幾十年了,身體卻是一直很好,這麼多年了甚至都沒有傳過太醫。

幾人進了永壽宮,很快就步入大殿中。

今天嘉靖皇帝並沒有在正殿休息,而是在一邊的偏殿,斜靠在床榻上,手邊放著一支做工精細的玉如意,床榻前還放著一個銅磬。

床榻邊,黃錦侍立在側,看到高忠進來只是微微點頭。

魏廣德其實還真沒猜錯,高忠倒臺後,他就被調到了司禮監,在這裡自然只能倒向黃錦,對他唯命是從。

魏廣德說的事兒,高忠思考後就悄悄和黃錦商量了下。

黃錦可是嘉靖皇帝的絕對心腹,對皇帝那是忠心耿耿,之前知道徽王跑出封地遊玩,好吧,年輕人,又是那麼多年前的事兒了,自然也沒往心裡去。

可是在高忠悄悄告訴他徽王那些僭越之事後,黃錦就對徽王很不滿意了。

王府超制還算小事兒,你都敢在王府裡建萬歲山,還敢豢養大批死士,你這是要幹什麼?

其實對於一些宗室和權貴,悄悄豢養死士的訊息,東廠是有偵知,但是那些人家所豢養之人並不多,大多幾人而已,遠不及魏廣德所說上百人的規模。

雖然魏廣德只說訊息來自耿安,他並未調查,這個不怕,到時候派人去河南走一趟就知道了。

而且,更可怕的還是,內廷派出去的人手居然瞞報訊息,這才是他作為內廷提督所不能容忍的。

和往日一樣,黃錦叫兩個小太監輪流宣讀奏章,高忠就在一旁小幾上準備批紅,之後再等黃錦蓋章就可以送去內閣了。

偏殿裡不時傳出沉悶的銅磬敲擊聲,一份份奏章在君臣的默契中被處理好。

“徽王?”

當一名小太監唸到魏廣德的奏章後,嘉靖皇帝不置可否的起身坐了起來,頭左右甩了兩下,這才說道:“把那個狀紙給朕看看。”

魏廣德奏章只講述遇到耿安和他所控告之事,奏章中也提到將耿安的狀紙附上,嘉靖皇帝來了一點興趣。

或許是看慣了朝臣們的奏疏後,看看草民寫的東西,知道那些宗室私下裡都做了些什麼,或許也是一份樂趣。

只是,隨著耿安的狀紙交到他手裡,平靜的臉頰逐漸黑了下來。

“黃錦,高忠,狀紙上的東西,你知道嗎?”

嘉靖皇帝問話,自然不是問他看過狀紙沒有,而是在問內廷是否知道徽王違制之事。

話音落下之時,黃錦雖一臉茫然狀但還是馬上跪倒在地,而高忠已經跪下叩頭道:“奴婢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