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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二章 瀘州詭譎(三)

俗語道,一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舒家的人大都方正不假,比如舒國平就是典型。但是他的堂兄,舒家的嫡長子舒國信不知從哪裡繼承了些異類的基因,不僅不方正,而且喜歡陰謀詭計,喜歡劍走偏鋒。

舒國信半夜把老譚喊進去,是因為他飯後在自家宅子裡見了幾個老朋友。見完之後,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這個想法要實現,必須得到掌兵的譚思貴支援。但是這個想法太大膽,甚至太瘋狂,連殺人不眨眼的老譚都猶豫了。然而總參有明令,在高登泰到達瀘州之前,他必須聽從舒國信的命令。所以譚思貴猶豫再三,只好一咬牙應了下來。

舒國信和譚思貴到達瀘州後的第三天中午,瀘州城外凝光門碼頭上,鑼鼓喧天,彩旗飛舞。新任的瀘州判官,天全土司頭領高躋泰的二弟高登泰頭戴烏紗,一身簇新的七品青袍補子,滿臉春風地與馬應試、舒國信等瀘州官員和地方士紳拱手寒暄。他皮膚白淨,舉止儒雅,談吐得體,滿口地道的成都官話,典型的讀書人形象。若不是他身後碼頭上那一兩百亂哄哄正在登岸的土司官兵,誰能想到他出身於土司世家?

文貴武賤,這是大明朝上百年的規矩。知州和同知還沒影子,所以這位新任判官如今是瀘州第一人。自從碰了硬釘子,馬應試這幾日收斂許多,甚至低聲下氣。江面上搶劫的官軍船隻消失了,連凝光門的防務也應譚思貴的要求移交到了護莊隊手中。今天,趁著高登泰新官上任的機會,馬應試更是做足了場面。他不僅親率自己的五個兒子和瀘州衛的大小官員出城迎接,而且還動員了衛裡三百士卒和城裡十幾家士紳一起到碼頭站隊撐場面。

……

高登泰登上碼頭,抬頭仰望,心中不勝感慨。那高處江岸上的殘破城牆,沿江 綿延數里,一眼望不到頭。

有明一代,府設通判、推官,州設判官,位居府州、同知之下,主管一州之刑獄。高登泰本想藉著王府和省州兩級的推薦,在四川謀上一縣。誰知吏部文書一下,卻是到這瀘州做判官。品級雖較知縣矮了半級,在這眼前殘破不堪的瀘州,權利反而加大了許多。

瀘州對於高家並不陌生。奢安之亂時,瀘州是個重災區。州城以南百里便是永寧(今敘永、筠連、古藺縣等地)地界,而永寧便是彝族土司奢崇明的老巢。

天啟元年,朝廷準奢崇明之請,調永寧兵援遼。永寧兵到了重慶,就按計劃尋釁發動叛亂,殺死四川巡撫徐可求等大小官員二十餘人,震驚全國。這便是奢安之變的開始。

奢崇明佔領重慶,並未收手。他率軍溯江而上,佔合江、破瀘州、陷遵義(當時屬於四川),建國號為“大梁”,公然叛國。隨後奢崇明一路披靡,於當年十月包圍成都。成都猝不及防,守軍僅兩千人。新任巡撫朱燮(XIE)元急調川北、川東諸軍及石砫宣慰司秦良玉等土司入援。打到天啟二年正月底,奢崇明敗退,成都之圍方解。

隨後,慘烈的平叛戰爭在永寧、珙縣、宜賓、遵義一帶山區反覆拉鋸,雙方各有勝負。直至天啟三年夏,奢崇明父子才被擊敗,跑去投靠安邦彥。朝廷乘勢廢除永寧土司,而設敘永廳管轄其地。

其後,奢安之亂的主戰場由奢崇明所在的四川轉為了安邦彥所在的貴州。除了川軍,楚地的軍隊也卷了進去。現今駐防四川的許多楚軍將領,比如駐軍潼川的賈登聯、駐軍達州的莫崇文,駐軍保寧的張奏凱,都是奢安之亂中投的軍,並在戰爭中積功成長起來。貴州戰亂時松時緊,一直持續到崇禎二年八月,奢崇明這才兵敗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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奢安之變,讓曾經富庶安寧的四川從此走進了動盪不安的亂世年代。

在奢安之亂中,天全土司也曾奉調出兵平叛。作為戰場的重要中轉基地,高家人曾經無數次進出瀘州,對此地的山川地理、風土人情熟悉非常。只可惜,天全土司在奢安之亂中流了血,立了功,卻幾乎一無所獲。高楊兩家震怒之下,放出話來要兵變。朝廷這下才稍加撫卹,賞下一個武德將軍的虛銜。

如今世子親至天全,只是一個承諾,高登泰便成了這瀘州城的主人,這怎不讓他心中思緒紛紛!

船隻紛紛靠上碼頭,大群的土司兵歡喜地跳上陸地。喧鬧之聲越來越大。

高楊兩家原本都是戍邊的漢軍,血液中的漢家情節根深蒂固。在天全苦寒偏遠之地待了六百年,雖說當著個土皇帝,但許多高楊兩姓子弟,還是被近在咫尺的漢地文化吸引過去。在成都讀書、做生意的兩姓子弟多得很,高登泰和高安泰兩兄弟便是其中的代表。年初七百土司兵隨世子入蜀。一些受傷回鄉的土司兵,更把漢地的種種物件和趣聞帶回了天全,讓那些留在本地的子弟現在也不安分起來。

高登泰此次赴任,許多子弟便要求隨同赴任,鬧得最兇的是他三弟高安泰原來的侍從首領高慶喜。高慶喜年初代替三弟守了飛仙關,曾經以為中了頭獎。幾個月過去,他眼睜睜看著兄弟們親戚們奪陳村、戰江口,事業那是越做越大,再也不甘心在個幾十丈長的小關城裡苦守一輩子。高慶喜丟了職責,親自跑迴天全找到兩位頭領說項,最終如願以償,又當上了高登泰的隨從首領,來到這川南瀘州。

子弟隨徵,本是土司的傳統,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但此次對於高躋泰和高登泰兩兄弟,卻是一件傷腦筋的煩心事。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隨徵子弟的錢糧。

以前奉調平叛,那有朝廷明令。作為客軍,他們都是吃國家、喝國家,自己不用帶錢的。

漢家官員異地赴任,隨行的也就幾房妻妾,一兩個書童,幾個丫鬟,最多再加一個師爺。

為什麼不能多帶些人?因為官員的錢包承受不起。

異地做官,赴任路上要兩三個月,幾十號人吃喝拉撒睡,就算有朝廷驛館的減免和補貼,自己要出的錢也是很大一筆開銷。再說,跟著出來的人,就像蜀王府的脫產幹部一樣,不生產,只消耗。饒是最近天全在榷場賺了不少錢,也經不住這樣天長地久的花銷。於是有了先前成功經驗的兩兄弟,立即打起了成都那位富N代的主意。

他們收到朝廷公文,並不急於上任,反而給朱平槿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信,彎彎繞繞的理由說了一大推,中心意思就是讓朱平槿履行承諾,給他們出錢養人。世子也不含糊,直接給了天全土司一個護商隊土司營瀘州獨立連的番號,意思就是我幫你養一百八十人,但是你要為我做事,聽我調遣。除此以外,朱平槿還專門給了高登泰正五品月俸十六石,折銀二十四兩的待遇,與他三弟一樣,比朝廷給的從七品俸祿月俸七石高多了。

高登泰從他三弟的書信中得知,這是護商隊正團級別的待遇。他明白,拿了這個錢,自己就和三弟一樣,明擺著是王府和護商隊的人了。他曾猶豫了兩三天,可看著官寨外來來往往的馬幫,聽著寨裡那幫子弟不息的抱怨,他還是一狠心接受了。

按照高躋泰三兄弟商量出的結果,只要蜀王府不觸及背叛朝廷的紅線,只要蜀王府不幹出傷天害理的壞事,朱平槿的一些小動作高家人也就假裝沒看見。

畢竟現實的利益那才是實實在在的。而且更關鍵的,是世子喊出那句“護國安民”的口號。

這在深受儒家教育的高登泰心中,產生了一種天涯知己的感覺。

……

“高判官,您這邊請!”那位名叫馬應試的指揮僉事努力在臉上堆出最燦爛的笑容,聲音甜得好像吃了蜜。高登泰相信,如果今天他不是乘船,而是騎馬而來,這個馬僉事一定會為他甘當馬凳。

高登泰內心再次湧出一股深深的厭惡。

“禮賢恭謙讓”、“仁義理智信勇”這些儒家的基本做人準則,已經被大明腐朽的官場拋到爪哇國去。沒有這些官場蠹蟲,沒有他們的敲詐勒索,奢崇明和安邦彥也未必會反,奢安之亂也未必要持續八九年!

“只是現在,還得把這條老狗暫時穩住。”高登泰壓抑住自己的情緒想,“再等半柱香,讓高慶喜的人全部進了城再說!”

高慶喜盯著那個二公子身邊那個點頭哈腰的紅袍官員,還有那些像尾巴一樣亦步亦趨跟在他們身後的官員士紳,心裡湧出十分不屑。這些軍衛兵卒,也就能在百姓面前躍武揚威!真的到了廝殺場上,還不是屁滾尿流的角色!

有了舒先生和譚連長做內應,二公子何須如此慎重。依照我的意思,就在這碼頭之上,大吼一聲,拔出刀來一陣砍殺,看哪個敢亂說亂動!

想到這裡,高慶喜對手下那些第一次進州城,對啥都新奇的天全土兵們大吼道:

“他媽 的,還不快點!二公子都快進城了,你們還在碼頭上磨蹭!”

川南的烈日籠罩著瀘州城。凝光門的城樓上,譚思貴頭頂正午的烈日,鹹溼的汗水不停地順著皮膚和甲冑之間的縫隙往下流。

調來瀘州之前,他完全沒有想到川南的氣候與成都和雅安會有那麼大的不同。成都氣候的特點是冬陰少日,夏悶多陽,春秋宜人。雅州氣候的特點則是多雨。今天不下,明天一定下;早晨不下,晚上一定下。山風從峽谷中吹出來,涼快得很。夏日晚上睡覺也要搭層衣服防感冒。

川南的氣候截然不同,尤其是夏日。燥熱的風在河谷中穿行,吸收了大量的水汽,籠罩在低谷之中,久久不肯散去。整座城市就像一個大蒸籠,萬物都悶在裡面要蒸熟蒸透。

高判官和馬應試一行人正說著話,沿著陡峭的碼頭緩緩拾階而上,時不時還會停下腳步相互說笑一番。碼頭上的天全土司兵已經全部下了船,正在亂哄哄地取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跟上高判官。

老譚用手指把額頭上的汗珠刮了,從遠處收回目光。他再次掃視周圍,確認自己的佈置:

凝光門沒有甕城。城門兩側的城牆上已經放了雙層拒馬,布了警戒。衛所兵要從兩側城牆直接攻進來,那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

城門洞內側左右各佈置半個排;城樓上還有一個排,既可以直接支援城牆,也可以直接下城樓支援城門洞。

應該可以了!老譚注視著那群即將走入城門洞的人群。

他現在要等的,就是瀘州舉人舒國信摔扇為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