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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百九十二章 宗教武器(一)

常言道,知識改變命運。

這話不假,但就經常的情況而言,改變命運的往往不是知識,而是折騰、鑽營,無休無止的折騰和削尖腦袋的鑽營。

閬中城外的東北角,小蟠龍山腳下,雜樹野草之間,掩映著一座頹敗的道觀。

此觀方圓不過十餘步,周圍用一圈腐竹爛籬與外界的紅塵俗世隔開。觀中有三間硬山頂的泥磚房,東西兩面山牆下各用泥磚歪歪扭扭搭了間茅草頂的矮房。東牆下那間矮房是油煙燻得漆黑的廚房,西牆下那間則是糞便滿盈、惡臭撲鼻的茅房。

就在這種東西夾擊的惡劣環境中,三間正殿的中央供奉著大明朝廷最為推崇的真神——真武大帝。

可時間是最可怕的腐蝕劑,真武帝君也沒能熬過歲月的侵蝕。他威嚴的黑臉垮了半邊,露出了裡面的泥土和稻草;身上的金身蕩然無存,彷彿是赤身裸體的羅漢。

至於真武大帝兩旁侍立的龜、蛇二將,已經被屋頂滲漏的雨水泡爛了,爛得蹤跡全無,只剩了幾根腳指頭。

幾隻餓得發瘋的耗子吱吱亂叫,在供桌上徒勞地搜尋供果和香油的殘跡。可是殘酷的事實告訴它們,最明智的決定,就是今晚搬家,絕不拖延!

道觀寂靜無聲,了無人跡。

難道此間的主人,與那些準備搬家的耗子一樣,已經放棄了與神共舞?

可院中籬笆上晾曬著的幾件破爛道衫清晰地告訴外人,這裡還有人居住。

可人呢?

人就在蜀王府良醫正李諒德暫居的宅院外,而且已經在春夏交接的日光下等了一個時辰。

一個蓬頭垢面的牛鼻子老道鼻翕煽動著,貪婪地呼吸著空氣中傳來的濃郁肉香。他身旁的小道童更為不堪。當那些送飯的太監路過,他流淌著一尺長的口水並且伸出了鹹豬手。好在老道眼疾手快,一聲清脆的鈴鐺聲,把小童丟掉的魂招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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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諒德的宅門毫無徵兆地開啟了。一名鬍子花白的老者探出了半邊腦袋。他一邊張望,一邊大聲問:“哪位是王道士?”

“小道便是!”老道奮臂躍起,手中的長柄鈴鐺(注一)叮噹作響。

“師傅請王道士進去。”

見著王道士的模樣,那老者半掩口鼻吩咐道,然後飛快閃入門後不見了,分明是不想沾了他們的汙穢之氣。

王道士和他的徒弟擠進宅門。宅院並不大,也就一排上房兩排廂房。只是這院子灑掃得很乾淨,幾乎是一塵不染。一名頭戴三山帽的小太監站在上房的屋簷下,不耐煩地朝一老一小兩個道士勾勾手,讓他們趕快過來。

“李良醫中午習慣小憩。你們莫要耽擱久了。事情說完,趕快告辭。”小太監吩咐道。

“這個小道明白。良醫大人是世子身邊的紅人,日理萬機,小道豈敢以俗務打擾……”

老道本來還想多說幾句,套套近乎,突然見著小公公已經滿臉不悅,趕忙停嘴。這時他不知道該跨過門檻,還是耐心等著裡面傳話讓進去。就在這猶豫的時分,一個聲音從房間裡由遠及近傳來:

“果真是王師弟!數十年不見,可讓師兄想死了。師傅還曾安好?”

……

如果當真是想死了,就不會讓別人在門外站上一個時辰;如果師傅還安好,那一定如彭祖那般高壽。

李諒德雖然是王府中最不會做官的人,但他依然是官,而且還會說幾句不勝得體的官話。而在旁人看來,李諒德不僅是官,而且是世子爺身邊的大官。若是他與普通百姓一樣說人話,那他還是官嗎?還值得旁人尊重和羨慕嗎?

王道士就是帶著這樣的想法,狠狠地向他數十年前一起在青城山齋醮作法的同門師兄行了最高等級的三禮九扣(注二)。

“師弟與為兄生分了!”李諒德等王道士磕完頭,才帶著微笑批評王道士,然後請他上坐,不必拘禮。可因為他今日還要研究世子爺的病理,所以不能與師弟好好地暢談一番,希望師弟有話就說,有屁就放,放完趕緊走人。他看在師出同門的份上,能幫一定幫,若是不能幫,那就愛莫能助了。

那一桌飯菜就在不遠處的桌子上,用美色和體香誘惑著王道士,讓他的思維鈍化,讓他的感官衝動。

真是天意如此!王道士暗暗嘆了口氣,發了狠心。

“此來師兄府第,別無他事,只有一件天大的急務!”

王道士說著,便將師傅傳下來的長把銅鈴鐺小心平放在一張茶几上,解下身上的包袱皮,然後從裡面摸出一根長尺許、黑底金字的四方木棍,雙手捧上,呈與李諒德觀看。

“天蓬尺?”

天蓬尺乃道家做法時鎮壇辟邪的法器。四稜六面上刻著星宿(XIU)、日月、北斗、南鬥的名字,一般與令旗、令箭、令牌和桃木劍一起使用。

見師弟拿出這件法器,李諒德不知何意,也沒伸手去接,只是靜觀王道士接下來的舉動。

“此乃天意!”王道士一字一句說著,把刻字木棍又呈近了一步。

真是狗走千里改不了吃屎!這麼些年了,還是一天到晚神叨叨的!

李諒德心中怒罵了句,卻無奈地伸出兩指將天蓬尺捏住,然後像火炭灼手般將其重重擱在了一旁。

“既然是急務,師弟有言,不妨快快說來!”李諒德悶哼道。

王道士整肅了菜色的面容,然後左掌壓右拳,行了個道門的楫手之禮:

“小道自從離了師門,回到這閬中城,便在城外真武祠棲身。小道別無所長,只好日訪神仙、夜觀天象。

數日前,小道夜起小解,不經意間遙望北天,忽見一曠世奇觀:

只見那玄武(注三)凌天樞(注四)!

哎呀呀,不得了!一連三日,天樞皆隱沒不見!

前日夜,小道再觀天象,天樞突然大放光明,北辰七宿暗淡無光……連帶著紫微星君(注五),一併蒙塵而晦暗!

小道以為眼花,揉揉又看。這一看更是不得了。哇呀呀,眾星群集,拱衛的好像不是紫微,倒像是天樞……”

李諒德耐著性子聽完,手中剛端起的茶盞又放下了。

他搖搖頭,捋捋白鬍鬚:“師弟呀,這麼多年過去了,你怎麼還是這般德行?師傅傳你醫術,你不學;師傅傳你雷法,你棄之;師傅再傳你扶佔,你還是興趣索然。瞧瞧你如今……哎,天上的星星怎地,自然有天上的朝廷來管。我等是人,生活在凡界,就要操心人的事情。尊道貴德,效法自然,清淨無為,柔弱不爭,自然會功圓行滿,與道合真!”

“師兄,話可不能這麼說!”

眼見話沒說完,就被師兄揭了老底,王道士終於大急道:“天人合一,天人感應,道法之髓也!天上的星星與人間諸事,可是一一對應的!”

“哼!那你一一對應吧,讓為兄也學學!”李諒德把桌上的茶盞重新端起,閉著眼睛開始品聞茶香。

王道士盯著那似玉如雪的潔白茶盞,舔舔乾涸的嘴唇,終於把剩下的半截話說了出來。

“小道開始只是覺得新奇。後來小童上山打柴,路遇一樵夫。兩人一路閒談,那樵夫道,聽聞出了件奇事:世子日前在栓子寨全殲寨匪,卻在大勝之夜昏厥不醒,已經班師運回了保寧府。嘿,這閬苑果然是洞天福地,世子一回來,立馬就甦醒大好了。

小童回觀,當作趣聞講給小道聽。小道當時腦袋嗡地一下,頓時想到了天樞星的事。

今晨小道入城,便四處打聽。施主們都說世子昏厥是十四日夜,十八日早晨甦醒,也就是前天早晨。

小道掐指一算,哎呀,正好與天樞星暗而又明的時間一一對應!

這說明什麼?說明世子的本命星君便是天樞星呀!

小道又一細想,當初為何是玄武遮了天樞的光芒?玄武,真武之別稱也,紫微之屏護。哎呀,原來是這般道理……”

茶盞在地面方磚上毫無徵兆地炸開,發出清脆的聲響,震得王道士上下一顫。

“住嘴!王瘋子,你又在胡說八道!”李諒德拋開了他道骨仙風的假象,像一名暴怒的雄獅一樣鬚髮賁張,“師傅就是因為這個將你趕下青城山,難道你忘了?這等抄家滅門的瘋言亂語,你自個到街上喊去,少拿到本官這裡來說!來人吶,將此妖道趕出府去!”

一生的心血白費了。

眼見門口那名小太監唬著臉進來,王道士瘦弱的身體幾乎虛脫。他在徒兒的攙扶下艱難地站了起來,緩緩收拾了寶貝傢伙,向背著手冷著臉的師兄楫手一躬,抖抖索索向門口走去。

“說了這些瘋話,還想輕輕鬆鬆離開?”那小太監輕笑著,堵住了門口。從小太監身後的亮光中,可以看見幾名護國軍的士兵正在跑來,其中一人手中還抓著繩子。

“幾十年嘔心瀝血,一朝夕桃花流水!”

王道士望著屋外似火的驕陽,頓時覺得天旋地轉。他的兩手奮力張開,烏黑的十指死死扣住門框,可身體越來越沉,腦袋越來越重。最後,他終於放棄了,像一堆爛泥軟倒在門檻上。

“師傅!師傅!”小道童大哭道:“師傅餓暈了!”

“李良醫,這人可暈不得!本公公這下還要提去見世子爺呢!”小太監左通大聲對李諒德道。

注一:道教法器,名曰“帝鍾”。

注二:道教最高等級大禮,一般是拜神仙。

注三:玄武,四象之一,(北半球)可見天區中北方若干顆星星的總稱。二十八星宿中,玄武是代表北方七宿的神獸,本相是龜與蛇。在本書中,還代表燕系帝王的本尊神。

二十八星宿是中國古代對可見天區的劃分,是對天相的原始認識,是最早積累的天文學知識。巧合的是,在中國和西方的神話體系中,不約而同地對神秘莫測的星空進行了擬人式的神話。

注四:天樞星,北斗七星之首,就是鬥口正對北極星那一顆。北極星和圍繞著他旋轉的北斗七星在北半球可見天區的正中央。

注五:紫微星,即北極星,天上永恆不動的那顆星。在中國遠古時代,北極星就被賦予了特殊的政治含義——帝星。

想想就令人咂舌:古人憑肉眼能在滿天星斗中找到一顆永恆不動的星,不知道積累了多少代人的觀察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