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UU看書 > 穿越 > 崇禎十三年最新章節列表 > 第一百四十九章 瘟疫襲城(四)
選擇背景顏色: 選擇字體: 選擇字體大小:

第一百四十九章 瘟疫襲城(四)

成都知縣吳繼善(注一)從隊伍末尾出列,小步快跑上前跪倒。他和華陽知縣沉雲祚、王府良醫正李諒徳是參會官員中品級最低的幾位。由他率先發言必是上官安排,因為目前的疫區正好屬於他的成都縣。

“下官成都知縣吳繼善拜見世子千歲!千歲千歲千千歲!”吳繼善的開場白有點驚豔的感覺。按照慣例,皇帝才能萬歲,朱平槿的爹是千歲,而朱平槿最多只能是九百九十九歲。魏忠賢自封九千歲,只比皇帝少活一千歲,於是死得很慘。朱平槿很想把吳繼善擅自加上的那一歲減掉,又覺得不能當眾傷了吳繼善的面子,於是玩笑道:“吳知縣可是本世子的父母官,本世子可當不起父母官的大禮!還請吳父母起來說話。”

朱平槿向吳繼善開個小小的玩笑,是向在場官員顯示他們之間良好和諧的關係。曹三保素來與吳繼善交好,他們相互間的稱呼是“老吳”和“保公”。上次朱平槿陪同王妃出遊,這個成都縣忙前忙後,就差親自鳴鑼開道了。查處王四忠的房產,成都縣也是積極配合,所以朱平槿對他的印象極好。

“那下官便僭越了!”吳繼善麻溜地從地磚上爬起來。一張肥得起褶子的胖臉上,滿是諂媚的笑容。

“下官上午得了廖大人的親自差遣,除將瘟病患者及家屬遣回家中拘禁,還將附近幾條街區一併封了。下官隨後便帶了衙門小吏和縣內名醫,遍訪成都縣在城內各處,查出其餘瘟病患者三人。這三人中有兩人便在封鎖區內。他們是一對新婚的小夫妻,剛從保寧府過來投親,與那大頭瘟患者家同在一條小巷裡,相隔只有一戶。還有疑似瘟病患者一人,乃是街上出沒的一名乞丐。下官得知訊息後,立即稟報上官,並派人查詢,目前尚未尋得。或許此人四處乞討,已經出城去了,也未可知。下官還訪得,那大頭瘟患者家中,前日已死亡一人,死者乃是患者之妾。他們家中以為小妾得了惡疾,當天就請人抬出城去埋了。”

乞丐出城?如此之重的病症如何出城?難道你不知道丐幫也是有地盤劃分的嗎?難道不會就在你成都縣一街之隔的華陽縣嗎?朱平槿沒有揭破吳繼善的小心思,迫不及待追問道:“瘟病之症如何?”

“下官令醫家問診過。醫家道,其症狀多是寒戰、發熱、頭痛、乏力,腮幫腹溝處腫大;或是發熱、胸痛、咳嗽、血痰。那埋掉的小妾,死前皮膚黑紫,嘴角流出黑血,死狀極為可怖!”

良醫正李諒德不失時機站出來說話:“世子所言那個鼠疫的症狀,正與這些人吻合!尤其是世子推斷的那個出血症狀,與死者之狀全無二致!以下官看,這些人當是鼠疫不假!”

李諒德原是京師太醫院的御醫,是大明職業醫生中的佼楚。在大明的醫生中,能當官的極少,當到正八品的更少。京師太醫院的院使、院判也不過是正五、正六品而已。《本草綱目》的作者李時珍,原來就是楚王府的良醫,後來當上了王府的奉祀正,這才升到了正八品。為什麼他的官是奉祀正,而不是他的本行良醫正呢?就是因為他沒有當過御醫,不具備任職資格,所以只好搞了個曲線提拔。

是故李諒德在朝會開場白中開宗明義宣佈此次的瘟疫乃是鼠疫,大家都毫不猶豫地以為這是專家的權威意見。於是各位都認真聽著,準備回家後立即採取措施,防止自己和家人被傳染。結果李諒德方才一番話,大家才明白,原來這鼠疫的判斷並非專家意見,而是世子本人的意見!難道世子是從他未來老丈人處得知?大家不得而知,只好面面相覷。

開局就陷入被動,朱平槿暗罵了一句你娘的,幫領導頂頂缸你要死啊!他見下面的人開始交頭接耳,曉得這事不說清楚,下面的事情就甭想推。

“此瘟病名曰鼠疫,又名黑死病,百姓俗稱大頭瘟、爛頭瘟!致病之因,乃是一種極毒極小的病菌!病菌先長於鼠類身上,然後經鼠類吃食喝水,將病菌傳於糧食和井水,再傳於人。亦有經鼠類身上的跳蚤叮咬,傳之於人的。此瘟病有極強的傳染性,人與人也要相傳!傳染之途徑乃是口水、衣物、炊具、床鋪、桌子、板凳!總之,只要人與人接觸,都可能傳染!就算沒有接觸,說話時的口水噴到別人,也可能傳染!人染了毒,不一定馬上發病,有一天到半個月的潛伏期。但一旦發病,三四日內便要死亡!”

聽世子在上面侃侃而談,劉之勃有一種強烈的衝動,想立即站起來向世子詢問,這瘟病如何預防,又如何醫治?他是陝西鳳翔府人,出仕後一直在京師當官。陝西、山西、河南、北直隸都是疫情的高發區。今年三月底他出京之時,京師的疫情就非常嚴重。一路上的真定、保定兩府,路上整村整莊死絕,宛如鬼城一般的景象隨處可見。作為一名有良知的官員,他也多次請教各處名醫,甚至是太醫院的御醫,如何才能防止疫情,減少死亡?可那些名醫御醫的回答與他一樣無奈,無非這四樣:治病、埋屍、恤災、祈神。又問是什麼病,方子是什麼?那些醫生基本上眾口一詞:

醫聖張仲景說,這是傷寒。

為何世子所言,與醫聖張仲景說的完全不同呢?劉之勃覺得,這是一個關乎國家社稷的大事,自己一定要弄清楚。謹言慎行的自我告誡,漸漸被他自己拋之腦後。

“……這極毒的病菌感染了人的腺體,便是腺鼠疫;感染了人的肺部,便是肺鼠疫;感染了人的血液,便是敗血之症。感染的地方不同,症狀自然有些不同。感染了腺體的,腮部腺體腫大,這便是大頭瘟;感染了肺部的,便是咳嗽、血痰;感染了血液的,便是敗血之症。血色烏黑,皮膚顏色也就變暗變黑!”

朱平槿繼續向在座的宗室和大臣普及他的鼠疫論,控瘟防疫的會開成了集體學習的會。程翔鳳的鵝毛筆在紙上記得沙沙作響,眾郡王和大臣眼睛瞪得溜圓,半個字都不想漏過。

“……鼠疫的致病原因,鼠疫的傳染途徑,本世子已經講述完畢。不知各位大人有何良策,讓我蜀地子民逃過一劫?”朱平槿向在座諸位發問道。

“本官以為,有四策可以控制瘟疫!”一位年輕官員從隊尾站出來。見朱平槿發愣,曹三保連忙小聲提醒,這是華陽縣上任不久的進士知縣沉雲祚。

“沉大人快講!”朱平槿微笑著鼓勵道。

“治病、埋屍、恤災、祈神!”沉大人正氣凜然。

嗯!世子微笑點頭,對沉雲祚的四策表示了充分的肯定:“不知沉大人所轄之華陽縣,城內各處可有瘟病患者否?”

“這,下官還未得到上官明示。”

“喔?沉大人還有他策否?”朱平槿不僅顯得十分理解,而且還顯得十分謙虛。

“此四策者,皆歷朝控制瘟疫之良策。如正德年間……”

“各位大人還有良策否?”朱平槿輕聲打斷了沉雲祚在瘟疫防控史上的發揮,他低頭盯住文官前排的廖大亨和劉之勃。

廖大亨回頭瞟了一眼劉之勃,見他抿著嘴唇,好像沒有發言的意思,於是慢吞吞地站起來奏道:

“世子方才講了這鼠疫之病因機理,實在令下官等茅塞頓開。下官進士出身,曾以為自己學富五車。方才下官乃知,下官之學有如小河之遇東海,唯恥笑於大方之家!下官以為,應速將世子關於鼠疫之論,立刻刊刻印發,張貼全城。不,四川各縣各里均應張貼。好讓百姓們都知道,這小小老鼠,便是致病之源!也要讓百姓們都知道,他們活了命,全奈上天恩德與世子才學!”

廖大亨上來就肉麻吹捧朱平槿一番,讓朱平槿多少有點心虛,同時也有點警惕:這老狐狸不是想藉此撈錢吧?

“廖公過譽了!本世子年幼,哪裡懂得如此之多?不過是母妃正好找了位神醫當親家!”朱平槿無奈解釋道。

世子的玩笑讓下面板凳上的郡王大臣們笑成一片。是啊,沒有這位老丈人,世子如何能得知小得看不見的病菌?

廖大亨努力擠出一絲笑容,以免顯得自己不太合群:

“沉大人剛才所言治病、埋屍、恤災、祈神四策,確實可行。只是下官以為,這還遠遠不夠!華陽縣身為省府首縣,責任重大!縣裡有無瘟病患者,華陽縣要立即察訪,馬上報來!救病如救火,這時節還需什麼上官明示?那個染病的乞丐是否就在華陽縣,一定要弄清楚!成都縣此次做得很好,但也不可鬆懈,務必做到每日一查,每戶一查!每天傍晚之前,定要把清查結果報到巡撫衙門來!”

【穩定運行多年的小說app,媲美老版追書神器,老書蟲都在用的換源App,huanyuanapp.org】

廖大亨對下屬的語氣十分嚴厲。沉雲祚在朱平槿眼裡是朝廷命官,在廖大亨眼裡不過是名七品芝麻官。沉雲祚臉色通紅,與吳繼善一起答了是,便退回了行列。

“百姓自發出城避瘟,也是可行之策。目前天氣枯熱,城內人多擁擠,老鼠亂竄,正是鼠傳人、人傳人之絕佳場所。百姓出得城去,減少了城中人口,也躲避了老鼠和跳蚤,正符合世子所說這防疫之法。只是要等成都縣、華陽縣清查完畢之後,方可放他們出城。不然染病之人出城,不是將瘟疫帶到城外了嗎?所以下官以為,自即日起,關閉城門三日,待成都、華陽兩縣清查完畢之後,方可開城。開城後半月之內,成都府只許出,不許進!”

廖大亨說完。朱平槿故意停頓片刻,好觀察下面的反應。聽見廖大亨說關城三日,幾個郡王欲言又止,其他官員則緘默不語。

既然無人說話,朱平槿立即拍了板:“廖公所言極是!”

“此外,下官還有幾件大傷腦筋之事,想請世子示下。”廖大亨道。

戲肉來了!朱平槿振作精神,準備認真應對。不就是出點錢嗎?為了保命,幾萬兩銀子老子還出得起!

注一:關於成都知縣吳繼善,史書存在截然相反的記載。有史書繪聲繪色記載,他一手捧大印,一手牽小妾,向張獻忠屈膝投降;有史書記載,他慷慨赴死,闔家三十六口同日死難。關於華陽知縣沉雲祚的記載則大體一致,都是慷慨不屈死,被射成了刺蝟。

吳繼善,字志衍,是明末清初著名文人吳偉業(吳梅村)的族兄。澄清兩點:吳繼善不是吳偉業的胞兄;吳繼善在歷史上也沒有當過成都知府。響木猜測,當是有人見史書中記載的成都令,就誤以為他是成都知府。這些人不知道成都府的城區分成兩半,西一半為成都縣,東一半為華陽縣。縣為令,郡為守,這是古文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