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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潛流暗湧(十一)

在望遠鏡的鏡頭中,一頂綠布軟轎沿著河岸向北而去。時而隱沒在綠蔭之下,時而穿行於人叢之中,時而又被岸邊的房子全部擋住。比對街上行人的移動,轎子的前行速度不慢,看來乘轎人給足了轎伕行腳錢。

“韓局,我要如何攔住那賊探,還不能打草驚蛇?難道是查驗黃白卡?”梁汝國邊看邊問。

“不錯!本官判斷,南去的轎子只是煙霧,這頂轎子裡才有人!”韓文鬥順口回答道。

梁汝國無力下垂的左臂吸引了韓文鬥的注意。他在大腦中翻找過去的記憶,希望能找出這位連級警長的資料,可惜失望了。

梁汝國將望遠鏡從眼睛上拿下來,還給了蜀安局的人。如果在東門城樓上使用這樣的好東西,那麼城裡城外的火災、騷亂等情況便可一目瞭然,再輔之以令旗風燈,便可及時調動警力,日夜出警。

可這樣的好東西只會發給護國軍,不會發給衙役的。

梁汝國按捺住心中的失落,口中追問道:“查到了怎麼辦?”

“請進警鋪,辦理登記,然後放走。注意,除指紋之外,還要確切記住他的樣貌、身高、口音、習慣等等特徵。你們警鋪裡有畫師嗎……沒有也行。總之,我們把他盯死。這樣就算他逃出成都,也跑不出四川!”

“韓局想放長線釣大魚?”

“正是!本官判斷,那賊探雖然知道真武宮附近有蜀安局的人,但他還沒有確認自己是否暴露。”韓文鬥小心解釋著,不敢過多透露關於賊探和大魚身份的資訊,“所以,他很可能故意兜上幾圈,看看身後是否有尾巴。尤其是在真武宮附近!如果他覺得安全了,便會接上同夥,然後一起逃走!那時,我們再來個一網打盡!”

韓局提起真武宮,梁汝國立即想到了今早吳繼善的安排。他把吳繼善封閉真武宮的命令講了,又談到了自己的佈置和手下的擔心。

當著梁汝國和眾多下屬,韓文鬥壓抑許久的無名火終於冒了出來。

媽的,壞事一來都來!

韓文鬥發了火,想想又無奈搖頭道:

“那沒法了,只好見人就查卡!本官知道你們人手不足,警鋪上還有多餘的警服沒有?讓本官的人穿上!給本官也準備一套!”

……

文昌宮警鋪的鋪長李西屏走在灼熱的街頭。

他頭戴寬簷小帽,身著黑色的箭袖束身短衣,腳上一雙黑布鞋,小腿裹著灰白色的舊行纏。一名舊衙役出身的老警察和一個不知姓名的男人緊跟著他。

三人同樣的裝束,同樣的難看,同樣的熱得難受。

真武宮門外喧鬧的人群就在眼前。李西屏扯出腰間的警棍吩咐:“分開檢查!先男後女,先丁壯後老弱婦孺!”

“鋪長,百姓問小的為何封了真武宮,那小的如何回答?”老衙役點頭哈腰賠笑問道。

李西屏將雜木塗漆的警棍揮動了一下,試了試手感。警棍一握粗,一尺長,半截黑,半截白,分量很足,打人應該很痛。

“梁警長不是吩咐了嗎?別說什麼封宮的傻話!就說世子親封的王真人即將到真武宮作法,真武宮要整葺(qi)灑掃以迎貴人!”

“不知那王真人是何來頭?青羊宮的紫陽真人怎麼……百姓問起,小的也好有個說辭……”老警察依然陪著笑,可是嘴裡卻追問不停。

聽了這話,心中本來便有氣的李西屏頓時罵了回去:“子不語怪力亂神!本鋪長本是儒生,怎麼知道那些個牛鼻子道士是個什麼來

頭?既然世子親封,王真人一定有來頭!難道你老王頭還敢質疑旨意嗎?”

“小的長了幾個腦袋?哪敢質疑世子爺!”老警察連忙堆笑解釋,“小的只是怕百姓……”

見幾個百姓滿頭油汗迎面而來,臉上掛著慍色,李西屏連忙制止道:“好了!我們只管好生做事!注意警民關係!”

說完,他把警棍往肋下一夾,從警服口袋裡摸出竹哨,放進嘴裡連吹數聲。那老警察見此情形,迅速跟進,吊起嗓子大聲吆喝起來:

“奉府縣之命檢查黃白兩卡!謹防土暴子混入人群!”

在李西屏、老警察與百姓互動的時候,李西屏身後那不知姓名的人一直沒有說話。

他是個中年人,光禿禿的下巴,身材中等,微微凸起的肚腩,顯得有些發福。

他的一雙眼睛總是笑眯眯的,可時不時又在笑意中閃出一絲精光。

很快,他便從人縫中發現了尋找的目標:

那頂半舊綠布軟轎,正乘著河岸邊的柳蔭逶迤而來。

中年人向李西屏遞了個眼色,慢慢移到了道路正中,堪堪攔住了轎子的去路。

……

陸儀依在一株柳樹下,藉著粗大的樹幹和前方幾名打鬧嬉笑的年輕女子遮住身形。

轎子果然被警察攔住,這讓他既感到慶幸,又感到後怕。若自己沒多留個心眼,使了個空轎計,那麼現在已被請進警鋪去登記了。

他依著樹幹,眼望著青綠色的湯湯河水(注一),冷靜地估計著目前的處境,思考著下一步行動。

難道自己和馬公一行已經徹底暴露了?陸儀始終不願相信。

因為這意味著鄒正綱的被俘招供,意味著……甚至意味著出使四川陰查蜀世子朱平槿的皇命,未出大內就被徹底洩露!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性,那就是鄒正綱只是暴露,而沒有被俘招供。蜀王府的人看見了鄒正綱在真武宮附近活動,於是順藤摸瓜,注意到了真武宮這邊。

陸儀當然相信鄒正綱只是暴露。他很難理解以鄒正綱的好身手,竟然會失手被擒。不過遠處那些黑衣人的舉動,分明在時時刻刻提醒著他:小心駛得萬年船。

現在最緊迫的,不是自己,而是茶樓上的馬公。如果黑衣人不依不饒繼續清查,一直查到了茶樓,那沒有白卡的馬公等人怎麼辦?

需要想個辦法溜過去,提醒馬公馬上撤離!

冒充女子?陸儀盯著前頭女人們身上花花綠綠的衣服,惡狠狠地想。不過,他摸摸下巴上硬得扎手的鬍鬚,立即自失一笑否定了。

坐船從河面上溜過去?可這裡並不是碼頭,大聲叫船隻會更快地暴露自己。

那硬闖過去?一個硬邦邦的東西綁在小臂下,時刻提醒著主人自己的存在。不行,陸儀再次否定。自己身死是小,皇上差事是大……

陸儀絞盡腦汁,正在想法矇混過關,冷不丁一隻大手重重拍了他的肩膀,隨即一句陰冷的聲音在他耳邊炸開:

“黑皮們查驗黃白卡,你怕了吧!”

身後人餘音未了,陸儀已經瞬間轉過身來,一把將來人的脖頸摟住,一柄利刃順勢抵住了來人腹部:

“你是何人?來者何意?”

孰料這一手並沒嚇住來人。那來人只是眨巴眨巴三角賊眼,活動活動枯瘦軀幹,輕蔑地仰頭向陸儀的臉上吹了口帶著濃烈煙臭的口氣。

“想不到兄臺還是個慣走江湖的練家子!看來今天這生意成了!”

“什麼生意成了?”陸儀低吼道,刀尖繼

續抵近。

那來人聽了問話,只是用一根手指把陸儀輕輕撇開:

“連東門的老把式都沒有聽說過,虧得兄臺還敢在錦官城的街面上大搖大擺!

鄙人街面上人稱二混子,專業辦理各式證照、行文,代刻官府大印!

田契、地契、房契、賣身契、稅票、路條、官府行文、蜀王府令旨,無所不能……”

“包括黃白兩卡?”陸儀轉怒為喜。

“別說黃白兩卡,就是聖旨,二混子也給你搞來!”

“你是如何注意到我的?難道是……”陸儀又由喜轉驚。

“正是船上。車船店腳衙、無罪也該殺,三百年前便是一家人!”

原來如此!想到那饒舌的船家,陸儀便氣沮了。不過他想了想,便浮出一絲微笑問道:

“不知兄弟打算如何做我生意?”

“只要你給得出銀子!”二混子露出了自豪得意的神情,“只有你想不到,沒有鄙人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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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陸儀大喜。不過喜色只在他的臉上停留了瞬息。他知道,能有這般本事的人,要價一般都不菲。

“白卡多少錢?”

“幹我們這行的,誰還用銅錢?”二混子鄙夷地對陸儀道。他先是翹起了一根小指頭,然後伸出了一支巴掌,“不知兄臺要行貨還是水貨?水貨一張一錢,行貨一張五十兩!”

五十兩!

老子正三品京營都司,一個月的俸祿才多少!陸儀在心中大罵。不過,他並沒有一口拒絕。他知道,現在自己沒有拒絕的本錢。於是陸儀穩住心神,耐心詢問水貨行貨之間的差別。

二混子迅速從袖中摸出兩張卡片遞給陸儀鑑賞:

“水貨也就糊弄一番外地人,遇到巡警,嘿嘿……兄臺只好自求多福!兄臺這等好漢,長年行走江湖,最好還是弄張行貨護身!”

原來,這黃白卡與蜀地的銀鈔、稅票極為類似,均使用了一種帶有暗記的特殊紙張印製。暗記俗稱水印,對著太陽,可以隱約瞧見太祖真容像。一般的造假作坊根本仿製不了,劣質的仿製品被警察拿在手中一摸便要現形。

行貨不一樣,使用了空白的真卡。除了姓名、籍貫、住址等手填的登記資訊是假的,其餘的編號、印鑑等全是真的。即便警察查驗指紋,也是不怕的。因為指紋就是持卡人自己摁上去的。只要警察不勞神費力拿回警局核對存檔登記卡,絕對不會露餡。而白卡本就是外地人持有,根本沒有存底,怎麼會露餡?

既然是真卡,那定是從警局內部搗騰出來的。陸儀想到“車船店腳衙”最後那個“衙”字,心裡一陣冷笑。天下烏鴉一般黑,蜀地官場貌似清明廉潔,實則一般的汙水橫流!

“四張行貨!”陸儀摸出厚厚一沓銀鈔,在二混子眼前晃動,“江湖上的老規矩:做完生意,我們就此分手,彼此從未見過!”

“小弟正求之不得!”二混子哈哈笑道。說著,他變戲法般從懷裡摸出大疊白卡,還有支蘸了墨水的鵝毛筆,“我們先辦了正事。頭一項:兄臺想填哪裡人?”

哪裡人?

順天府當然不行。

陸儀微微想了想,答道:“北直隸順德府(注二)巨鹿縣賈莊蒿水橋。”

注一:今天岷江之水進入灌口,尚是青綠之色。但過了成都,就變成了灰色。汙染之重,觸目驚心。可憐位居長江口的上海人民,不知道喝的什麼水?

注二:明代順德府,不是廣東順德,而是今之河北邢臺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