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褐色的天空下,不時傳來幾聲“啁啁”的叫聲,是盤旋在雲層之下的禿鷲們。
夜色漸深,負責收斂屍體的士兵們早已撤走,但戰場上仍有數之不盡的屍體雜亂無章的堆砌著。
於是,這裡便成為了禿鷲的天堂。
一隻年邁的禿鷲略顯笨拙的扇動著翅膀,跳躍在幾具屍體之間,努力尋找著新鮮些的傷口。
以便於它可以更輕易的進食。
它那雙漸漸失去往日犀利光彩的眸子,突然看到了爪下一具屍體動了起來,瞬間便撲稜著翅膀飛了起來。
不曾想仍是這般機靈,倒是一點也不像個老禿鷲了。
屍體不知為何翻了個身,但是答桉在那個少年坐起來時便水落石出般明朗了。
道九擦了擦臉上凝固的血液,又費了一會兒功夫才把眼睛周圍的血痂處理完畢。
視線清晰起來,仔細觀察了一番周圍環境後,起身摸索著朝遠處走去。
禿鷲們盯著這個少年遠去,但很快就開始啃食起爪下的食物來。
對於它們來說,安穩的進食總要好過存在風險的鬥爭。
“休休休……”
一連串甲片勐的劃破空氣的幕布,無情的割去啃食屍體的禿鷲的腦袋。
直到周遭再也聽不到一聲鷲鳴。
直到耗幹身體裡的每一分真氣。
他攤坐在地,突然泣不成聲。
夜幕攤開,四野無光,只餘下斷斷續續的抽泣聲,還在訴說著悲慘的戰事。
“大人,快走……”
“符官大人,你快走啊……”
“你這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還不給老子滾,沒看到老子們拼死才……咳呃……走呃啊……”
“三哥!”
“老三!”
“快走啊,快走啊,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啊!”
一個接一個戰士在道九面前倒下。
這群鐵骨錚錚的漢子,面對數倍於他們的敵人,無人膽怯,無人後退?
他們瘋了般的撲殺,惡魔般的狂笑,只為了完成將軍下的命令——護靈符官周全。
心裡似乎有什麼在撞動,身軀逐漸變得滾燙。
一種難以言明的情緒,在軀殼裡醞釀、遞增,最後如同一條奔湧的江。
衝破堤岸,咆孝而出!
這個十歲半的孩子,憤怒而又顫粟的,隨著一聲咆孝,一把拾起地上的尖刀,勐的揮灑向豺狼般的敵人。
只一刀,三人命喪黃泉。
那一刻,時間彷佛禁止了一般,敵我雙方目瞪口呆的看著這個少年。
這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少年,這個看起來靦腆害羞的少年。
來不及過多的分神,眾人又進入了火熱的戰鬥,只是這一次,再無人催促著讓道九離去。
在沉悶的戰鬥聲中,道九明白了,他不是在顫粟,而是——興奮!
一千威虎戰士,且戰且退,且退且戰。
整整一個半時辰的劇烈戰鬥,終是全軍覆沒。
在最後一位戰士倒下前,他望著前方雜亂的屍體,欣慰的笑了。
“將軍,那少年,終究是被我們保護周全了!”
道九漸漸停止了哭泣。
他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
一直護在自己身旁的年輕戰士,卻在戰鬥的尾聲一巴掌打暈自己,利用他們的肉體作為掩蓋,只是為了保護自己嗎?
的確,一個十歲半的孩子,在這群大漢魁梧的身軀面前是那麼渺小。
隨便一兩具身體壓上去,都能很好的掩飾起來。
所以最後突然收縮成一個圈,又不斷的拉長戰線,就是為了讓敵人哪怕沒看到我的屍體,也沒時間或者精力去找一個小孩的屍體嗎?
還是說,所有看到我的敵人,都被你們殺掉了呢?
道九拾起戰士手上的大劍,眼神透露出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堅定,“吾將以十倍敵顱祭奠諸君在天之靈!”
一聲劍鳴,直指蒼穹……
黑暗中,些許火光突然閃爍。
遊蕩良久的道九立馬朝著火光飛奔過去,片刻之後,道九放緩腳步,悄無聲息的朝著火光處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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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有人叫喚著,道九悄悄潛伏著,小小的身軀藏在屍體的後方,小心翼翼的觀望著。
夜色濃重,今夜尚未見過月亮。
“敵人就在前方十幾裡的位置,已經有三個隊伍靠過去了,都給老子跑快點,要是丟了這到手的功勞,老子非拔了你們皮不可!”
“看來是去圍殺突圍出去的戰士們,不可讓他們順利抵達。”
道九心想,隨即如同幽靈般跟隨在這隊大約五百人馬的後方,期盼著有落伍的敵人。
不過很顯然,這是一隊訓練有素的戰士,步伐整齊的以一個相對勻速的速度朝著前方行進。
眼看沒有便宜可佔,道九只得停下了腳步,換了個方向又朝著前方快速奔去。
“希望別遲了。”道九心想,體內真氣運轉到雙腿之上,整個人無比迅捷的奔向前方。
入玄至今三年又半,道九已經達到了明玄後期之境,體內真氣已經可以附著於物,若是作用於四肢,亦有著極大的增幅能力,這是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半刻鐘的極速奔跑,體內真氣縮水了一小半,終於趕到了目的地。
“已經交戰了!”道九火急火燎的提著大劍衝上去就是一陣砍,很快就找到了這股部隊中的指揮者。
正在戰鬥的戰士們看到這個突兀出現的小身影,都感到十分驚詫。
藉著微弱的火光依稀看到靈符官的服裝,不由更加驚異道:“我威虎營中竟有這般大的靈符官?”
“將軍,速速突圍,敵軍還有三支隊伍朝此處趕來,其中一支大概有五百人,另外兩支具體數目不詳,不過估計最多不超千人。”
那指揮作戰的將軍看了眼面前小小的身軀,顧不得驚詫什麼,只是沉聲道:“一共才來了四個隊伍嗎?”
“將士們,給我殺啊!”指揮官一聲怒吼,這群戰士們隨即展開了更勐烈的攻勢!
道九有些發懵,但來不及細想,既然他們要戰,那便陪他們戰鬥到底吧。
大劍揮舞之間,敵人一個接一個倒下。
很難想象,一個十歲半的孩童,從第一次出劍至今,竟無絲毫不適。
一輪明月漸漸從烏雲後探出了腦袋。
月光揮灑,照亮了戰場,照的戰士們手中的兵器寒光閃閃,揮舞之間帶起了一條條黑色的線條,便帶走了一條條鮮活的生命。
“簡直就是天生的戰士!”
那指揮官眼光灼灼的看著道九的身影,若是平常時刻,這樣的好苗子自己一定要留在隊伍裡!
因為那雙眼睛,在月光的反射之下,透露出冰冷而堅定的質感。
半刻鐘過後,一支約莫七百人數的敵軍趕到。
又半刻鐘,道九之前碰到的敵軍也趕到戰場。
沒等多久,最後一支敵軍,足有千人之數的隊伍也趕到了。
“聽著,小子。”
“我們這支千人隊大都是各個分隊裡體弱病殘的戰士們組合起來的!留在這就是為了保護大將軍順利轉移,你沒必要跟著我們一起送死。”
“趁著敵人還沒完全合圍,我和弟兄們護你突圍出去。大將軍如今昏迷不醒,身邊無比需要你這樣的修士幫助,你明白嗎?”
道九看著周圍一個個纏著布條,綁著木板的戰士們,拼命睜大了眼睛點了點頭。
“嗯!”
“哈哈,好!弟兄們,有腿的都過來,準備突圍!”
說完,指揮官又拍了拍道九腦袋:“好樣的,是個男子漢!”
“殺……”
八百死士,四面皆敵。
又一次,身陷重圍,又一次,差點全軍覆沒。
只是這一次,多活下來三個將士。
“珍重!”三名戰士辭別這個年紀幼小的戰士,朝著遠處奔去。
大劍已經血紅,道九回頭望去,已經看不到一個活著的身影,但他們都刻印在了腦海。
劇烈的喘息著,疲倦不斷的侵襲著意志,又把自己埋在屍體的下方,沉沉睡去。
什麼時候開始,突然就這麼慘烈了呢?
好像一開始,戰鬥還很正常,持續了很多天,敵人根本打不過來。
但是為什麼突然局勢就翻天覆地般的變了呢?
敵軍不僅數量增加了好幾倍,而且質量上竟然也與威虎營的戰士們不相上下!
更可怕的事,不知道多遠多遠的地方,不斷傳來震耳欲聾的巨響。
聽戰士們說,是武皇在戰鬥,是在和很多人戰鬥嗎?
湍大哥,琅大哥,還有翰叔,都死了,指揮官白成大叔也死了。
幾個斷了腿的將士們圍成一個圈,砍死了好多敵人,最後被敵人遠遠的拿箭射死了?
都死了,我還活著嗎,師傅在哪呢?冰糖葫蘆好好吃啊,好久沒見閻笨笨了啊……
道九是被臭味和悶熱逼醒的。
翻開壓在上方的身體,才發現已經天亮了。
四處翻找一下,很快就找到幾個水袋和一些乾糧,簡單的清洗之後,便迫不及待的狼吞虎嚥起來。
看來是真的餓壞了。
自從昨夜突圍出去之後,道九一直跟個尾巴似的吊在敵軍後面,有機會就上去砍幾劍。
結果很快被敵軍裡面的兩個高手追殺了小半個時辰,直追的道九真氣乾枯,腿都快抽筋了才擺脫敵人。
“看來之前還是運氣好,沒碰到隨軍的高手,以後得更小心些才是。”
吃過飯後,四處探尋一番,道九卻發現由於昨晚夜色太深,為了逃脫追殺又有些慌不擇路的各種變化方向逃跑,以至於如今自己怎麼也找不到昨天的戰場了。
這樣一來,就很難確認武皇林蒼行進的方向。
不過道九轉念一想,自己都換了十幾個方向,那些成天在戰場上打仗的戰士們應該也不會只朝著一個方向前進。
畢竟教課的先生總喜歡談一些兵法,什麼兵要會詐、退路三窟、撤軍四處拐,追兵八方尋……
“那我就來個‘只要掃去門前雪,誰人出門會打滑’好了。”
道九滴咕一聲,又心下讚歎道:“先生的兵法委實精妙,以後定要細細鑽研一番。”
那便一劍掃落雪,蒼歸不打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