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榆林（二）
蔣介石知道榆林被圍的訊息是在1947年8月7日中午吃飯的時候，他深知榆林地區戰略地位重要，放下飯碗，急令胡宗南北上增援。蔣介石增兵榆林，並不是要救鄧寶珊。蔣介石心裡有一本明細賬：你鄧寶珊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說與共產黨有切不斷理還亂的關係，更重要的是你鄧寶珊不聽話，閉口不談領袖，滿腦子“主義”，還當著我蔣介石的面，有所指的說什麼“擁護華盛頓不擁護拿破崙”，這不明擺著嗎？你鄧寶珊心裡是擁護國民黨卻不拿我蔣介石當回事兒！當然，蔣介石知道這個時候不是秋後算賬的時候。蔣介石此時的真正目的是將西北野戰軍的解放軍主力消滅在米脂、葭縣、榆林地區，或將解放軍主力趕過黃河以東，以解榆林之圍。
“哈哈，有戲”，胡宗南接到蔣介石的命令，心裡禁不住暗暗發笑，手挾“老將”的號令，去榆林哪有不佔領之理！胡宗南是下午1時接到號令的，2時，他就調駐在安寨、保安地區的整編第1軍的第1師、第90師和第76師的第44旅，整編第29軍的第36師、第17師第12旅和第38師第55旅等10個旅6萬餘人，急速北上，並命令整編第36師著輕裝取捷徑，經橫山沿長城星夜兼程馳奔榆林，似乎此番去榆林不是打仗，而是去受降接管防務的一樣。
胡宗南調兵北進的時候，榆林外圍打得也差不多了。黃昏，西北野戰軍司令部發出了攻城命令。1縱為攻城左兵團，主力位於南門和小東門外。攻城前，必須攻下城外凌霄塔高地。凌霄塔陣地由胡軍第28旅一部守衛。
358旅716團和獨1旅2團，分別從西南和東南兩個方向向凌霄塔運動，因地形開闊不容易接近胡軍，只好採用不是辦法的辦法對壕作業。這可要花功夫了，到了第2天的凌晨1時才對壕成功，2團和716團先後突入凌霄塔高地，全殲凌霄塔高地上的胡軍。
凌霄塔失守，著實讓徐保大吃一驚。徐保領兵到榆林還不到兩個月。能到榆林來，全仗胡宗南的器重。鄧寶珊讓自己的部隊守凌霄塔，全沾父輩的光。到如今，前腳還沒有邁踏實，當頭便丟了凌霄塔，如何向胡宗南交代？如何給鄧寶珊一個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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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保越想越不對勁，感到自己目前已無退路，便拿出一副決戰的架勢，發誓不拿回凌霄塔誓不為人！於是，徐保連夜派第83團副團長王宗義帶1個營出城，反攻凌霄塔陣地。
王宗義是個粗人，這一點徐保知道。王宗義打仗都是那句口頭禪：“要命一條，老子給你拼了！”這次，王宗義也不例外，除了還說那句口頭禪外，他還大大咧咧地丟下一句：“我的老孃就交給你徐旅長了！”便領命出城了。
王宗義出城後，徐保不含糊，立即命令第28旅炮兵向凌霄塔陣地猛烈射擊；鄧寶珊也坐不住了，命令第22軍軍直炮兵：“對準凌霄塔陣地，給我重重地打”。頓時，凌霄塔陣地上火光四起，塵土飛揚。兩個波次炮擊過後，王宗義的反攻擊就拉開了陣勢，前前後後折騰了3個多小時，到了凌晨5時，獨1旅2團兩個連隊的解放軍戰士全部壯烈犧牲，王宗義帶的1個營也只剩下20多號人。既得陣地重新落到了胡軍手裡。
在徐保腦海裡，凌霄塔陣地比王宗義的生命重要。當徐保獲悉凌霄塔失後復得後，再也不敢馬虎，立即增派第83團團長親帶1個營去防守。
其實，凌霄塔的殘酷，僅僅是榆林戰役中的冰山一角，打得更艱苦的方向還有很多，如果非要說最艱苦的地方，那就莫過於城西方向了。榆林的東、南、北都是山地，唯獨西面一片沙漠，開闊的一望無際，戰士們上去，那是無遮無攔，無法隱身，連工事都沒法構築。好不容易堆起一點高埂，根本沒有什麼用，擋到了人臉卻擋不住子彈。佔領陣地的358旅715團3營可作難了。營長雷鳴把身體埋在沙裡，露出一雙眼睛向城牆射擊，心裡則想：哪有這樣一個鬼地方，沙是乾燥的幹沙，風是乾熱的風，堆起一個高埂，被風一吹，一下子就移為平地。
這還不說，這老天爺好像是特意要考驗考驗解放軍似的，驕陽似火，這沙窩裡面能烤得熟雞蛋，人的身體埋在裡面那是個什麼滋味？許多戰士汗水流得多，又沒有水喝，就這樣靜靜地躺在沙窩裡再也沒醒過來。突然，一陣乾熱乾熱的風吹來，把埋在營長雷鳴身體的沙吹得飛揚起來，一會兒，雷營長的身體就露了出來，讓居高臨下的國民黨軍士兵一眼便瞧見了，一發子彈飛來，擊中了雷營長的右大腿。
3營就這樣從拂曉拼到黃昏，堅持了整整一天，卻毫無效果。715團團長羅坤山和政委劉佩榮在沙梁後面指揮所看到這番情景，心裡也很著急，部隊連城牆邊都沾不上，還談什麼攻城！雲梯、*、*包這些“老三件”，一件都派不上用場。
現在再組織部隊開個“諸葛亮會”是不可能了，眼看第2天的太陽又要出來了。怎麼辦？怎麼辦！埋在沙窩裡的每一名戰士都在想這個問題。時間總是這樣，你想讓它走慢點吧，它走得好像特別快；你想讓它走快點吧，它又度日如年。這一會功夫，時間就到8月10日的晌午。在沙堆裡埋過一天的戰士們，想到驕陽又出現在頭頂，渾身就打怵。這時，羅坤山團長突然聽到剛剛從副營長升為3營營長的胡照雲在電話裡嗓門沙啞地報告：“團長，有啦，你等著看好戲吧！”
有什麼啦？羅團長將信將疑。
時近中午，榆林小西門的守城第22軍輜重營2連的1名哨兵，忽然發現距城頭1公里開外的西沙梁背後，有人在擺動白旗。戰場上的白旗極為敏感，一般飄白旗就意味著投降。哨兵撒腿就跑，直奔連部報告連長：“共軍要投降啦！”
這位連長叫楊謙之，心想，來的太突然了吧？這未免有點兒蹊蹺！楊謙之心裡一邊這麼想著，一邊一口氣爬上城頭。
“奶奶的！還真有這事！” 楊謙之喜出望外，他一眼就清清楚楚看到那面白旗。因為，在這無邊的沙漠上，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得格外耀眼。楊謙之連再思考一下的想法都沒有，便命令連隊停止射擊，同時派出1名排長帶上20多個士兵出城偵察和談判。
城頭上所有的眼睛都盯住這20多個士兵身上。他們在排長的帶領下，一步一步向沙梁走去。沙地裡行走，腳下是一陷一陷的，很是吃力，1公里路程，他們差不多走了半個多鐘頭。就在這個排抵近沙梁正要往上爬時，猛然間，從沙梁後面噴出火舌，20多個傅軍士兵連滾帶爬，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弄得不知所措。片刻懵懂之後，他們丟帽的丟帽，丟鞋的丟鞋，一個個抱頭往回跑。城頭上的傅軍士兵見此情形，扳機勾在手上就是不敢扣。距離太遠，沒有準頭，怕打著自己人，只好白眼看白眼——乾著急。
一邊是回撤的20多名傅軍士兵沒命地往城邊逃，緊跟其後的是解放軍715團3營9連上百名指戰員捨命地追，一邊是城頭上有二三百名傅軍士兵手握*沒法下手。
站在城頭上的楊謙之那個後悔呀，雙手直搓，雙腳直跺，打又打不得，攔又攔不住，只好扯開嗓門拼命朝那個帶隊的劉排長喊：“操你奶奶的，*山，你跑什麼跑，快攔共軍！打他們！操你奶奶的，快打呀！”
此刻的*山那還顧得上打，他只有逃命的念頭，恨不得再生出一條腿來，好腳下生風。其實，9連的官兵根本就不想消滅他們，只是利用他們作掩護而已。
就這樣，雙方士兵混合在一起，像五公里越野比賽那樣，拼命地往城牆根上靠。越來越近城門了，楊謙之不得不下手了：“打！”城頭上的步槍、機槍一起狂叫起來，這支混合隊伍在離城幾十米遠的地方，紛紛倒地。而此時，真正倒地還多是那20多個傅軍士兵，儘管9連的官兵都作了“紛紛倒地”的準備，但事後方知，9連僅犧牲19人。
倖存下來的9連官兵，緊緊地擠在厚厚的城門洞內，但缺乏爆破*，一時無法炸開城門。李謙之連卻渾然不覺。
當然，李謙之連也不敢開啟城門檢視，怕解放軍衝入城內。特別是楊謙之更是心虛，此番出城，他事先沒報告呀。這檔事兒該如何隱瞞，成了李謙之的心病，如果上頭打破沙鍋問到底，那怎麼辦呢？還算楊謙之福大命大，負責小西門的傅軍營長張博學編了一個彌天大謊，稱城西沙梁有一座小廟，解放軍白天據為哨所，不斷向城上射擊，所以派兵去破壞，從而替楊謙之打了一個圓場。此事一級一級報到鄧寶珊那裡，也沒有追究，個中原因，多半是因為小西門和凌霄塔等地區接踵而至的有驚無險。
事情到此尚未結束。當天夜裡，李謙之翻來覆去講個沒完，老說不是自己在場親眼見到，簡直不敢相信共軍會來這麼一手，前頭是自己的兵，後頭是共軍在追，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呀，後來實在是沒辦法了，只好下令“打！” 李謙之說累了，他手下的兵也聽累了，一閤眼便睡去了。也在這天深夜2時許，小西門突然“轟”的一聲巨響，小西門的城門被炸開一條縫。原來，與715團3營相鄰的部隊土工作業取得成功，這正好給貼在城門洞內的9連提供了機會，他們開始不斷地向城門運*。兩個多小時過去了，直到次日凌晨1時30分左右，*才全部裝完。
9連殺聲震天，勇猛的9連指戰員們衝入城內。9連各種武器一起開火，闢辟啪啪就打上了，有的戰士還與李謙之連的士兵展開了肉搏。傅軍營長張博學和連長楊謙之聽到爆炸聲，還認為內部失事。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城門會被炸開。
解放軍的旅長黃新廷和715團團長羅坤山，也對此估計不足。羅團長得報說，小西門已被炸開一個口子，立即命令3營迅速查明情況，可遲遲得不到報告。羅團長又派團政治處副主任吳正夫去查，結果中途負傷未能完成任務。3營營長胡照雲接到“迅速查明”的命令後，派出在小西門北側的11連1排前去查明，1排9個士兵在西門繞來繞去，並沒有繞到城門洞內去，而是在城門邊上查來查去，這樣，始終沒能與9連線上頭。
戰機稍縱即失，9連入城後，後續部隊遲遲沒能增援，只好無奈地交替掩護向城外撤退。此時，鄧寶珊已增派了1個加強連和1個工兵連先後趕到，9連最後回到自己陣地時，只剩下4個人。
8月11日，358旅715團繼續對小西門實施爆破進攻；獨1旅繼續攻凌霄塔；兩地戰鬥又從早上打到晚上，都因傅軍已增強了工事，不易接近，結果亦都未奏效。
1縱在8月11日繼續攻打榆林時，胡宗南調集的整編第1軍和第29軍已進至青陽岔、安定地區，並繼續北進。輕裝取捷徑的整編第36師5個團則避開了解放軍阻擊部隊，沿長城外沙漠地疾速馳援，這時，也已進抵橫山的劉家咀後，正在星夜前進。
彭德懷根據這一形勢，決定撤出戰鬥，解圍榆林。彭德懷做出這個決定，在戰役之初實際上是沒有想到的。彭德懷在戰役之初，原認為胡宗南集團主力沿鹹榆公路北上可能性比較大。其實，胡宗南也是這麼做的，但沒有想到的是，他會讓整編第36師單槍匹馬，孤軍沿長城沙漠而來。就這麼1個師的兵力變化，形勢就變得相當嚴峻：整編第36師一到，內外夾擊，部隊傷亡不可估量。
彭德懷果斷下令：撤！1947年8月12日，西北野戰軍全部撤圍榆林。
部隊撤出榆林之後，彭德懷興奮地說：“撤是為了爭取主動，有主動就能克敵制勝！”說話的時候，在彭德懷的腦海裡閃現出了另一個戰場：撤兵示弱，就會造成對方 “驕兵”之效果；這樣，為下次攻打榆林提供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隱隱約約優勢；同時，也利於集中兵力，把這個孤軍行動的整編第36師吃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