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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五章 宮牆鐘聲

官家是被亂臣賊子下毒了

三清殿裡,曹泰尖細的聲音傳來,氣喘吁吁迫不及待。

正無助地跪在神像前的金盞聽罷,立刻吃驚地從蒲團上站了起來,轉過頭看著曹泰,她臉上的氣憤和著急交替出現,讓臉頰剎那變紅。

我過去瞧瞧。金盞立刻離開三清殿。

及至萬歲殿,一眾御醫被帶到皇后金盞面前,他們還在爭論不休。

陸嵐和幾個御醫以脈象為憑據,否定郭紹是中毒症狀。但御醫署令咬定道:你們只是見識不多罷了。那是一種慢慢見效的罕見毒藥,老夫早年時見過一次中毒之人,脈象和中毒跡象與而今官家之表現無異據說那種罕見之毒來自塞外。

立刻有老御醫附議,以不屑的口氣道:陸娘子有神醫之美譽,於醫術頗有修為,但畢竟太年輕哩,走的路過的橋又有幾多

金盞此時心情非常復雜,腦子裡亂糟糟一片,她長長地呼吸一口氣,冷冷道:曹泰,立刻封住萬歲殿,派人看出這裡的每一個人

曹泰忙抱拳道:謹遵懿旨。

眾御醫聽到這裡,議論聲稍停,紛紛側目。

金盞又問御醫署令:可有解藥

老頭皺眉道:老臣自認遊歷頗多,見多識廣,但平生只見過一次,不知如何解毒據說此毒來自古墓,無色無味,常人並不知曉,日積月累方會發作。

金盞問:你曾見過的中毒之人,後來如何

老頭低頭無奈道:回大皇后,那事查出乃投毒兇案之時,被害者已毒入五臟,死了。

金盞聽罷眉頭緊鎖,說道:你們必須想辦法給官家解毒

喏眾人陸續低聲回應。

金盞隨即起身離開大殿,帶著一行隨從快步走到偏殿內。見一群宦官宮女已經被驅趕到這裡聚作一團,見到皇后進來,有的跪拜,有的屈膝見禮,拜見娘娘。

金盞一言不發,走到宮女頭領李尚宮面前,站了一會兒。李尚宮半蹲著身體,低著頭看著地板,身體漸漸顫抖起來,片刻後身上一軟,撲通伏倒在地:奴婢失職,罪該萬死

偏殿中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戰戰兢兢地低著頭,生怕被人注意到。金盞從每個人面前緩緩走過,明亮的目光十分仔細地打量著他們。

沒一會兒楊士良和京娘入內,二人抱拳拜見。

金盞這才轉身看了他們一眼,當場對人們一句話也沒說便離開了此地。她來到郭紹的寢宮探視,隨後楊士良京娘等人也跟了進來。

金盞坐在郭紹的床邊,頭也不回地說道:你們奉本宮懿旨,不避皇妃宦官女官,皆可搜查審問,查出來,是誰在害官家

楊士良低聲道:奴婢有一事

金盞回過頭冷冷看著他,說。

楊士良沉吟片刻,躬身道:不久前李賢妃李月姬在宮門內見過一些西北來的党項人,奴婢派人暗中聽了,那幾個党項人想讓李賢妃在官家面前說好話這事奴婢稟報過官家,因党項人沒說別的事,咱們都沒太注意。奴婢現在想起來,似乎有點蹊蹺。

曹泰立刻瞪眼道:御醫不是說毒物來自塞外這宮裡能接近官家的人,除了李賢妃,還有誰是塞外之人

楊士良點頭道:因此奴婢覺得蹊蹺。而且官家攻滅平夏,乃其父李彝殷之仇人;最近大許兵馬再次攻打党項部落李賢妃是否對官家懷恨在心,誰又能知

金盞急道:立刻派人去李賢妃宮裡查個究竟,儘快查出真相,逼問解毒之法先救官家

她看著這萬歲殿高大的屋頂,彷彿頭上的一層陰霾,叫人喘不過氣來。她當即又對曹泰說道:你去準備一番,將官家換個地方,我與二妹貼身近侍服侍,不得再讓外人靠近。

皇帝可能不是重病而是中毒的訊息,暫時還沒傳到宣佑門之外的外廷;不過因為此事早已驚動御醫署,滿朝文武都知道皇帝臥床不起不省人事了。

文武大臣各衙官吏依舊上值,朝廷各機構表面上還似乎保持著運轉,但是人們早就毫無心思辦公了。在這風雲動盪之際,誰還有心思去理會政務

奏章在金祥殿和政事堂大量堆積,或無人理會或處理緩慢。連宰相們每日到政事堂也是走走過場,主要是為了探聽一下皇帝的病情。

大夥兒見面打躬作揖,裝作鎮定有禮,但誰也不知道對方肚子裡究竟在考慮什麼,如何打算眼前的情勢。

咚忽然一聲鐘聲傳來。宰相範質發覺坐在對面的王溥渾身都是一顫。

範質見狀,抬頭看著王溥,意味深長地說道:聽,也敲鼓了,只是酉時的鐘聲。

王溥撥出一口氣,臉色有點尷尬道:下值的時辰了。

二人站了起來,一本正經地面對面作揖道,範相公告辭。王相公告辭。

範質如同平常上下值,乘馬車回家。剛到家裡,立刻有個身穿布袍頭戴幞頭的文人急匆匆地見他,範質遂引其入內,徑直至內宅密室。

文士上前沉聲道:剛才在馬行街旁的義井巷口,護國公羅延環與內閣輔政左攸見面了。

哦範質微微有點驚訝。

文士小聲耳語道:如今朝廷動盪,李處耘帶大軍在外,事情將會如何尚不明朗如果李處耘有什麼事,羅延環肯定脫不了干係,這倆人乃患難之交,一個鼻孔出氣誰不知道

他頓了頓又道,可羅延環去找左攸,又是為何

範質不動聲色道:當年郭紹也在微末之時,羅延環是左攸舉薦給他的。要說左攸對羅延環有知遇之恩,也說得過去。

原來還有這等往事。文士恍然道,他又皺眉沉吟道,可左攸是郭紹之心腹,與之情誼,肯定比與羅延環深。

範質冷笑道:若郭紹仍在,不僅左攸,羅延環和李處耘不也是他的人

文士一語頓塞。

倆人對坐一會兒,範質便起身挪開一副書架,牆上掛著一塊白布。他撩起白布,見暗牆裡竟然供著一塊牌位,上書:大周睿武孝文皇帝之位。

範質點了三炷香,與文士一起跪在靈位前,叩拜數次。

範質跪在那裡,神情時而悲時而憤慨,良久不語。

一幕幕往事又湧上他的心頭,大雪紛飛之中,躲避在破廟中的範質,被大周太祖郭威找到,郭威脫下自己的斗篷,親手給他披上深夜的燭火下,先帝柴榮與自己對燭夜談,推心置腹

士為知己者死範質聲音悲切又屈辱,老夫當年就該死的。

文士神色肅然,慎重地勸道:範公若輕性命,亦於事無補。

範質痛苦地說道:先帝託孤老臣,老臣眼睜睜看著強人欺凌孤兒寡母謀朝篡位,竟投身國賊,他日九泉之下,如何面對太祖先帝

文士又勸道:公身居許朝為官,非圖榮華富貴,只是等待時機,太祖先帝若泉下有知,亦體察公之忠心。彼時國賊內外勾結,手握重兵,後排除異己,內外大權皆握其黨羽之手;若輕舉妄動,不過枉送性命,何益之有若大周忠臣都這樣無益送命,被剷除殆盡,復國更無指望矣

範質被勸,卻忽然更加羞怒,咬牙道:國賊不僅篡位,竟娶先帝遺孀,此等羞辱,簡直喪心病狂天怒人怨

他抬頭望著那副牌位,正色道:臣在先帝面前發誓,絕非忘恩負義,為苟且偷生苟全性命實乃權宜之計,以待時機。當此之時,吾等以命相報的時候到了

二人再次虔誠地磕頭叩拜,然後站了起來。

文士道:此時縱是動盪,可咱們實力太弱,前路亦頗為堪憂

範質嘆了一聲,咬牙道:此時縱是刀山火海萬丈地獄,吾等也要縱身蹈之。只因這樣的動盪機會,恐怕再也等不來了

文士正色拜道:範公所言極是。

範質來回踱了幾步:那邊起兵之事,準備得如何了

文士道:一切照舊,暫時還沒收到訊息,應無意外。

範質點點頭,看著文士道:老夫有一事相求。

文士吃驚道:範公何出此言有事吩咐便是。

範質看了他一眼,沉吟道:咱們勢單力薄無異以卵擊石,還得拉攏一些舊臣要受過太祖先帝恩惠,還得有真正的實權。

文士想了一會兒,小聲問道:王樸

範質盯著文士的眼睛,微微點頭。

文士頓時臉色大變:王樸早就被國賊收買拉攏,真正改換門面了。

範質沉聲道:老夫當然知道,但只要等國賊一死,王樸與郭紹的情誼也便不再了此人出身寒微,先帝待之不薄。樞密院兵權極大,便是冒死,咱們也要嘗試爭取王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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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士緊皺眉頭:王樸是只老狐狸,讓他選擇咱們的唯一辦法,便是讓他相信咱們勝算最大

範質搖頭道:此言差矣。真正的老狐狸並非選擇勝算最大的一邊。

文士抱拳道:請範公教誨,那是

範質冷笑道:最好的做法,是多方經營,各處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