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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重慶官紳(二)

嘉陵江碼頭上,停著大大小小十餘條戰船。這其中有兩條戰船十分特殊。

因為它沒有船帆,船舷邊也沒有多少手拿長竹蒿的船伕,反倒是兩側船舷密密麻麻伸出了長長的船槳,像一隻在水上爬行的蜈蚣蟲。朱平槿給它取的名字,就叫“蜈蚣戰船”。

蜈蚣戰船是朱平槿在賀桂、王祖義的建議下於九月初重新設計的新式戰船,比原來水軍裝備的划子船大了許多。船長七丈一尺,寬一丈二尺,平底、方頭、方艄的中國傳統內河船舶樣式。

船首甲板上有一門可以在圓形座圈上旋轉的七斤銅炮。

船身中後段分作上中下三層。

下層是壓載艙和儲物艙,基本在水面以下。

中層是槳手艙,高不足六尺,左右舷側各有大槳九隻,每只大槳由兩人划動。槳杆尾端鑽孔注鉛配重,保持船槳支撐點兩側的平衡。支撐點是由兩個銅軸承組成的萬向節,在靠岸或接舷近戰時可以快速解脫拉回,防止船槳折斷。

上層建築是個低矮的開放式的火力平臺。為了進一步降低重心,保持船身穩定,這個平臺只有一圈蒙著生牛皮的木製女牆和四根楠竹支撐的竹蓆篷,大小可以容納十五名火銃手兼炮手在上面打放。女牆四邊底部都開有炮口,地板上有預製的炮座,可以讓四門虎蹲小炮從炮口裡開火。

船尾是帶防護的舵手艙。舵手艙控制著帶多個菱形孔的半平衡舵。遇到淺灘沙洲,可以把舵提起來一截,防止擱淺。

蜈蚣戰船的速度略遜於輕巧細長的划子船,吃水更深。但比起官軍慣常使用的民船來,速度快、動作靈活、火力強大。

船首的七斤半銅炮是蜈蚣戰船的主戰裝備。在交戰中,七斤半銅炮可以憑人力控制四面旋轉,射界接近二百七十度,發射實心鐵彈、水軍專用的八枚大霰彈和一兩重的普通霰彈。

實心鐵彈能夠在七十步內輕易擊穿三百石糧船的船舷,雙倍裝藥後甚至可以從另外一側船舷打出去。

大霰彈裝一斤重的大炮子八枚,每顆炮子的大小如湯圓,所以士兵們又叫湯圓彈(注一)。這種湯圓彈可以在三十步內擊穿三百石糧船的一側船舷。

一兩重的霰彈是水陸通用普通裝備。裝十斤可在百步內打穿皮甲,對人體造成重創。

即便被迫接舷近戰,蜈蚣戰船也不吃虧。每艘船有槳手三十六,舵手兼竹篙手五,炮手、火銃手及軍官二十五,共計六十六人,裝備了虎蹲炮、火銃、火藥包和各式冷兵器。

四川的內河航運因為必須適應長江三峽的險灘和沱江、涪江等水淺沙多的河流,常見的大船也就三百石,載兵百人左右,裝備火銃、火箭和冷兵器。五百石和一千石的船不多,主要用在長江岷江主航道上。設計時預估,一艘蜈蚣戰船可以依靠其速度和火力,至少抵擋住兩艘三百石大船的攻擊。

但是,蜈蚣戰船的缺點同樣十分明顯:沒有任何生活設施,連全體船員一起睡覺打盹都不可能。若拉屎更慘,必須抓住繩子將光屁股伸出船舷。一個不小心,就要下江洗澡。

……

蜈蚣戰船上層的平臺上,寒冷的江風呼呼刮過朱平槿的臉龐。賀桂筆直地站在朱平槿身邊,一如他以前在謹德殿當作戰參謀一樣。

他指著兩側那些官軍水師的船道,“世子,別看他們的船比我們高大,只要是開闊流緩的水面,我們一艘可以打他們五艘!”

朱平槿很滿意賀桂的信心。他微笑道:“你想利用速度優勢,用大炮遠距交戰,讓他們不能近身,幹捱打不能還手!只是戰場環境複雜,任何一種預想都只是簡單化的東西,不能作為預測交戰的結果。兵士既要練習遠距炮戰,也要演練近距接舷戰。要預想到最壞的情況,如船體起火、擱淺、破損,或者被激流衝向下游等等。須知:事預之功則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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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桂答道:“末將明白!只是如世子所言,要在實戰中才能練得精兵!”

“不會落下你們!”朱平槿哈哈笑起來,“這次讓你們千里行船趕來,就是讓你們參戰!一旦控制了渠江,就能把土暴子的陣勢一劈兩半!”

賀桂興奮地一拍木頭的城堞,“多謝世子!我爹何時……”

“估計你爹明日便到定遠,賀桓跟著舒先生、孫先生他們一併過來。這次大戰,是王府兵成軍以來的一次大會戰,誰都落不下!不過,我們一家可不能將仗打完了。”

盯著那些官軍的戰船,朱平槿向賀桂努努嘴,“於大江的船和兵,都比我們多。”

“末將懂了,要與官軍搞統一戰線!順便試試他們的戰力。有能戰的,末將把他們挖過來!這些能戰的水師,當官軍太可惜了!”

“你與你家少爺一樣聰明!”朱平槿由衷讚道,“你悄悄告訴他們,拉來一百人當連長,拉過來四百人當營長!”

“只是於大江不好拉,聽說他對曾英十分忠誠!”

“那就把功夫下在曾英身上,來個一鍋端!記著,蒙古韃子,以弓馬得國;而我們大明太祖高皇帝,以舟師得國!兩條蜈蚣小船怎麼夠!”

“末將明白!”

兩人正說著,一聲輕嘆從後面傳來。朱平槿轉過身去,原來一名長相俊秀的少年公子。那少年公子的年齡比朱平槿還小些,雙手搭在女牆上,正把頭伸出船舷,痴迷地觀看舷側的槳排整齊地翻動、入水和前後。

“如晦!”

“世子!”少年公子面色中帶著青春的羞澀。

“表弟不必與本世子生分!”朱平槿走過去牽了他的手,“我們兄弟還像小時候一樣!走,表哥帶你下去看槳手划船!他們最辛苦!”

……

官船上,廖大亨獨坐在艙裡閉目養神。王行儉站在船頭,注視著前面那艘蜈蚣船。眼見世子將他重慶府的邱家表弟牽下了平臺,他正欲回艙,卻看到到蜈蚣船兩側的船槳突然變了節奏。兩排船槳同時離開水面,向斜上方高高豎起,來了個蜈蚣亮翅。在玩什麼花樣?他不明白。

王行儉從船頭回來,瞧見廖大亨假寐,便感嘆道:“廖公,世子心思機巧,真異於常人也!他那艘蜈蚣船,拖著我等這艘官船,竟能行走如飛!只是我等之船反讓世子之船拖著,下官有些惶恐!”

“惶恐什麼!”廖大亨微微睜開了眼睛,“他一十幾歲的少年,正是愛玩的年紀!他拖著老夫,在官軍水師面前顯擺一番,不知有多麼得意!”

“知世子者,唯廖公也!”王行儉讚歎道。

“藩撫和諧,也是為官功夫!”

廖大亨露出微笑,眼睛也睜開了。

“沒了王府的銀子,你我哪裡找銀子養兵去!短了銀子,只怕那些武人立即便要翻臉,縱兵搶掠地方!湖廣訊息說,楚王不肯出銀子,宋一鶴(注二)又拿不出銀子,那左平賊便自己動手找吃喝,搶得襄陽、鄖陽兩府哭爹叫娘,最近好像連承天府也開始叫苦了!宋一鶴拜折彈劾,左平賊上書自辯道,他不讓兵士們搶掠,兵士們便要譁變。是搶掠還是譁變,讓朝廷自己選擇!皇帝還能說什麼?只能下詔斥責地方!”

王行儉聽著有些心虛。他接到訊息說,合州士紳正在串聯,準備到按臺衙門狀告趙 榮貴。趙 榮貴搶的東西,他自己也有份。廖大亨說這番話,是不是在敲打自己?

好在廖大亨並沒有接著就這個話題繼續往下:“所以啊,藩撫和諧,便是今日之大局!地方上要更加注意。他天家貴種,又是少年心性,犯渾打潑的時候也是有的。我們這些個大臣,人人飽讀詩書,犯不著與他計較,總以不傷和氣為限。”

王行儉反應過來。原來廖撫講的是內江王到重慶府來墾田一事!

上月初,內江王派了他的長子到重慶,下碼頭便與王應熊的獨子王陽禧發生了衝突。不幾日,王陽禧告到知府衙門,說內江王在巴縣以北圈佔的荒田,都是他王家的。內江王長子則派太監傳話,說蜀藩奉旨墾荒。只要是荒地,管他哪家的,照墾不誤。誰墾荒便是誰的!

這事情因為牽連了許多士紳的利益,更涉及對皇帝旨意的理解,王行儉不敢擅專,已經呈文二臺三司,想必廖大亨已經看過。

“下官難呀!”

王行儉趕忙將其中一應關節細細說明。他著重強調,重慶府的荒田確實不少,但普通百姓能有多少?只怕中等之家也沒有幾畝,大部分都是顯貴人家的。

“這有何難?”

廖大亨聽完王行儉的陳述,笑著捋捋鬍鬚:“傳旨正使走了,副使還沒走呢!問問欽差便可知道聖意!王大人可知這欽差是誰?”

王行儉搖搖頭。

廖大亨便笑道:“武清侯家的,世襲錦衣衛副千戶,名叫李存良,這次毛遂自薦,要隨大軍出征。既然他是世襲勳貴,又是天子親兵,老夫便讓他署了護國軍之副監軍。”

王行儉一聽就知道王家要倒黴。武清侯家是孝定太后一脈,那是正宗的外戚,與帝系有千絲萬縷的聯絡,怎麼會站到致仕的內閣大臣一邊?再說王家在重慶的權勢雖大,但人脈並不好。兩年前因為王家橫行鄉裡,被人在京師告了御狀,罪狀至四百八十餘條。雖然點名告的人是王應熙,但是大家都知道其兄王應熊逃不了干係,而且御狀中還明確提到了王家斂財的數額:一百七十萬兩銀子。若是李存良舊事重提,將此事捅到天子跟前,正缺銀子的皇帝說不定會打王家的歪主意。

王行儉還在腦中糾結此事,卻聽見廖大亨又道:“以老夫看,士紳們總把田荒著可不行!他們家大業大,少收三五石也無妨。可老夫就缺這三五石!你知道,皇上逼得緊,要老夫拿銀子保烏紗。若是賦稅不足額,老夫這烏紗帽也便戴不穩!你重慶一府去年便有欠稅若干,若是清了稅便好說,若是清不了……內江王不來,本撫也要來!本撫的章程就是:誰能交稅,誰便來墾田!管他的是藩王還是流民!”

重慶府在元末明初之時,因為破壞的程度相對較輕,所以明玉珍選在重慶建都,而不是千年蜀都成都。洪武立國,賦稅徵收水平也照顧了四川當時的實際情況,所以重慶府的賦稅徵收水平大大高於成都府。重慶府二十州縣,賦稅徵收額度達到了四川總賦稅的三分之一。而成都府號稱天府之國,又有三十六州縣,每年的徵收額度卻只有十六萬餘石。

這糧額一代代承繼下來,直到現在也沒有多大的變化。三餉雜稅都按照糧額數字推比,也就是說,重慶府二十州縣要承擔的賦稅額度依然是四川的三分之一,約百萬兩銀子,平均一縣每年便要交五萬兩銀子!

廖撫在表明自身的態度,更是在嚴厲警告自己,王行儉對此一清二楚。可要讓重慶府的士紳出那麼多的銀子,或者是放棄那麼多的土地,那廖大亨的烏紗帽保住了,自己的烏紗卻保不住!想到這裡,王行儉頓時愁眉苦臉起來。

“其實,士紳們也把土地看得太重了些。土裡刨得出多少銀子?”廖大亨眯上了眼睛,繼續養神,“如今成都那邊,盛行的是投資錢莊和機器局賺錢。”

“正巧下官想問一問,那機器局有沒有造船的打算?”

難怪王行儉見著前頭的船便誇世子“心思機巧”,原來他們有造船的打算!

蜀地出川下江南之船,往往有去無回。老闆賣了貨物,便將船一起折價賣了。只因船隻逆流而上,還要拉縴透過三峽的急流險灘,路途上耗費的時間太久,耗費的人工成本也太高。四川有豐富的森林資源,重慶又有漂木之便,造船業是十分有利可圖的。

廖大亨想透了,不露聲色地睜開眼道:“老夫這倒是不知。不過可以幫你打聽一二。只是王大人,你得先把事情說清楚了……”

注一:一斤(明制)鐵彈的直徑約為5.2cm。

注二:宋一鶴,時任湖廣巡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