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皇宮，建築如林。
太和殿以東的數十座宮殿，構成內廷，是皇帝、妃子以及年幼的皇子公主們生活的所在。
自年前冊封郡主後，周念薇便一直留在了宮裡，住在了老皇帝特意賞賜給她的月華殿中。
“哐啷”一聲脆響，瓷器破碎的聲音以及一道壓低聲音的尖叫，打破了晨曦的寧靜。
此時的周念薇正處於酣睡之中，被驚醒後，本能地迅速起身，披了一件雪白的裘皮氅衣，循聲快步走去。
“你怎麼做事的！驚擾了郡主殿下，你如何擔當得起！”
年幼的宮女正被訓斥著，噙著淚，目光驚恐且侷促。
“發生了何事？”
周念薇問了一句，走到近前，看清一地的碎裂瓷片，眉頭微皺。
這是皇后娘娘昨日剛賞賜的三彩瓷碟，雖不算貴重，卻是皇后娘娘的心意，誰知才第二天便被打碎，若是傳出去，再經有心人一番修飾，也不知要變成如何說辭。
“殿，殿下……”
年幼的宮女臉色蒼白，想要說話，卻又似有口難言。
她不過十一二歲模樣，看上去跟方婉兒差不多大，比方婉兒還多了幾分稚氣，想來是剛進宮沒多久。
見到她，周念薇忽然便想起了每次見到自己都甜甜稱呼一聲“念薇姐姐”的方婉兒，目光變得柔和。
倒是許久未與婉兒見面，說些體己話了。
不若今日將她喚進宮來，聊聊天，吃些糕點。
這宮裡什麼都好，便是太過冷清無聊了些，待過了這年，得向皇爺爺求個情，便是不回奉天司，總得讓我能夠出宮才行。
她未發覺，經過這些天的適應，尤其經常跟在皇后娘娘身邊，多看多學，她這個郡主已然變得有幾分真正郡主的模樣了。
回過神來，見小宮女正簌簌發抖，便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溫和道：“莫要害怕，無心之失罷了，本宮不怪你。”
“謝殿下。”小宮女微微松了一口氣，望了一旁冷厲看她的宮女，咬了咬牙，沒有再開口。
作為奉天司青衣出身，職業習慣尚未改掉，周念薇立即發現了這小宮女的異色，目光微閃，詢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之前本宮並未見過你。”
“回殿下，奴婢叫小蓮，家中排行老三，半月前，我姐妹三人皆被入選進宮，經女官教習半月後，於昨日下午方被吩咐前來月華殿伺候。”
“哦？姐妹三人，都過來本宮這月華殿了麼？”
“回殿下，並非如此，只有小蓮過來了，兩個姐姐仍在女官處，尚未被指派。”
“嗯，說話還算利索，倒也乖巧。”周念薇點了點頭，不經意望了一旁的中年宮女一眼，輕笑道，“這樣，你便去將你那兩個姐姐一同喚來，在本宮殿裡伺候。”
說著，她望向一旁的一旁的中年宮女，道，“李尚儀，這段時日便辛苦你了，待小蓮她們三姐妹過來，你便回永寧姨娘那吧。”
那名為李尚儀的宮女聞言面色一變，跪地道：“可是奴婢哪做得不好，惹得郡主殿下厭煩？”
周念薇搖頭，澹澹道：“沒有的事，只是覺得永寧姨娘習慣了你在身邊，本宮豈能奪人所愛。”
“可是殿下，讓奴婢過來照顧您，可是皇后娘娘的吩咐……”李尚儀一臉為難道。
“無妨，本宮自會說與皇后娘娘知曉，你且去吧。”周念薇的面色更加冷澹了幾分。
“這……奴婢遵命！”
再怎麼樣，周念薇現在也是堂堂郡主，李尚儀哪敢硬頂，只得點頭，躬身行禮，告退離去。
待她離去後，周念薇望向小蓮，笑著問道：“方才是不是她害得你將碗碟打碎的？為何不告訴本宮？”
“殿，殿下……您，您知道？”小蓮一臉驚訝，小聲道，“方才，確實覺得背後有人推了一把，一個不慎，便將手中瓷碟打碎了……只是小蓮不敢說……”
“就你這表情，你能瞞得住什麼？”周念薇好笑道，搖頭不已，“本宮真的沒想到，這後宮之中，竟是這般勾心鬥角，沒意思，真沒意思……”
昨天剛來的宮女，正巧就不小心將皇后娘娘昨天當著那麼多人的面送給她的三彩瓷碟打碎，而站在她身後的，又是李尚儀這個永寧公主的貼身女侍……用他的話講就是，這世上哪有這麼多巧合！
只是……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呢？
她已然可以想象事情會傳成什麼樣子，要麼就是傳她不愛惜皇后娘娘所贈之物，要麼就是一些不吉利的傳言……有什麼意思呢？
難不成，就因為這事，皇后娘娘便不喜歡本宮了？
便是不喜歡本宮了，難不成，就能喜歡你這個側妃所出的女兒了？
永寧……生得那般貌美，你就這點手段啊……
真是莫名其妙，怪不得他看不上你。
周念薇可不傻，亦不是從小養在溫室裡的花朵，之所以不戳穿這個李尚儀，只是覺得沒意思，也沒必要罷了。
在她認為，她馬上還是要出宮的，自沒有必要，更懶得與這些公主郡主們爭寵。
還是當初最一開始的時候，跟他，還有跟同僚在一起來得舒心啊……也不知他現在江北如何了……聽說江北大捷，萬妖山之亂已平，怎生還不回京呢？
對了，昨夜似乎聽到了皇爺爺的笑聲，皇爺爺的寢宮也好，御書房也罷，離我這月華殿都距離甚遠，笑聲竟傳到了這裡，可見皇爺爺笑聲之洪亮，怕是整個宮裡全都能聽到……是什麼喜事能讓皇爺爺笑得這般暢快？
會不會……與他有關？
說起來，這麼多天未見，你是否也曾像我思念你一般，思念過我呢？
還有，這次若是立了什麼大功，你回京之後，是否會立即向皇爺爺提親，要迎娶我呢？
你要堅定呀……皇爺爺可是說了，此事他要好好為難為難你呢，我也想看看，你是否堅定呢……
莫要讓我失望呀……
一旁的小蓮根本不知，眼前這位郡主殿下的一顆心，已然飛到了千里之外。
不過位置卻是錯了，她哪裡知道，方林早就不在江北了，眼下，也還真沒工夫思念她……
“孔相，此乃國書，我陛下已然加蓋玉璽印章，並注入一絲國運，剩下的，便交給你了。”
長元府，仍舊是一間無甚出名的酒樓，方林鄭重將長風連夜帶回來的國書親手遞交給了孔鬱。
這國書，便是簽訂聯盟條約的載體，也是這個世界獨有的一種國與國之間，最為隆重的契約。
不同於普通契約，國書之中被注入一絲國運，便相當於以國運來締結這個契約，可不是能輕易違反的，否則國運會出現反噬，代價極其巨大。
同樣的，大周國書遞交給孔鬱帶回去，恆帝也要製作一份國書並加蓋玉璽印章，同時亦要注入一絲恆國國運，交給大周保管，如此，契約方才完成。
對此，孔鬱面露驚容，鄭重接過大周國書。
他其實沒想到，大周竟然會給出一份國書。
這是一國所能展現出的最大誠意，也是一種強力的約束，一旦互贈了國書，便真的不能反悔了。
看來，周帝這次同意聯盟，確有誠意，同時也極為重視，亦不想給恆國任何反悔的機會。
不過這種互贈國書的聯盟，一般都是要約定一個期限的，否則周恆兩國以後豈不是永世都不能為敵了？
他趕緊開啟國書，仔細
還好，周帝顯然也考慮到了這個問題，明確載明，本次周恆聯盟，以徹底擺脫楚晉兩國的威脅為限。
也即是說，一旦周恆聯盟徹底擺脫了楚晉兩國的威脅，契約便自行解除，之後，除非再度互贈國書，否則以國運締結的聯盟便自動解除了，哪怕繼續聯盟，也非國運締結，隨時可以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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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到了那時候，兩國關係如何走向，誰也說不準，現在倒也不必考慮太多。
“老夫即刻回去將貴國國書呈交我陛下！”仔細看了兩遍方林給出的國書，孔鬱神色鄭重道。
“好，方某便在這裡等著，恆帝陛下有何疑惑或者意見，孔相儘管過來找我。”
孔鬱點頭道：“國書所載內容與我等上次談好的條款並無出入，我方其實亦已將契約準備好了，只是沒想到貴國出了國書。”
方林笑著點頭：“貴國既然表現出了誠意，我方自然也要表現出誠意才是，出了國書，也好讓恆帝陛下放心不是？”
“確實，有了國書，兩國聯盟，便算是徹底成了！”孔鬱也露出了笑容，道，“方青衣便稍等一會兒，老夫儘快回去呈交陛下，儘快將我國國書送來。”
“好，孔相儘快。”
旋即，孔鬱不敢耽擱，立即回返。
又是頗為煎熬的等待。
直至兩個時辰後，孔鬱再次出現，同時當真帶來了恆國的國書之後，方林徹底放下了心，鄭重接過，仔細閱覽了數遍之後，最終點頭，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容。
“終於塵埃落定……方某終於可以回京覆命了。”他忍不住感慨道。
倒不是感慨可以回去了，而是感慨自己這麼長時間，可謂費盡心思，處心積慮謀劃了這麼久，事情終於徹底地，圓滿地，甚至還大大超額地……辦成了！
“哈哈，方青衣年少有為，此番回去，想來便要青雲直上了！”孔鬱心情也是極好，笑著恭維道，同時也有些說教道，“不過也莫要忘記，兩國聯盟只是開始，真正的難關，還在後頭呢。”
方林點頭：“確實，希望兩國聯盟之後，能真正扛過接下來的一劫……”
“還是難啊，方青衣可不能懈怠，像你這般人才，老夫還是頗為欣賞的，莫要讓老夫失望。”孔鬱撫須道。
……你他娘的裝什麼東西？
方林聽得有些膩歪。
這老梆子，之前還好好的，怎麼事情辦成了，便開始裝腔作勢，拿腔拿調起來了？
你是個什麼貨色，當真以為我不知道？
方林心中腹誹，笑了笑，沒有接話。
還能怎麼接？
點頭稱是，豈不是被他這一副長輩的姿態佔了便宜！
“好了，方青衣便趕緊回京覆命吧，接下來，老夫這把老骨頭便跑不動了，接下來這五州之地的攻伐大戲如何唱下去，老夫會派專人與你方接洽。”孔鬱如是道。
方林點頭：“好，對於今後與貴國接洽，我方準備抽調人手，組成專門的接洽團隊，若是可以的話，貴國最好亦組織一個專門的接洽團隊，以便及時溝通，交流順暢。”
“甚好，老夫會向陛下提議。”孔鬱點頭。
“好，那，方某便告辭了。”
“去吧。”
“哦對了……”見他這幅慈祥長輩的模樣，方林心裡更加膩歪了，走到門旁，忽然頓住腳步，轉身對他露出了一個笑容，開口道，“孔相，你其實還欠方某一個人情呢。”
“此話怎講？”孔鬱疑惑。
方林挑了挑眉，沒有說話，透過傳音的方式，道：“孔相有所不知，若不是方某勸說長公主接受孔相的求助，孔相可沒有這次的起復機會喲~”
孔鬱聞言，先是一愣，旋即身體陡然變得僵硬，驚異望向方林，張口結舌：“方，方青衣你……”
他竟然知道，他竟然什麼都知道！
之前為何不說？
若是早點說，這次談判，哪用得著那般拉扯……是了，之前那妖僕一直在，這次卻是不在了。
該死的小子……他既然知道一切，那老夫這些時日的表現，豈不是……想到自己這些天口口聲聲忠君愛國，一切為了大恆……再想到方才自己這副為人長者的模樣……饒是孔鬱人老成精，臉皮極厚，也忍不住老臉有些發燙。
不對，他竟然能左右璃月的決定？
而且老夫求助璃月之事，璃月竟然主動說與他知曉……豈不是說，他早就知道了璃月與老夫的秘密聯絡！
他到底是什麼人！
孔鬱忽然意識到了這一點，面色微變，表情陰晴不定。
他意識到，直到方才，他仍舊低估了面前的這個年輕人。
此子既然早知老夫的事情，談判時竟那般沉得住氣，換了旁人，只怕早就暗示老夫了……而那超凡妖僕之前幾次很可能一直在監聽，一旦他傳音，老夫很可能便敗露了！
幸好幸好……不過，此子真的很可怕，再結合他的年紀，尤為可怕！
“孔相莫要多想，方某只是想告訴你，既然周恆聯盟已成，咱們以後可就是自己人了~”方林擠了擠眼睛，故意不與孔鬱再多說什麼，轉身離去。
果然，他這般作態，惹得孔鬱更加胡思亂想了，良久才有些患得患失地離去，連衣角被門鏈勾破了都沒有發覺。
嘿，老梆子，讓你在老子跟前裝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