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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省城紛亂(七)

朱平槿的皮靴沒有踏上新繁縣的城頭。但他進城,並沒等到天黑。

午時剛過,新繁縣的城門就吱呀吱呀開啟了。大群垂頭喪氣的亂民走出城來,密密麻麻跪在城門兩邊。他們老老實實的雙膝著地,雙手平端,腦袋上頂著王府的告示。他們祈禱這張告示不是一場騙局,為了這張告示,他們可賭上了自己的腦袋。老百姓被官府的花言巧語誆騙,最後丟了身家性命的例子還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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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民們就這樣在城門口跪著,忍受著時間的折磨,直到穿紅色龍袍的正經少主子打馬過來。少主子派了一個文士宣佈,告示中的內容都是真的。王妃仁慈,赦免了莊戶們的罪行,莊戶們只要留下姓名和手印,保證不再作亂,他們就可以回家!

地上跪著的大片人群頓時響起了興奮的聲音。莊戶們紛紛給世子磕頭,稱讚王妃是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世子就是菩薩身邊的散財童子。他們紛紛表示,他們不是亂民,他們是被真正的亂民裹挾的。那些真正的亂民是誰呢?就是那些還賴在城裡不肯出來的人!

看來,經過王府三百年的長期教育以及王有企業的員工身份,使他們都具備了基本的政治素質和風險意識。人群中還有一些人明顯不是王莊莊戶,而可能是自耕農或者小地主。他們圍著程翔鳳,七嘴八舌詢問王府的投獻政策如何兌現。在朱平槿眼神的鼓勵下,雅州的地主舉人程翔鳳頗有成就感地一一就相關問題做出解釋,並且立即搬來桌子鋪開攤子,現場接受他們的投獻。

還賴在城裡不肯出來的,大都是亂民的頭目和衛所的軍士。眼見朱平槿這邊熱熱鬧鬧,氣氛喜慶,彷彿過年一般,何豬頭和徐同知只好捏著鼻子宣佈,赦免所有參與作亂的衛所軍士,但是租稅減免一事,兩人則堅決地隻字不提。

新繁縣一縣皆降,最後只剩少數幾個亂民頭目。他們擔心官府秋後算賬,放繩子吊出城去跑往彭縣,結果被早已等候的撫標騎兵砍了腦袋報了戰功。

第二天,平叛的軍隊繼續輕鬆向彭縣進發。興許莊戶們已將王府的減租投獻政策傳回了彭縣,官軍剛剛開進縣境,就有大群百姓拿著王府的告示在路邊等候迎接了,順便獻上新鮮的水果和米酒,一片感人肺腑的軍民魚水深情。

朱平槿等人只好下馬,接受百姓的好意,並再次就地鋪開攤子,接受百姓的投獻。等到官軍開入彭縣,縣城早已人去城空。亂民們該回家的回家,該逃命的逃命,不相干的縣城居民也會暫時避出城去,看清了官兵表現以後再回來。

唯一留在城裡的人,是困守縣衙近一月的知縣王國麟王大人。當他重獲自由見到朱平槿時,那種劫後餘生的解脫感頓時徹底釋放出來。見這個鬚髮皆白全身惡臭的糟老頭子哭鬧得不成樣子,朱平槿只好讓何、徐兩位兵大爺把他架出去,到僻靜的後衙去好生好生開導他。

隨著省城附近的亂民被迅速鎮壓,一度席捲全省的“除五蠹”運動逐漸走入了末路。

朱平槿和廖大亨為了自己的利益,根據不同的情況,採取了不同的鎮壓手段。

雅州是堅決的軍事鎮壓,亂民不是被殺,就是被俘淪為奴隸;

彭山縣也是軍事鎮壓,但主要還是親情感化,所以大部分主動放下武器的土匪享受了投誠的待遇,變成了王莊的莊戶;

省城附近還是軍事鎮壓,但一擊就收,打散了事,餘者讓他們自生自滅各回各家。

彭縣和新繁縣是“除五蠹”運動的發源地,鬧得也很厲害,但是他們與雅州和彭山的情況截然不同。

雅州的亂民是一群各地流民的集合,殺人放火搶劫發財是他們作亂的唯一目的;彭山亂民的主體是牛角寨的土匪,進了城是匪性畢露,無惡不作。雅州和彭山都是王府勢力的真空區域,朱平槿想在那裡佈局紮根,大砍大殺對他很有好處,所以他選擇了用刀槍說話。

新繁和彭縣的亂民,三分之二以上都是王莊的莊戶,其餘的多是衛所軍士、中小地主和自耕農,他們並不是想殺官造反,如兩縣的知縣都呆在縣衙裡安然無恙便是明證。他們的作亂行為,只有經濟訴求,並無政治訴求。說白了,他們就是要老闆加薪,要政府減稅。兩縣又是地處灌區的黃金農業區,動手殺人無疑會損害朱平槿的政治聲譽和經濟利益。

在朱平槿橫掃兩縣如卷席之時,新任四川兵備副使陳士奇正率領從成都前、中、左、右四個衛所挑選出來的敢戰精兵四千人向邛州方向前進。

陳士奇離開成都時,巡撫廖大亨親臨西門贈酒壯行,並贈一百撫標親兵充做隨身護衛。陳士奇當著送行的數十文武官員、數百學生子弟和數千士卒家眷的面,慷慨潑墨,留下了“縱留沙場千堆骨,不破張賊終不還”的豪言壯語。

嗟乎,偉哉!

嗟乎,壯哉!

這首大氣磅礴、立意高遠,充分反映陳大人品德高尚、學問精深的詩句,頓時就在成都府的大街小巷廣為傳頌。

據說,張賊餘孽陳懷年就在邛州附近。至於在邛州附近的哪兒,陳士奇不知道,他的手下也不知道。當然,陳士奇並不擔心陳懷年那數百殘兵,他認為從成都到邛州的路都是平壩,被殘匪半路伏擊的可能很小。他準備先到邛州修整兩日,打聽清楚陳懷年的下落後,再領兵截殺,爭取一戰而勝,最好生擒賊首,親自獻給天使,讓皇帝陛下知道,他簡拔陳士奇是多麼的英明!

大軍一路向西前進,出發後第七天終於走到了大邑縣與邛州之間一個叫新場的鎮子。天色已經傍晚,陳士奇見士兵個個累的東倒西歪,只得吩咐就地紮營,明日再走。他畢竟年事已高,經過這數天鞍馬勞頓,早已經覺得身體不適,於是簡單囑咐幾句,便上床休息了。

兵備大人路上有車坐,到地方有床睡。但是他的士兵行軍靠走,吃飯靠搶,禦寒靠抖。他們晚飯沒有著落,怨聲載道,見無人管束,膽子立即大了起來。他們三個一群四個一夥,衝進場鎮中的大戶家便開始搶劫。吃的、穿的、值錢的,見什麼好就搶什麼。大戶家的家丁護院進行反抗,他們就砍翻殺人;大戶家的夫人小姐丫鬟長得水靈,他們便按倒強姦。

動靜驚動了陳士奇,他連忙穿衣出門,弄清事情原委後不由大怒,命令各衛立即彈壓。好在上官的威信還在,夜半時分,鬧騰了半宿的新場終於安靜下來。

凌晨時分,沉睡中的陳士奇再次被鎮上的喧鬧聲驚醒。他依舊以為是士兵作亂,連忙吩咐屬官把軍官找來,他要痛斥他們一番,甚至是軍法從事。然而,軍官們沒有來,喧鬧聲卻變成了鬼哭狼嚎的慘叫。

“流賊殺過來了!”屬官砰一聲撞開房門,然後啪一聲絆倒在門檻下。

“慌什麼慌?”陳大人養氣功夫不錯,坐在床沿沒有動,“殘匪只有幾百人,我們有四五千。傳令下去,傳令官兵把他們打出去!”

“打什麼打?”屬官從地上爬起來,早已顧不得上下尊卑,“大人自己出去看看,全跑了,全跑了!”

“什麼全跑了?”陳士奇站起來搖搖頭。

屬官恨不得衝過來給陳士奇兩巴掌,把他扇醒:“全跑了,官軍全跑了!我們再不跑,就要落在土匪手中!”

“不可能!”不想陳士奇又坐回床上,“撫標親兵呢?讓他們的軍官過來見本大人!”

“就是他們帶頭先跑!他們一跑,衛所軍士跟著跑!”

屬官覺得自己不可能給這個不開眼的糟老頭子說清楚,決定做最後一次努力:“大人,你跑不跑?你不跑,那下官就對不起了……”

饒是書生一個,陳士奇也知道自己被廖大亨坑了。他雙淚長流,恨不得就碰死在柱頭上。可是他知道,如果他死了,廖大亨,還有那些臨陣脫逃的軍官,都會毫不猶豫地把髒水潑在他頭上,讓他死後還揹著一身汙名去見祖宗。

不能死,要活著回去說清楚!

就這樣,陳士奇做出了他一身追悔莫及的決定。

陳懷年站在新場鎮口,看著官軍絕塵北潰,無奈地咳嗽起來。不知道怎麼回事,這股官軍竟然這麼不經打。夜襲剛開始,官軍就轉身往後跑,跑得比他們還快,留下了一鎮子的兵器、衣甲和其他輜重。只是這些東西都不是他的。他要用這些東西來交換,交換他的獨子生存下去的機會,交換身後兄弟們能夠活下去的糧食。

陳懷金站在他族兄身邊,大勝讓他喜笑顏開。

陳懷金知道族兄的心思,於是小聲勸慰道:“兄長不必憂慮!劉大人已經答應我們,只要老實蟄伏三年,我們就可以改名換姓重新出山。那時,兄長照樣可以一展身手。”

“我的身體堅持不了三年了!”陳懷年突然覺得嗓子發癢,一股鹹腥味湧到嘴裡。他劇烈咳嗽幾聲,把口中的血吐在塵土中。

“四弟,你說世子真的沒把兄弟們殺了換銀子?”

“真沒有,二哥!和我聯絡的就是寨子裡那個老實巴交的潘狗屎,他哪會說假話?他說除了在彭山有血債的,世子一個沒殺。被俘八九千人,全部分散到彭山、雙流、崇慶、新津、華陽等幾個州縣的王莊。世子罰他們做三年苦工。三年之內沒有奸犯科的,便可以重新做百姓。他們現在一人分了五畝地,每畝收成交七成,剩下的都歸自己。三年之後做了百姓,那就和周圍莊戶一樣,只交一半便夠了。

潘狗屎來之前,劉大人專門讓他看了侄兒,他說侄兒與一群娃娃一起在城裡讀書,好的很。他在窗外,聽娃娃們在背那個‘怒髮衝冠……’。”

“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里路雲與月……”

陳懷年忍不住吟誦出來,滿臉的淚水隨著嶽武穆的絕唱一起滑落。

“記著,千萬不能再幹傷天害理的事情了!二哥為了一己私仇,把老三、把你們,把陳村的鄉親都害了。現在老天要懲罰二哥,那是二哥的宿命。二哥若是死了,這幾百人就歸你帶。世子倒是一個好人,你以後好好跟著他幹。幹得好,我們陳氏一族還有可能翻身。”

幾日之後,陳士奇才失魂落魄逃回成都府。當聽說省城裡已經在異口同聲流傳,因為他暴虐軍士,剋扣錢糧,引發營嘯,這才吃了敗仗,陳士奇當即吐了血。隨後他便向廖大亨交還印信,告假養病去了。廖大亨也沒有留難他,只是溫言寬慰他幾句,讓他回家養好了病再出來領兵打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