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兒……”
正在打坐的鳳孤城突然低低喊了一聲。
程璃茉立刻收斂起全身怒氣，轉身快步走到鳳孤城身旁半蹲下身檢視他。
“我在這兒呢，你怎麼樣？”
鳳孤城睜開眼睛看了看程璃茉，像是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道：“我把你給我的補靈丹，全都給程璃飛他們了。你不會生氣吧？”
程璃茉聽了，卻是面無表情道：“沒什麼好生氣的，火神門的人我不也照樣救治了？
他們都是助我搶奪神器的人，我不會因人而異。
但這跟我的身份沒關係，從始至終，我都沒原諒過他們，不管他們做了什麼。”
說罷，她起身，再次走到前面，迎風望著遙遠的天際。
鳳孤城望著程璃茉孤傲倔強的身影，緩緩嘆了口氣，隨即再次閉目調息。
一行人很快飛離東域，往玄谷而去。
行了三天，在進入西域之前，程璃茉下令降落在驛站，將小金背上其他仙門的傷者放下，讓他們自行回宗門。
因為搶奪神器眾人皆出了力，程璃茉也沒小氣，除了給傷者療傷，還額外給了每個宗門一枚破障丹。
那些原本還有點不甘心的小宗門，當即心花怒放，一個個屁顛屁顛的告辭而去。
當然，也有沒走的，比方說程氏兄弟。
程璃炎和程璃華第二天就醒了，然後開始照顧程璃飛程璃澤和程璃堂三兄弟。
第三天，程璃堂和程璃澤也醒了，可是直到落腳驛站，程璃飛都還沒醒。
相較於其他人，程璃飛傷勢最重。
因為聽到常瑾的嘶喊，他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將程璃華和程璃炎身上的靈焰轉移到了自己身上，導致他五臟六腑嚴重被燒傷。
雖然吃了不少補靈丹和療傷藥，可其他人都醒了，唯獨他醒不過來。
陸陸續續其他仙門都走了個乾淨，驛站裡最後只剩下程氏兄弟。
“大哥，你快醒過來吧！你不是說過我們兄弟同心嗎？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真忍心拋下我們先走？”
程璃炎坐在床前抹著眼淚，像個無家可歸的小孩子一般。
原本最具少年氣的他，如今也已經滿臉都是憔悴與滄桑，像是一下子成長了十幾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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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那個輕狂傲氣，因為別人說一句父親沽名釣譽，就能蹦起來跟人幹架的少年郎，不知何時已消失的無影無蹤。
現在的程璃炎，滿心都是迷茫。
原本的思想觀念，在經歷了修仙界劇烈的動盪更迭，看了一出又一出慘劇後，已經崩的稀碎。
蒼梧程氏的真假千金，鳩山常氏的驚人內幕，瀛洲尉氏嫡系對旁支的暗害，洞庭君氏派系割據，崑山鳳氏嫡庶的勾心鬥角。
表面光鮮亮麗的五大仙門，實際上骯髒又齷齪。為了個人利益，鬥得你死我活。甚至，親情道義，全都棄之不顧。
都說仙門正道，懲惡揚善，可五大仙門作為修仙大陸頭部宗門，卻背道而馳，如今被人撕下遮羞布，他們又有什麼臉立足仙門？
引以為傲的資本，如今卻成了引以為恥的根源，這世界到底怎麼回事？黑白顛倒了嗎？
他已經分不清是非對錯了。
本來璃茉叛家，不念親情，是大錯不孝，可卻偏偏爆出璃茉是程氏親女的真相。
那麼錯的是璃茉嗎？
因為父母的私心做了利益下的犧牲品，璃茉的委屈可想而知。
她寒心叛家自立，誰又有資格怨她無情？畢竟沒被善待過。
璃茉的離開，從一開始他以為的大逆不道變成了如今的理所當然，更是將父母原本的無奈心酸，打成了私心為己，陰謀算計。
算計別人也就罷了，算計自己的親生女兒，在心理上就讓程璃炎接受不了。
一開始他還因為大哥幾次三番為父母開脫，認為璃茉小題大做，可現在他不這麼認為了。
因為現在他也親身經歷了妹妹曾經經歷過的一切。
被冷待，被排擠，被嘲笑，被無視，被欺壓……
那種痛，一釐一釐的積壓，一寸一寸的凌遲，比任何懲罰都要殘忍。
並且這種痛是不會消失的，只要記憶還在，它就會時時刻刻讓人體驗何謂錐心刺骨。
程璃炎現在明白璃茉心裡的恨有多深了！
而妹妹有多恨，他們幾兄弟就有多痛，多悔。
死裡逃生後他才明白，那天大哥的決定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才下的。他寧願用自己的命，去換璃茉的一句原諒，哪怕最終是灰飛煙滅，也無怨無悔。
大哥是真心補償璃茉，這一次，真的沒摻雜一點私心。
“大哥，你的犧牲不會白費的！我一定會達成你的願望！”
程璃炎望著臉色蒼白如紙的程璃飛，神情堅定的說了一句，隨即起身走出房間往程璃茉的住處而去。
大哥為了保他和四哥，連命都可以不要，他能為大哥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說實話程璃炎其實一直很嫉妒大哥，因為從小到大，大哥是除了璃珠以外，父親最看重的人。
好的靈寶都給大哥，高階仙法想學就學，丹藥靈草也沒給他斷過，反觀其他幾個兄弟，幾乎沒有這個待遇。
可他曾經有多羨慕嫉妒大哥，如今就多麼同情可憐大哥。
身為蒼梧程氏大公子，因為一己弱勢，常年活在程璃珠的陰影之下。
那些他們以為大哥輕易唾手可得的靈寶仙法，事實上，都是大哥靠著自己為蒼梧程氏做出的一點一滴的貢獻得來的。
在父親眼裡，親情如狗屁，只有利益才最親，不能為蒼梧獲得利益，是親也非親。
這一點，茉兒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其實，大哥也同樣承受著這樣的待遇。他沒有比其他兄弟得到父親的關注更多，靠的全是出賣自己的價值，才勉強得來廉價的親情。
以前程璃炎不明白，為何大哥對父親言聽計從，從不敢頂撞一句，現在他明白了。
那是因為只要惹父親不高興，大哥所擁有的一切就都沒了！
父親才不管他們是不是他的親生兒子，沒有利用價值，照樣棄若敝履。
大哥和璃茉同樣委屈，只是璃茉的委屈在明，大哥的委屈在暗。
大哥嘴上是說不出的無奈，心裡是不敢明言的彷徨。是每次父親一句話，他就必須赴湯蹈火，是每回父親一拉臉，他就得拼了老命給蒼梧爭取利益。
他活的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生怕哪天自己沒了利用價值，就會被父親毫不留情的棄了！
程璃炎以前不明白，可現在明白了！
大哥所有的絕情都是被逼出來的。是父親從小就用毒雞湯灌輸他錯誤的觀念，並用親身體驗讓他深刻記住教訓，讓他即便是死也不能忘了蒼梧程氏的利益！
所以，即便那天在那麼危急的情況下，大哥還是下意識的用自己的命保下他和四哥，因為蒼梧程氏不能沒有繼承人！
可是，程璃炎好恨！他寧願大哥不要這樣犧牲！大哥為蒼梧程氏奉獻了一輩子，到死都還要被擺佈，他為大哥不值！
如今大哥昏迷不醒，除了傷重，怕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心冷了，累了，他不想再醒過來。
他也知道也許這樣對大哥來說是一種解脫，可那是他親大哥啊！他怎能眼睜睜看著他去死？
程璃炎一步一步，腳步堅定的走進西跨院，在程璃茉的房門前站定。
他望了那緊閉的房門許久，終於有了動作。
程璃炎緩緩的撩起衣袍，單膝跪了下來。
“程門主，蒼梧程氏程璃炎跪求你去見大哥程璃飛一面！”
這一聲懇求卑微又沉痛，那帶著幾分嘶啞的聲音驚動了整個西跨院。
西跨院住著的玄門眾人全都拉開門奔了出來，看到跪地的程璃炎後，面面相覷。
“程五公子，你這是幹什麼？快起來吧！我們門主素來不喜歡男兒下跪，就是我們平日行禮也全都是站著呢！”
常青走下臺階，邁步走到程璃炎面前，皺眉勸道。
可程璃炎卻充耳不聞，只是直直盯著程璃茉的房門重複道：“程璃炎跪求程門主移步！”
他稱呼茉兒程門主，是因為他沒臉以哥哥的身份求茉兒任何事。茉兒對他們早已經沒有親情，他再以五哥自居只會激起茉兒更大的怒火。
他以一個素人的身份來求她，求她去救大哥。是因為除了茉兒，怕是沒人能讓大哥重新燃起生的希望了！
所以，哪怕讓他拋棄所有尊嚴，哪怕讓他跪地乞求，他也要把茉兒請過去看大哥！
就算她不認他們，當路人過去看一眼也好！
“程門主，大哥程璃飛危在旦夕，求您移步去看他一眼！程璃炎跪求！”
程璃炎眼眶赤紅，聲音嘶啞艱澀，那悲憫的模樣，讓在場的玄門之人看了，心裡都是一陣不舒服。
常青看了眼程璃炎，也是於心不忍，於是轉身上前在程璃茉門前躬身稟報。
“門主，程五公子在門外跪求，您……要不見一下？”
“沒什麼好見的，讓他速速離開！”
程璃茉冷漠的聲音傳了出來，讓程璃炎一顆心沉了底。
常青聞言，只得走回來，剛要勸程璃炎回去，誰知這時，程璃澤，程璃堂，程璃華全都走了進來，二話沒說，竟是也全部跟程璃炎一樣，單膝跪在了程璃茉房門前！
場中頓時發出一陣唏噓之聲。
“蒼梧程氏程璃澤，拜請程門主移駕！”
“蒼梧程氏程璃堂，拜請程門主移駕！”
“蒼梧程氏程璃華，拜請程門主移駕！”
“蒼梧程氏程璃炎，拜請程門主移駕！”
一聲聲高呼響徹了驛站，也讓在場所有人都開始竊竊私語。
自古以來，只有晚輩拜長輩，小輩拜老輩，如今程氏兄弟為了程璃飛，居然跑來集體跪求親妹，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才能做到如此地步啊？
門主有多絕情他們不是不知道，可是此刻，面對這樣的局面，就連常青都拿不準，他們這個冷情的門主會不會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