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使可先去休息一下，容我與驃騎將軍商議一二。”
王凌說完之後，場內沉默了一會兒。
最後諸葛亮出聲。
王凌知道二人需要商量一下，也就起身拱手行禮，告退離開。
等他走後，沉晨才說道：“司馬懿老奸巨猾，這一招以進為退，先提出兩個我們不可能答應的條件，然後退而求其次。”
“嗯。”
諸葛亮點點頭，這也是在談判過程當中他想明白的事情。
司馬懿想要正二品以上的散官、勳官和爵位，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就退而求其次，想要保留宗族的土地和人口，這更加不可能。
此時司馬懿估計會提出他最後的要求，在前兩次都拒絕之後，只要最後一次不過分，一般都會答應。
這就是所謂的破窗效應，也可以說是以進為退。
顯然對方還是深諳談判技巧，這是在為自己以及家族爭取最大的利益。
沉晨問道：“那以兄長之見，這廝最終目的是什麼？”
“能是什麼？無非是希望獲得子孫門蔭的散官勳官封爵，加上一定人口和土地，保障家族延續而已。”
諸葛亮澹然一笑。
世家在想什麼他太清楚，一切以家族利益為上，司馬懿知道大勢不可避免，那一定會想辦法為自己以及家族謀條退路。
人口和土地是大漢的底線，不可動搖。而目前大漢上升階梯就只有科舉、門蔭以及徵辟。
甚至徵辟都只有像沉晨、諸葛亮、關羽這種開府級別才有資格，普通正二品以下根本無法徵辟屬吏入仕。
而科舉又充滿了不確定性，司馬懿無法保證自己家族的子嗣能夠透過科舉考試，所以他就只能找一條百分百能讓子孫後代代代入仕的途徑——門蔭。
因此諸葛亮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司馬懿的最終目的還是級別較高的散官勳官和封爵來獲取門蔭入仕的途徑。
介於沉晨和諸葛亮的散官勳官以及封爵地位，估計他想要的級別大抵也就正三品到正四品之間，保證子孫後代輕鬆入仕，能夠一直在朝堂佔據位置即可，這是比較合理的猜想。
畢竟司馬懿是降將，想擁有實權的可能性很小，那自然會往其它利益方向去考量。並且劉禪為了安撫降將，大抵也會賜予一些土地和財物供他享受。
考慮到曹軍十二萬投降，為漢軍避免了大量傷亡，且能讓大漢一夜間掃平河北恢復漢室江山，這個要求其實也不算過分。
“只要散官勳官和封爵？”
沉晨笑了笑：“老賊倒是能把後路想得清清楚楚。”
諸葛亮撥弄了一下桌桉上的毛筆，低著頭道：“我其實不太關心他最終的目的，反正他是要死的。
“哦？”
沉晨肅然起敬，戰術後仰，看向諸葛亮道：“兄長要殺他？”
“自然，既然曉卿說要他死，那他就一定會死。”
“兄長到底是打算用什麼辦法？”
“借刀殺人。”
諸葛亮只說了這一句話。
借刀殺人？
沉晨稍微思索，頓時兩眼放光，指了指帳篷口的方向道：“這個王凌？”
“不錯。”
諸葛亮笑了笑。
沉晨略微琢磨，就說道：“能行嗎？司馬懿派他來，必是其心腹。”
“司馬懿能有什麼太親近的心腹？”
諸葛亮搖搖頭：“他的家人都作為質子在鄴城，孤身一人臨危赴命來河南，這些我早就一清二楚。縱使在軍營中有幾個親信在，難道還不能利誘嗎？”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沉晨嘴中喃喃自語。
這個辦法他不是沒有想到，但直接給忽略掉了。
原因在於沉晨出現了資訊偏差，本能會覺得這麼重要的事情，司馬懿肯定會派信得過的親信過來。
想要說動魏軍內部的人動手，一是直接寫信給魏軍那些將領，司馬懿可能會察覺，一旦被他發現他們要置他於死地，那麼魚死網破的可能性就非常大，漢軍不太好冒險。
二是如果想利用魏軍派來的使者進行這個計劃，萬一這個使者是司馬懿的心腹親信，回去之後立即把事情告訴給司馬懿，計劃還是會失敗。
因此考慮到能和平解放最好是和平解放，不可節外生枝，沉晨就一直沒有想過要利用魏軍內部人員動手的可能。
但諸葛亮在河南與司馬懿對峙了半年有餘，自然把司馬懿的情況調查得清清楚楚，知道他在軍中沒有根基，心腹親信也幾乎沒有，且王凌還是高級將領之一，不太可能是司馬懿的死忠，這才有了借刀殺人的計劃。
“魏軍因利益不均而火併，司馬懿亂軍中暴死，聽著還挺順耳。”
沉晨摸著下巴，倏地笑道：“兄長好謀略啊，不過既然要挑起魏軍內部紛爭，那就要有合適的誘餌，兄長覺得應該丟擲什麼誘餌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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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葛亮用指尖輕輕點了一下桌面，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沉晨道：“以曉卿的智慧難道還想不到嗎？”
沉晨無奈道：“我一直在關中打仗，對河南魏軍的瞭解，確實很少。”
“待會你看我說話就是了。”
諸葛亮笑了笑，對外面喊道：“來人。”
馬良進來道：“丞相。”
“叫使者來。”
“唯。”
馬良又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王凌再次進來。
這次他好整以暇地向諸葛亮拱手道：“丞相，大都督。”
“嗯。”
諸葛亮微微點頭道：“坐。”
王凌就坐下。
隨後諸葛亮說道：“司馬懿能夠顧全大局，向我們投降，這是一件好事。我與驃騎將軍商議之後，打算向陛下請奏，封黃門侍郎、列都亭侯、歸德將軍、護軍，賜田萬畝，食邑八百戶，你看如何？”
“多謝丞相！”
王凌高興不已，這已經是大大超出他和司馬懿的預期了。
南方漢朝的封爵對應的品級是國公對應正一品，縣侯對應的是從一品，鄉侯對應正二品，亭侯對應正三品。其中還有從二品都鄉侯，從三品都亭侯的區分。
東漢時期都鄉侯指的是封地所在的鄉為縣城所在地，也就是俗稱的治所，如某郡的治所在某縣，某縣的治所在縣城裡轄區的某個鄉，某鄉的治所在下轄的某個亭這樣。
但都鄉侯品階要比正常鄉侯較低，史書當中多次出現某都亭侯轉為亭侯，都鄉侯轉為鄉侯的例子。像公元205年曹仁被封為都亭侯，公園209和210年南郡之戰期間曹仁轉封安平亭侯就是典型。
此外《華陽國志》也提到劉禪時期有鄉侯、都鄉侯、亭侯、都亭侯這樣的等級排位，所以爵位從高到低應該是縣侯、鄉侯、都鄉侯、亭侯、都亭侯、關內侯。
而關內侯是正四品。
至於歸德將軍和護軍，一個是武職的散官，另外一個是勳官，都是從三品。能夠門蔭子嗣，讓子嗣可以直接以從七品的官職入仕。
司馬懿覺得南方大漢對於散官勳官以及爵位如此吝嗇，能討一個從三品，其餘都是正四品就心滿意足。
沒想到諸葛亮居然如此大方，不僅三個都是從三品，還給了一個從四品的實職官員。
黃門侍郎是屬於尚書省下面的郎官，雖然實權並不是很高，受尚書令、尚書左右僕射調遣，且品級雖在尚書左右丞之上，卻不像左右丞有處置政務的權力，但時常可以見到皇帝。
所以司馬懿過去之後，起點已經不能算低，漢朝這邊確實給了滿滿的誠意。
得到了諸葛亮的承諾，王凌就再次拱手說道：“只是都督那邊還有些顧慮，希望能夠有漢天子的詔書承諾，丞相以為如何？”
諸葛亮笑道：“不用那麼麻煩，若是司馬懿不信，我可在大河邊上開祭壇，指大河發誓，以為如何？”
“那也好。”
王凌覺得沒什麼問題，雖然有劉禪詔書更穩妥一些，但當時人也很相信信用，若大河發誓，那就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大抵就沒什麼問題了。
辦妥了這件事情，王凌正準備向沉晨和諸葛亮告辭離開。
但沒想到諸葛亮微笑地看著他，王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小心翼翼地又問道：“對了，丞相，我想問問，司馬都督有了歸宿，那我等？”
“哦？”
諸葛亮看了一眼他，輕笑道：“怎麼，爾等也要賜予嗎？”
王凌皺起眉頭：“丞相莫不是在耍戲我等？”
“可是你此番過來，只是問了關於司馬懿的安排，並未詢問你們的事情。”
諸葛亮笑著說道。
王凌想起了司馬懿在來之前跟他囑託的話語，他們的確先問的司馬懿的安排，而沒有詢問自己。
主要是他們本能會覺得，既然連老大司馬懿都安排好了，那麼他們肯定也各有安排，所以一開始就是直奔主題，先問的司馬懿會得到怎麼樣的。
沒想到對方居然這樣回答，還好自己多嘴又問了一句。
王凌於是說道：“請問丞相，我等諸多部將，又該如何安置呢？”
諸葛亮皺起眉頭，沉吟了起來。
“額......”
場間陷入沉默，王凌見他不說話，便又問道：“丞相？”
諸葛亮就把手中把玩的羽扇放在一旁，有些沉重地說道：“關於諸位的安排，確實不太好辦。大家想想，如今南方的勳官、散官、爵位，哪個不是用命換來的，甚至很多將軍都沒有，諸位作為降將，投降之後，就立即被安置高位，大漢其餘將軍知道了，又該如何作想？”
王凌略微猶豫，回答道：“只請問我等能否得到正四品的職務？哪怕一個也行。”
“難辦啊。”
諸葛亮嘆息了一句。
這倒還真不是亂說，雖然司馬懿帶著十二萬大軍投降，也算是立功了，但能安置出從三品的位置，已經是極限。
總不能大漢的將軍們出生入死，努力拼搏，還不如這一群降將受到的賞賜低吧。
所以王凌這些人，還真不太好安排。
王凌臉色不是很好看。
他們作為世家人，自然也希望能得到一個入仕門檻較低的途徑。而四品以下的散官、勳官和爵位是沒有門蔭入仕資格的。
也就是說，如果他們拿不到四品以上的職務，且之後劉禪只是給他們一個沒有實權的閒職打發了的話，那麼他們這些人以及家族，就徹底完蛋了。
沒有了高官厚祿，沒有了宗族人口和土地，一切都會回到原點。
從高高在上的曹魏高官，變成了大漢中下級官員，並且未來也沒有上升通道，只能希翼家族後代能有個出色子弟考科舉入仕，這機遇也實在是渺茫。
未來宗族就會越來越沒落，他們自然也就無法保證自己的權勢，這對於像太原王氏這樣在曹魏是上品世家的人來說，比殺了他們還難受。
王凌用幾乎顫抖的聲音問道：“那最後......最後我們大抵會安排一個怎樣的職務？”
諸葛亮想了想道：“這事情還是要看看三省部臺那邊的安置，但不出意外的話，大抵也就是一個五六品的閒散官職，至於勳官散官和封爵......呵呵。”
王凌只覺得兩眼一黑，差點暈倒，完蛋了，家族徹底完了。
“也不能這麼說嘛。”
沉晨看向諸葛亮道：“之前聽兄長說，好像還有辦法？”
“還有辦法？”
王凌頓時來了希望，目光看向諸葛亮道：“丞相，還請指明道路。”
諸葛亮一時遲疑，隨後撫摸了一下下頜鬍鬚，思索道：“你們知道為何給你們安排的職務會這麼低嗎？”
“為何？”
王凌忙問。
“一來，你們是降將，若是對你們待遇太好，諸將恐有異議。二來嘛......”
諸葛亮低下頭看著桌桉。
“二來什麼？”
王凌追問。
“二來司馬懿能夠得封，是因為他是三軍主將，十二萬魏軍皆歸他調遣，他願意歸順大漢，那自然是立有大功勞，你們是他的屬下，沒有他那麼大的權力，所以你們能得到的賞賜，大多被他一個人佔去。”
諸葛亮抬起頭看著他道：“你也知道，大漢對於正四品以上的封爵、散官和勳官極為謹慎，他一個人就佔了三個從三品，若是他沒有得到賞賜的話，這份功勞，恐怕至少能催生出十幾個正四品出來。”
“丞相的意思是？”
王凌是聰明人，頓時震驚道：“若司馬懿死了，我等皆能受封？”
“大抵......是如此吧。”
諸葛亮拿起放在桌桉上的羽扇，輕輕搖動，微笑地看著他。
雖然外面天寒地凍，但帳篷內卻溫暖如春。
一盆盆無煙香炭燃燒著，火苗亂竄，倒映著王凌明暗不定的臉，那一瞬間，他彷彿有了些許明悟。
原來。
諸葛丞相的意思，是讓司馬懿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