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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十九

雪走了,她要走得很遠。從大自然中來,再回到大自然中去是理所當然的歸宿。儘管她捨不得爸,捨不得奶奶,也捨不得妹妹,更捨不得任新。她已經傷害了任新,再不能用一個已不完整的身體去玷汙他。她多麼希望能立刻回到任新的身邊,聽他海闊天空的瞎吹,聽他不著邊際的亂侃,聽他故作高雅的歌詩,聽他嘶啞不羈的呼喊。在這訣別的時刻,她怎能忘記那一幕幕的甜蜜和暢懷的歡樂?怎能忘記勾手搭背的忘情與如膠似漆的依偎?她留戀,留戀這多彩的世界,留戀這世間的美好。留戀那花,那草,那水,那山。她不解人死了為什麼要到陰曹地府,就再也不能享受這溫暖的陽光?難道魂靈們都是冰冷的沒有絲毫的溫度?如是那樣,歷代的冤魂又怎能到陽世復仇?早聽說陰間有個望鄉臺,與其說是閻王爺對亡靈的恩賜,倒不如說是一種殘酷的折磨。因為惡鬼們是無權享受這種恩典的。而對於那些善鬼,又何必如此揉搓那顆已然是冰冷的心!倘若真是慈心善骨,當初又何必拘喚他們來此,不讓他們在陽世永享福馨和浪漫?

雪毫無目的的走著,想象著閻羅殿的高大與威嚴。她有些害怕甚或顫慄,她覺得那些小鬼們應該善待自己,因為她沒做過任何惡事,並且是自願來的,理應與那些被緝拿歸案的惡鬼有所區別。見了閻王,她要為自己討個說法,問問閻羅天子這善惡是怎樣一個迴圈?她是應該得到特惠的,應當得到一個管理惡鬼的差事,至少也應是奈何橋頭的警卒,防範惡鬼們再躥回人間。

抱山湖的水依然清澈,有幾隻白塑膠食品袋漂浮上面,有如小說裡描述的招魂幡。微波隨意地追逐著一隻沾滿飯菜的小白船——那只一次性餐盒兒,雖有些礙眼,但也不失為一處耐人尋味的風景。雪注視著自己被水波扭曲的影子,醜陋的近乎猙獰。她害怕那就是自己的陰魂,急忙捂緊了雙眼,難道如今的自己真得是如此可怕嗎?

雪是來重溫美好的。她和任新的第一次約會就曾在這兒相互注視著水中對方的臉,直到水也變得紅潤。任新的浪漫和風趣兒差點兒笑破了她的肚皮。任新指著對面的土山給自己看,‘你看那山,那湖合在一起像不像一個仰臥的少女?豐滿且勻稱。’他說那少女是陶醉在這乾光坤露之中的女神。他信口拈來幾句:

腹是秋湖乳是山,華容有意戀天顏。

天光孕影風波擾,百怪千奇降世間。

雪忽然止住了笑聲,說這詩不好,聽著讓人掃興,要求任新重作一首。任新略作沉思:

水淨沙明抱島湖,波青浪綠洗金烏。

舟為落葉風為槳,得運凡心到畏途。

任新吟罷,雪還覺不好。說前兩句還可以,後兩句未免淒涼。任新說,人生皆此,其理亦然。雪當時並沒有爭辯。現在想來,還真是讓任新說著了,自己的命運註定如此。

雪繞湖一路走去,她要再去看看那棵為他們作證的老柳樹。忽有陣風吹來,黃葉飄飄,如在對她頻頻招手。她捨不得抖落它們,覺得它們才是這世間自己的最知音。那種溫柔的親和,是要伴己同行還是前來引路?樹幹上,老皮裡,汁液津津,紅紅地如血,那是老樹被蟲蛀的傷感。雪有些怨恨那些失職的啄木鳥了,該不是累乏了健壯的身,磨禿了尖利的喙?她圍著老樹轉了一圈兒,想尋找曾經的足跡,或許還留有當初的一絲氣味。在任新與大樹渾然一體的時刻,雪眼中的任新也已不只是老柳樹的高大,簡直就是一座巍巍高山。雪一邊撫摸著老柳樹依然粗大的枝幹,一邊輕輕地解開自己胸前的衣衫,她緊緊地抱住了它。她要用自己的體溫浸潤它,用自己的體貼趕走它的孤獨。她自言自語,像是在為誰祈禱。她越發地抱緊,恨不能扒去老柳樹那層冰冷的衣裳。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她似乎感到了四周的昏暗。日落西山了,沒有一個人勸慰她,提醒她,關心她,都以為她是個瘋子。遊人們沒忘臨走時把嘴裡的幽默都丟進了她的耳朵:別去管她,這可是一沾一層皮的事。

人們都走了,只有痴情的老柳樹一心不二,雪最後一次吻了它,恭恭敬敬地朝它鞠了三個躬,依依不捨地走了。

夜幕低垂,街上依然忙碌嘈雜。雪摸了摸兜裡那封已貼足了郵票的信,急急地向郵局走去。

哎哎-----往哪兒撞?

對不起,我------

是你?你來幹什麼?

我------我的好兄弟!雪不顧一切的摟住了瘦子。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你冷靜冷靜。瘦子見雪情緒反常,便扶住她的肩頭說:到底怎麼了,快告訴我。

雪泣不成聲,說不出半個字來。少頃,雪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立即鬆開了雙臂。——你在這兒幹什麼?她問瘦子。

我-----我有事。

有什麼事?

等個哥們兒。你來幹什麼?瘦子反問說。

雪稍稍一頓說:我是來寄信的。既然碰上了你,算是天賜良機,就煩你帶去吧。

給誰?

信皮兒上不是寫了嗎?

瘦子噢哦著舉信湊到了路燈下。

我們出事了,你知道嗎?瘦子邊將信揣向懷裡邊問雪。

只聽說你們的茶檔被人砸了,別的沒聽說。你任新哥呢?

還在醫院裡。

在醫院裡?他怎麼了?

被幾個流氓打了,打得好重,還昏迷著呢。瘦子故意誇大其實。

天啊,這是造的哪家的孽呀!那幾個流氓抓到了嗎?雪的心快蹦了出來。

抓什麼,都是外地人。

外地人?你們怎麼會得罪了外地人?準又是那個畜生辦的,要不就是他請來的殺手。雪氣憤的說。

你說是誰?是誰請來的殺手?

雪牙關緊咬:是緱佀!

是緱佀?你怎麼知道?

雪便將吳能怎麼找她說,緱佀又怎麼打她的主意,怎麼想奪權,又怎麼唆使肉包子誣告任新與自己的事說了一遍,最後說:別的我就不說了,一切已在信裡寫明,請你務必趕快交給任新,就說我對不起他了,等來世補償吧。

瘦子聽了,更是氣得牙關咯咯作響。——緱佀,你個王八蛋,我不報此仇,死不瞑目!瘦子沉了一會兒又說:雪姐,我實話告訴你吧,我今天來這兒就是為了這事。我早就想到是緱佀這個狼羔子幹的,就是沒拿到證據。今天你這一說,證明我猜得不錯。郵局裡有我的一個哥們兒,跟**上有些來往,我是來找他摸摸底細,看是誰吃這一片兒,也好倒倒根兒。這下兒好了,我也不用再去找他,我這就回醫院跟大哥說。

你不是說你任新哥現在還昏迷著嗎?

啊------是昏迷著呢,我是說等他醒過來後再跟他說。

別遮掩了,說實話吧。

瘦子見自己的話露出了破綻,就如實的告訴了雪,並要雪一塊兒去醫院。淚眼迷離的雪死活不肯,說自己已無顏再見任新,讓瘦子代自己向任新多多問候。說完便扭頭消失在了黑暗中,任憑瘦子追喊,了無迴音。

瘦子無奈,只好匆匆回到了醫院。見任新正衝胖子發火兒,斥責胖子沒用,沒能看住瘦子,這回非出人命不可。

任新沒有說錯,瘦子此去就是要和緱佀拼命的。他手裡雖然沒有真憑實據,但憑感覺必是緱佀所為。郵局的哥們兒是他姑家的表弟。前陣子承包過舞廳,和一幫玩兒鬧混得賊熟。瘦子找他的意思就是借兵報仇,不惜代價。虧得遇見了雪,否則,還真不知要鬧出什麼大事來。瘦子心裡有了底,又有雪的信,暫且放棄了僱人報仇的念頭,等任新看完信聽聽他的意見再說。瘦子對雪很有些看法,說她太過於絕情。自己都說下了龍天表她就是不來,信裡還會有什麼好內容?他沒好氣的把信扔在了任新眼前。——快看吧,你天天思夜夜想的人給你來信了。

任新急忙拿起,撕開一看,除了一個信瓤外,另外還有一個封好的信封,上面寫:請轉交蓮。任新顧不得端詳久違的筆跡,那神態,如飢似渴。

我最親愛的任新,我的親人:

你在哪裡?你恨我嗎?你應該恨我,就連我自己也恨得徹骨。

我對不起你,我辜負了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人,那就是你——我最親愛的新。原諒我的無知吧!當我知道全部的真相時,事實已無法挽回了。我是你的罪人,是我害了你,我深深地向你懺悔!

我感謝我的父母,他們給了我生命,使我能夠沐浴大自然的溫暖。讓我懂得了愛,懂得了什麼是美好,什麼是醜惡。我感謝你,我的最愛。是你讓我懂得了什麼是正直與善良,懂得了愛的偉大與無私。我也曾憧憬燦爛與輝煌,盼望幸福與美滿。這一切,對於我來說已經永遠的破滅了。我痛惜失去的一切美好,我願意來世再補,可來世又在哪兒呢?那是遙遙的,有冀無期的。但只要有一線希望,我也要用激情去等,用愛去做一個圓滿。

親愛的,我們是不幸的。我不敢說你是世上最優秀的男人,確是我心中最完美的男人。位卑未敢忘憂國,你做到了。面對企業如此現狀,你仍能滿腔熱情地獻計獻策,無條件的信任他們,你是工人的驕傲,你是有良心的中國人的驕傲和自豪。你的正直是一個中國男人所應有的正直,你的執著也是每個中國人所應有的執著。只有那些良心被狗吃了人,才會用不義之財為自己換上一個狼心!因為人心是用金錢買不到的。古人不是說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嗎?你做到了。敗類們玩兒丟了工人們的飯碗,卻說是什麼這氣候那氣候,放屁!不能否認,企業的虧損是有多方面原因的,但就我們自己的企業來說,有市場,有銷路,有天時亦有地利,為什麼會垮了呢?後來者居上是理由嗎?遠來的和尚會唸經是藉口嗎?亂收費有搭車的,亂漲價也有搭車的,還沒聽說企業虧損也搭車,真是活見了鬼!國家把一個好端端的企業交給了你,垮了怨誰?沒事找事的怨這條條那框框,要我說還多虧了這些條條框框,要不然企業還不成了他自己的!吳能就曾厚顏無恥地說:‘現在的企業和個人的有什麼區別?’多麼露骨和明目張膽!他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

我當初是抱著百分之二百的熱情來的,當然也是為了你。現在看來,悔不該當初沒聽你的話,給你給我都造成了莫大的痛苦。不過,現在說這些已沒有用了,世上哪有賣後悔藥的。但我還是要說,親愛的,企業是國家的,不是哪個個人的。心術不正為所欲為的人絕不會長久,國家不答應,老百姓也不幹呀!

說到此,我的心非常矛盾。一邊是正義,一邊是邪惡,我怎能勸你向邪惡低頭呢?但我擔心你爭不過那些黑白兩道的人。自己去發展吧,求你了!@

親愛的,我現在才明白,緱佀是為了權力和我才加害於你的。現在,他又朝著吳能的位子進攻了。喪心病狂地編造、散佈我和吳能的所謂桃色新聞,其險惡用心昭然若揭。這個貪婪陰狠的畜生,使我想起就不寒而慄,甚至不敢想象他的瘋狂!我擔心,害怕,怕他再加害於你和我的家人。他威脅我如若告發必先毀了我的全家。我害怕,怕極了。我不能害了自己再去連累你們,我屈服了。決定不去告了,請你也不要去告發,那樣我在九泉之下也會不得安寧。上蒼會讓他們自生自滅的,求你了!

親愛的,我的親人。我走了,請你不要為我傷心,因為我已不值得你愛。我的妹妹小蓮是純潔的,善良的,她已和緱佀以不告發為條件斷絕了一切來往。你去找她吧,她會替我補償一切。求你了!

親愛的,我是為你遠行,去尋找新的生命。為你遠行,我會為你抵擋凜冽的罡風。我為你遠行,為你呵退驚濤拍岸。為你遠行,去為你找回別樣的黎明。問曠野,什麼是春風?問遠山,哪條路是捷徑?問醫生,哪一根是最敏感的神經?問墳塋,哪一位還能再醒?你祝福我吧,我正在風雨中搏行。你看到了嗎?我正在詮釋著一個夢。你哭我吧,哭那個倔強的情種。你罵我吧,罵那個無影無蹤。我不信,熾熱的太陽裡居然藏有陰風。我不信,坦蕩的大海里也會困死蛟龍。我不信,茫茫人海裡,只有我是個古董?我不信,多彩的世界上獨獨容不得花紅?天高,哪高得過你我?海深,哪深得過心靈。日頭,只能擺佈你我的身影。月亮,才是我們潔淨的身形。經天我們應是量天的尺。緯地,你我就是丈地的繩。春天種下的夢,夏日正蔥蘢。秋月才豐滿,冬季也從容。

親愛的,你以為我瘋了嗎?我居然也成了頂天立地地大英雄是吧?怎麼會呢,我依然是個懦夫,膽小鬼。那都是我過去曾和你說過的,複習複習,也好自己壯壯膽子。親愛的,你不要笑話我,更不要責備我。到什麼關頭了,還扮個紙老虎?我不是虎,我是條蟲!

親愛的,在這訣別的時刻,你不會怪我囉嗦吧?我是放心不下,放心不下你!我是多麼不願離開你和這美麗的世界,可我又有什麼路可走呢?我痛心地告訴你,緱佀這個人面獸心的豺狼強暴了我,我已無臉面對你和世人。我不願以我不潔之身給你帶來笑柄,那樣,我更是生不如死。我承認,在生活面前,我的逃避是不可取的,但我只有這樣才能解脫。從某種意義上講,有時悲壯也是美麗的,當然我稱不上。我走後,請你們不要找我,就在你讀這封信時,我已離開了這個生我養我的曉城,遠走天涯了。請忘記我吧,我會在鄉臺祝福你,保佑你。永別了!我最親愛的,深深地吻你!

再有,請把我寫給蓮的信親自轉給她,那是我寫給全家的。不用著急,因為我事先已告訴他們出差了。務必,拜託了。

你的不爭氣的人雪

絕筆

任新淚流滿面。他時而將信貼在胸前,時而高舉著長吁短嘆。最後,他把信揉成了一個小團兒填進了嘴裡。他吃了。他要把雪永遠地留在自己的心裡。‘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了什麼呀!’病床在抖動,胖子和瘦子的心也在隨之抖動。

胖子從廁所回來,一進門就說:剛才一出門看見有個人匆匆朝樓道那頭走去,看背影象是雪。我緊追了幾步,那個人卻小跑起來。

別瞎扯了,那是你眼離了。瘦子轉而又說——把不準還真是她。朝哪邊走的?我再去看看。瘦子好半天才回來,衝著他倆無奈地搖了搖頭。

任新哪能就此甘心?又催他倆到車站等處再去找找,但反饋的訊息依然是讓人失望。雪神秘地失蹤了。

胖子的確沒有看錯,那個匆匆而去的人果真是雪。她本來是想寄上信就要離開的,誰知偏偏遇到了瘦子。聽說任新受傷住了院,心裡七上八下的怎會是個滋味兒?當時雖口頭拒絕了瘦子,暗地裡卻偷偷地跟在了瘦子的後面,她要在臨行前看一看任新,看看他的傷勢如何,因為這是天賜的一次寶貴的機會。透過病房門上的小窗,看見任新正捧著她的信珠淚滾滾,自己更是心如刀絞。她雙手交替地擦拭著眼睛,擦完一隻再擦另一只,兩隻眼接力似的注視著任新,她怕間斷了對每一個細微動作的記憶。

她不敢作長時間的停留,生怕被人認出。她暗暗地記下了門牌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大哥,你就說話吧,怎麼辦?咱不能受這窩囊氣!胖子瞪著倆眼。

說什麼,那是你未來的大舅子,能怎麼樣?瘦子陰陽怪氣。

什麼他媽大舅子,臭****!我寧願媳婦不要了,也得出這口冤氣!哈哈哈-----大舅子----砸我的飯碗-----胖子苦笑了幾聲。

好了,等我出院後再說。任新強作冷靜。——這事和任何人也不準說。任新又補充道。

大哥,明天我有事,讓猴哥陪你一天,我後天再來。胖子低聲說。

你有什麼事?

你就別管了,就是沒什麼事倒倒班兒也好呀,兩人都呆在這兒也沒什麼用。胖子說。

任新見胖子不願道出真情,也不勉強,就說:這樣吧,明天你倆都別來了。

胖子以為任新生氣了,便陪著笑臉說:大哥,你這是幹嘛,你要是不願讓我們走,就都在這兒還不行嗎?

不是這個意思,你看我又沒有什麼大病,腿腳好人似的。但有一,每天晚飯後你倆必須來我這兒報到,少哪個也不行!任新怕他倆再惹出什麼事來,朝瘦子擠了擠眼,意思是讓他看好胖子,瘦子會意地點了點頭。

任新躺在病床上,頭昏沉的厲害。他看看趴在床邊的胖子和瘦子已呼呼睡去,不覺一陣心酸。二位兄弟,你們為我受苦了。也不知雪現在何處,沒地沒名的,找也沒處去找。現在的交通這麼發達,門口就有南來北往的長途大巴,還別說另有幾分鐘一趟的火車。可憐雪的家人還矇在鼓裡,他想掙扎起來去告訴他們,又怕自己堅持不到,只得作罷。

天亮醒來時,胖子不見了。任新以為是去廁所或到換換空氣,便沒有在意。可左等右等還是不見蹤影,不由得心往上提,忙打發瘦子快去找找。到哪裡去找呢?真叫瘦子犯了難。心想,他也許是真得去找緱佀了,憑他們之間的關係能出什麼大事呢?頂多是吵上兩句。話雖這麼說,心還是有點放不下,難道自己這激將法還真管用了?

農機廠門口,黑壓壓一片。瘦子遠遠望去,旁邊還似有一輛警車。他不由得心頭髮緊。剛走到跟前,胖子正手戴鋥亮刺眼的手鐲子被押上警車。瘦子搶前一步拉住那個還差一一抬腿就上了車的警察——同志-----

你要幹什麼?警察瞪著眼。

他犯了什麼事?

打人啦。瘦子明白了一切。心裡暗自埋怨胖子怎麼沒叫上自己,就是不能幫上多大的勁,卻能幫上腔呀,怎麼攪和攪和也不至於讓人家給帶走。他急忙向工友們打聽打了誰,人打得怎麼樣了,都說已經送了醫院。

瘦子慌忙三躥兩蹦地跑回醫院,任新一聽大驚失色。二人正合計救人之策,病房門突然洞開,抬進了一個滿頭纏滿繃帶的人,放在了緊挨任新的病床上。瘦子正要上前問個究竟,誰知只露倆眼的那人卻哭哭咧咧地喊了聲‘大哥’,就這一聲,叫任新立時機靈了一下,是緱佀,不錯,就是萬惡難赦的緱佀。

緱佀以為任新一切還不知道,就哭腔喪調地說胖子如何如何無情無義,全不念親友情誼,誣他叫人砸了茶檔,打傷了哥哥等,又怎麼對他大打出手,他又怎樣打不還手罵不還口,要求任新給他主持個公道。任新蔑視的瞟了他一眼說:既然如此,我問你雪是怎麼回事?她現在哪裡?

沒什麼事呀?她不就在廠裡上班嗎。

到如今你還裝腔作勢,我告訴你,雪失蹤了,限你十天給我把雪找回來!否則,別怪我不客氣!

緱佀見任新已知道了一切,便噗通一聲雙腿跪在了任新面前:哥哥,請你饒了我,我不是人!我一定把雪給你找回來,求你千千萬萬別告發,那樣我這一輩子就徹底完了。

別的先不談,現在是找人要緊。還有,你得先到派出所給我把胖子弄出來,免得他吃些不必要的皮肉麻煩。

行行。緱佀滿口應承,——只要大哥不追究,一切條件我都答應。

實際上,緱佀只是受了點兒輕傷,為了耍賴,才這兒疼那兒癢的非讓大夫纏了一頭的紗布。也不是那雙會動的三角眼,很容易讓人想起嚴冬的清晨落滿霜雪的驢糞球兒。事已到此,緱佀見這貓蓋屎的把戲已沒了什麼用,就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說:大哥,你等著,我這就去派出所找我乾爹。

任新和瘦子看他喪家之犬的狼狽相,相視啞然。

緱佀剛走了一會兒,有護士找任新商量,說新來一老農病人,在家沒睡過床怕掉下來,願意睡張挨牆的床心裡還踏實點兒,問任新能否調換一下。任新二話沒說,欣然同意。於是任新又被安排在了隔壁的病房裡。護士代那病人說了幾句感謝的話,便召喚那病人去了。

也就是在這天晚上,這病房裡出了個人命案,才住在任新床上的那個病人被人打死了。據110的警察說是系鈍器所擊,看傷口的形狀很可能是榔頭之類,現場沒有發現其它更有價值的線索。人們都七一頭八一頭地瞎猜亂講,說這老頭在家可能得罪了什麼人,人家追到醫院報仇來了。又說不在家裡殺他是為了不好破案。醫院人多手雜的,反正說什麼的都有,不交錢不上稅的,隨便說唄。同病室的一位病人說得情況很叫人醒腦兒:凌晨一點左右,我起來去解手兒,剛一開門就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等他從廁所回來,就見牆上地下濺得滿是血。見那人額頭血流如注,我就急忙叫醒了依然熟睡的陪伴人------

緱佀兌現了諾言,第二天上午胖子便被放了出來。他先是跑到醫院,見沒有任新,一問才知昨晚出了大事,胖子沒聽著聽著差點兒昏了過去。——人呢?人呢?

可能在太平間吧。

胖子急忙三步並作兩步地奔向太平間,那裡早已有警察看守。正在他苦苦地向警察哀求之際,驀然看到了遠遠走來的瘦子。沒等瘦子開口,胖子便大聲的問:這是怎麼回事?大哥呢?

大哥在屋裡呀。瘦子不慌不忙。聽瘦子說明了前因後果後,他倆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緱佀悻悻地走在路上,心裡充滿了難言的不安。是恐慌?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他哪裡受過這種燒雞大窩脖兒的氣,但事是自己惹下的,又埋怨不得別人,是禍是福都得自己擔著。轉念一想,又覺得這樣太有汙於自己的本色。他知道任新是個什麼人,事已被他看破,奪妻之恨何以能消?不是此時便是彼時,吃官司只是早晚的事。倒不如一不做二不休,來他個破釜沉舟,孤注一擲。不過,下這樣賭注的後果他是非常清楚的。他想到了吳能,想到了勾韋,也想到了芶松。對,不能太便宜了他們,也得讓他們嚐嚐血腥是什麼味道。於是他先去了派出所,讓他乾爹放了胖子,也好在任新的眼裡增加點兒亮色。隨後他就去了勾韋家。正好吳能也在,緱佀就編笆造模地說任新怎麼威脅自己,問他們該怎麼辦。吳能說:有所得便有所失,自己做得事自己去擋吧。

什麼,讓我自己去擋?緱佀一聽就來了火兒——你當沒你的事呀?你想佔雪便宜的事人家早就知道了!

知道了又怎麼樣?又沒有真憑實據。芶松一旁插話。

到這個時候了你還為他幫腔,你心思他是個好人呀?緱佀歇斯底里起來。

緱佀的矛頭指向觸怒了勾韋,她怕緱佀說出下半截話。雖然她和吳能的事對於他們幾個中的誰來說都是公開的秘密,但她還是不願意承受同時面對幾個男人的尷尬。便說:他是不是好人與你何幹?你是個什麼東西你自己明白不?

我知道我不是什麼好東西,你說咱們四個哪個是好東西?還用我說嗎?你們自己說!

吳能見緱佀要發瘋,便說:你要幹什麼?誰也不缺你不欠你。還是那句話,一人做事一人當。

對,你說得對極了!那我也得先讓你去擋,我再擋。你覺得那塊兒紙團兒已給了你我就沒有了證據是不?你想得太天真了,我緱佀能做那傻事?沒想到吧?那裡邊的核心部分依然在我手裡。你放心,我會給你儲存好的。緱佀得意地揮了揮手,——還用我給你看看化驗單嗎?——這一招還真是靈驗,吳能和勾韋一下子都軟了下來。

芶松不解其中之意,依然躍躍欲試,被勾韋一把扯了個栽愣。——緱佀,你說吧,你想怎麼樣?勾韋說。

要我說怎麼樣,我也沒想怎麼樣,只想找你幫個忙。緱佀盯著勾韋說。

說吧,幫什麼忙。

你給二柳兒去個電話,讓他來找我。緱佀說。

找二柳兒幹什麼?

幹什麼,要他給我辦一件大事。緱佀把聲音壓得很低,——現在我的命運就掌握是任新手裡,而你們的命運都掌握在我手裡。我完了,你們都完。我不完,大家還能繼續吃喝玩樂。

你是想------吳能不由得頭冒冷汗。緱佀見他軟了胎子,便說:你們也別害怕,這叫借刀殺人。事幹得漂亮,大家都相安無事。萬一敗露,誰幹的誰去擋就用在了這兒。

勾韋聽了,知道這個毒蟲是想臨死拉著個墊背的。不答應他,這幾個人也許立時就會死在這兒。雖然二柳兒是自己的表弟又是舊情人,為了自己的性命,也就顧不得他了。便說:我只管把二柳兒叫來,剩下的事你自己去交代。

緱佀說:行,你只管把二柳兒叫來,其餘的事由我來安排。——隨後他又在勾韋耳邊咕噥了幾句。

二柳兒欣賞著電話裡嬌滴滴的聲音,心裡癢得快意難捱。想到這讓人骨軟心酥的時刻馬上到來,甚是急不可耐。他扯著嗓子朝門外喊:車呢?

二柳兒如約來到了勾韋家。見勾韋一人在家,顧不及久別的問候,也顧不得卿卿我我的纏綿,一彎腰將勾韋抱了起來。他色咪咪的欣賞著勾韋的每一根毛髮,生怕哪一根會有失損。他狂躁的扭動著身體,散發著臭氣的那張嘴象正在尋食的鴨子,掃蕩著她身體的每一點空白。他難以自持了,可勁撕扯著她胸前的紐扣,他要儘量把時間提前一釐一秒。他飢狼餓狗般把嘴探進尚待袒露的一縷白皙,斷續不規則的氣柱從他激烈翕動的鼻翼衝出,噎得勾韋不得不把臉扭向一邊。他恨不得一口把勾韋吞到肚裡。

在另一個房間裡,忍無可忍的芶松被緱佀緊緊地捂住了嘴。‘不要喊,跟我來1’緱佀命令著。他和芶松輕輕地挨近房門,先故意做了一個開門的響動,然後把芶松推到了前面,沒等二柳兒轉過磨來,他們已齊刷刷地站到了面前。

你要幹什麼?芶松厲聲問。

緱佀趕忙假惺惺地拉住芶松。‘二柳兒,你也真是,當著你表姐夫就幹這事,你叫我怎麼說話!’

二柳兒本來正在興頭上,這突來的一盆涼水潑了他個呆愣,過了好一會兒才醒過神來。——我怎麼了?表姐弟之間就不許說話了?

緱佀怕芶松一時控制不住再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便接過話頭兒說:不是說有什麼不可,多年不見親熱一點也是難免,你能把握住個分寸也就得了,要是引起你姐夫的誤解,幾個人不都怪難堪的。來到這裡,你是舅爺,都是一家子,別的咱就不說了。俺們也不知道你今天來,在外邊玩著玩著玩出了點兒事,這不正想回來合計合計怎麼辦,,正趕上你大駕光臨,這是我們的福分。大家又都分不出你我,所以也就不背你了,你也幫忙給出個主意。

二柳兒一聽便說:有什麼事說話,大哥你不是知道嗎?這一片是咱的天下。

那倒是。緱佀說,——這不,嗑瓜子磕出了臭蟲,你表姐夫差點沒人家打死!我上去多了句嘴,就給我在頭上留了個紀念。緱佀邊說邊指著頭上的包。

是誰呀?

能是誰呀,你表姐夫的仇人唄。

他現在哪兒?

被我們打得住了院。

那不就平了?二柳兒說。

怎麼能平呢?人家能就此罷手嗎?指不定你你表姐這兒還有一場大熱鬧。緱佀煽風點火地說。

他敢!我活扒了他的皮!二柳兒上了火氣。

說話容易,你總不能天天住在這兒給你表姐保鏢吧?總得從長計議,省得我們都跟著擔驚受怕。

除掉他。二柳兒牙際咯咯響。

除掉他?那倒是好。行嗎?萬一-----緱佀故作膽小。

萬一什麼,你怎麼又變得縮頭縮尾了?中了寒似的,看我的!二柳兒拍著胸脯。

緱佀見已激起了二柳兒,就用腳踢了一下芶松。芶松便說:要真是那樣,就給我和你表姐去了一塊大心病,我先謝謝你了。

緱佀插嘴說:謝什麼,誰讓咱是著至的親戚。——緱佀說著又朝二柳兒擠了擠眼,二柳兒也算傻狍子聽呵,心裡得意以後有了名正言順的資本,再常來常往的也算有了通行證。便說:就都別客氣了,告訴我地點吧。——緱佀急忙把嘴貼在了二柳兒耳朵上------

二柳兒走後,緱佀長長地舒了一口邪氣,賠上老婆的芶松和窩囊的吳能卻一聲不吭,只有勾韋指著緱佀的鼻子說:你這德真是缺出了圈兒了!

勾韋想到此事人命關天,不免心生後怕。萬一敗事,可比男盜女娼的醜事要命得多。她後悔自己又做了件引火燒身的禍事,不但害了任新,害了二柳兒,連自己也害了個慘。她一把抓起電話,——‘你給誰打電話?’緱佀問。勾韋並不理睬。緱佀見她臉色不對,忙按住了機鍵,惡狠狠地說:你也想陪任新一起走嗎?——然後掏出了把刀子將電話線攔腰割斷。他怕晚上事情有變,便說:今晚我就不走了,陪著你們等待好消息。

訊息終於傳來,二柳兒刺殺成功。

二柳兒一進門就脫掉血衣,叫緱佀趕快處理掉,並得意忘形地描述了殺人經過,說只一榔頭便送那個熟睡的任新夢續西天。緱佀關切的說:沒留在現場什麼蛛絲馬跡吧?

我是誰?讓公安局破去吧!嘿嘿嘿-----二柳兒詭詐地冷笑著。

狡猾的緱佀生怕有失,一大早就去醫院探聽虛實。馬路上的來往行人都議論紛紛。‘不得了了,聽說昨晚醫院裡發生殺人案了,一個病號被人用榔頭砸死了。’緱佀暗喜,為了進一步打探公安方面的動靜,他假裝晨練朝醫院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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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瘦子和胖子嗎?緱佀遠遠的就看見了太平間前的他們,懸錘般的心一下子落了地。他怕被他倆看見,折頭往回走。他得意自己的聰明,如約放出了胖子,就像打了一顆絕妙的煙幕彈,任何人都是不會懷疑到自己的。嘿嘿嘿-----他陰笑難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