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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一章 殊途同歸(四)

大變局中,懷揣心思的人遠不止紅槍會的王黃二人。

距離邛州北門不遠,有一條昏暗狹窄的小巷。小巷盡頭,一座倒八字門的宅院頗有些氣勢。只是磚落土現的高牆,綠苔步痕的石階,印證了宅院的古老和沒落。

走進大門,轉彎過了門房,便是個深邃的天井。仰頭看去,屋簷上只有一片小小的天空。

沿著東廂房簷下的迴廊繼續前行,過了耳房與正房間的夾壁走道,一個稍大些的天井出現在面前。

正房前,一名漢子身著束身戰袍,腰挎戰刀,略顯緊張地等待著來客。來客彷彿知道主人的心思,迅速向主人一點頭,輕聲說道:

“大人,大事濟矣!”

“好!”主人用拳頭狠狠砸了手掌,然後大手一擺,做了一個裡面請的手勢:“力行兄,請堂內說話!”

這間老舊宅院的主人,便是邛州守禦千戶所掌練兵,兼守城的世襲副千戶盧本學。

他四十歲上下,身材中等,眉宇間一股精悍之氣顯露於外,顯然是名能做事的幹吏。但正因為他想做事、能做事,所以他從來難入歷屆上官的青眼。

盧本學本打算像自己的祖宗一樣,守著這份世襲的官位了此殘生。但自從邛眉上下擺明與成都對著幹之後,他的心思就有些不同了。

最近巡撫衙門行文邛州所,下了“軍改善後”的命令,盧本學的世職和所裡幾乎所有的世襲軍官一樣,變成了啥投資基金的鐵桿莊稼。

有些軍官很高興,有些軍官很憤怒,但是盧本學卻平靜如常。只是他已經暗暗下了決心,要利用當前邛眉的局勢幹出一番事業。

至於促使盧本學最終下決心的因素之一,便是今日到訪的客人,邛州生員易力行。

易力行本是大邑人氏,父母早亡,未婚無子,但身邊女人不少。易力行在大邑參加了兩回生員試,均以落第收場。估摸著在人才輩出的大邑縣難以掙得功名,他幾年前便落戶邛州,當了回高考移民。

易力行有個本事,就是眾人皆醉我獨醒,也就是有點特立獨行,所以在一團和氣的邛州書生圈子裡並不討好。不過他家財頗豐,為人豪爽大方,為自己贏回了不少人緣。

盧本學與易力行喝過一頓大酒,酒後互吐真言,此後便成了忘年之交。這次盧本學借老天下雨使了一個“息操計”,讓手下兒郎四散而逃,便是易力行的鬼主意。

客人入座,盧本學微笑道:“易先生,將士四散,邛州已是一座空城。下一步,該是徐大人以瀆職之罪命人拿我了!吾等還是早早出城趕往成都為宜!”

“只怕徐大人還沒下令,城外的土暴子已然破衙而入了!”易力行笑回道。不過他隨即否定了盧本學的提議,儘管這提議是他先前的總體計劃。

“盧大人,我們走之前,先得做完一件事。做完之後,盧大人也不可去成都……”

“先做何事?”盧本學問道。從易力行的神色上,他看出他的謀主又有了新的主意。

“兵沒跑完。王四牛把跑掉的一些人叫了回來。現在西門已經封城,東門、南門被紅槍會控制,北門依在您家丁手中……”

“那黃煥呢?”盧本學插話問道。

“黃煥徒步出了西門,不知去向。王五牛騎了騾子出城,紅槍會出城的還有幾人。學生估計是分頭向大邑、崇州、名山的王莊請援,也有可能是回他們的老巢王家山喊救兵。”

盧本學有些不解:“他們請援,這是好事嘛!我們何必摻合?若要摻合,不如乾脆起兵,把楊伸、徐孔徒抓了獻寶豈不是省事?”

“那城外蟊賊如何應對?”易力行頓時反駁道,“難道大人要親自上城搏殺,與賊寇戰個你死我活?結果章宏斌見勢轉向,舉兵投靠蜀王府,因此封官進爵,而大人滿身血汙,卻只有這邛州一座空城做見面禮,

還要與王四牛、黃煥等一干鄉下人爭功?”

“吾乃武人,要城何用?還是兩千兵馬來的實惠!”盧本學一語作答,表明他剛才不過是故意為之,於是兩人會心大笑起來。

“黃煥本是大人所提攜,王四牛也是大人招入行伍。既然如此,不如大人再賣個好,讓王四牛名正言順!”

“那本官給他封個協理營事如何?”

“不好!”易力行搖搖頭,“王四牛名列隊頭,驟然高位,只會讓營中將領不服,生出亂子……”

既然易力行有主意,盧本學便靜等他說下去:“……知州徐孔徒領兵方是正理。不如大人行前修書一封,公開保舉王四牛,說他深孚眾望,宜授守城之責……私下卻令人向王四牛示意……”

“易先生思慮周詳!”盧本學點著頭,卻向易力行攤出手來。易力行隨即從袖中掏出呈文,盧本學看也不看,起身便在供案上用了印。

“下一步本官如何?”盧本學問道。

“盧大人不是說您是武官,願意帶兵嗎?如今邛州精兵盡在章聾子手中,而那些兵無不是您一手一腳調教出來的……”

“那好!”

盧本學用拳頭砸了桌子,斬釘截鐵地說:“我們連夜分頭行動!先生去成都,找到劉先生,代本官呈文廖撫,以正心跡;本官帶家丁去蒲江,以告變為由進入邛州營中,殺了章聾子!邛州義倉有糧食十萬石,乃是楊伸和徐孔徒的老本,千萬要看牢了……”

“盧大人果真是英雄好漢!斬將奪軍,豪氣萬丈!”易力行一邊稱讚,一邊同樣向盧本學攤出了手掌。

盧本學則以袖中書信回應之。

兩人相顧大笑,各自出城。

……

名山縣以北的百丈關,控扼雅邛官道,是雅州到成都的必經之地。過了百丈關,二百裡即是省會成都,一馬平川,無險可守,故而古有“獲百丈者得成都”的說法。

百丈關山腳下便是臨溪河邊的百丈鎮。過了河上的木橋,就從雅州地界進入了邛州境內。

名山城北的百丈關和城西的夾門關以前都是雅州守禦千戶所的訊地。如今雅嘉守備團成立,千戶所撤銷,這些訊地自然由守備團來接防。

百丈關的駐軍,原只有名山縣守備營一個不滿員的連。然而數日前,雅州、滎經、名山縣守備部隊各一部突然開到了百丈關,中間還夾著十幾名蠻子騎兵,把這小小的關城擠得水洩不通。

崇禎十五年四月六日晚,天空陰雲密布,星月不見,顯見大雨又將來臨。

這裡靠近雨城雅州,一年有三分之二的時間是陰天,其餘則是雨天。老百姓對天氣早已見慣不怪,但還是收了晾曬的東西,關門閉戶睡覺造人去了。

果然,快到子時時分,天空下起了暴雨。一時間,天地都籠罩在一片水霧之中。

在這水與霧的世界裡,有幾人偏偏未入夢鄉。其中之一,便是蜀王府在雅州的新任總管劉道貞。

百丈關的北門城樓裡,一絲微弱的燈光從門窗的縫裡洩出來。劉道貞正襟危坐於簡陋的小木桌前,一盞油燈在風中輕輕搖曳。桌上數張信紙,赫然便是陳懷年委託侄兒陳仕達轉交世子的書信。

劉道貞任職雅州教諭,但卻是如假包換的邛州人。當年他考取舉人,也是佔了邛州的名額。好在邛雅本是近鄰,若回故土看看,也是一天多的車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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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邛眉與蜀王府針鋒相對,劉道貞是蜀世子信重的一方諸侯,是千餘將士的主帥,怎麼可能擅自離營回鄉呢?

劉道貞正想著心事,木門突然嘎吱一聲被推開。猛然灌進來的山風將桌上的紙吹得四處飛散,也將那盞油燈吹得搖搖欲墜。

“暌(kui)度,怎麼還是這等魯莽!你要學學世子,何等的少年老成!何等的雍容氣度!”

“爹!人家那是龍種

,不是世間凡人!”

進門的少年迅速關門,把風雨擋在外頭,然後脫下溼漉漉的雨衣,在胸襟上擦乾雙手,這才把地上的書信一一撿起放回桌上。

“神鬼之論,本人是從來不信的。這不是出身龍種凡種之事,是個人修煉到沒到火候!”

劉暌度見老爸又要開始洗刷自己,連忙用老爸關心的正事來轉移話題:

“名山營一連和雅州營一連已經分別到達了甘溪和黑竹,距離邛州不足五十裡。爸,我們是不是心急了些?若是打草驚蛇,世子怪罪……”

劉道貞拍拍桌上的信紙,輕輕搖頭:

“邛州不止有楊天官和徐孔徒,還有牛角寨的老匪。陳懷年的書信寫得清楚,這些老匪死性不改,早晚惹出事端。與其防不勝防,不如盡屠,一了百了!

還有邛州城裡的糧食。光是城中義倉,便存著幹谷十萬石!加上士紳私倉,還不知有多少。張士麟重傷抬回雅州,不是說楊天官奢比王侯嗎?

這批糧食,本人都眼紅,況乎久餓之土匪?徐孔徒書生意氣,以為土匪可以招安,豈知不是引狼入室?我們駐軍百丈,就是為了策應各方面,以防萬一!”

“既然如此,不如趁章宏斌遠離邛州,夜襲邛州城!拿下邛州,捉了楊伸和徐孔徒,再來慢慢與朝廷打官司!”

劉暌度的辦法正是劉道貞想幹的。不過這裡不是漢夷雜處的蘆山縣,必須顧忌方方面面的反應,尤其是蜀王府和蜀世子的反應。

“還是再等等。邛州不比蘆山,那是座大城。一旦頓兵城下,有礙觀瞻,我們父子便是進退維谷……”

父親不說軍隊,而說父子,劉暌度立即明白劉道貞的真正顧慮在哪兒。

傅氏老大最先投靠蜀王府,先佐洪其惠,再佐曹三泰,滿以為曹三泰一走,他便能扶正。誰知世子令旨一下,卻是劉道貞。偏偏劉道貞是傅元修在州學的老師,資格地位文憑都在那裡明擺著,傅元修不能明爭,有氣也只得忍著。“千年老二”的名頭,不知他還肯忍多久。

“既然……那爸,定要分兵一支,先斷了章宏斌退回邛州的路!”

“為父派兵前出甘溪和黑竹,佔據臨溪河左岸,即有防章宏斌縮回邛州之意。再者……蒲江李允義是蜀王府的人,章宏斌已經回不去了。”

劉道貞沉吟片刻,還是輕聲對兒子說出了真相。隨後他長嘆道:“不知道世子爺還為邛眉留了多少暗手!世子爺,真乃天降英才!楊伸、徐孔徒和李傳第,自不量力與天鬥,必定死無葬身之地!”

“他們指望金鑾殿裡的皇帝來主持公道呢……”

劉暌度話沒說完,便聽見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劉暌度敏捷地轉身拉開了門,幾名將領簇擁著一名年輕的太監匆匆而來。他們身上的雨衣,淋得溼漉漉的。

“曹公公……”

“劉公子,令尊大人可曾睡下?”曹四德話剛出口,已經瞥見了桌前正坐的劉道貞。

“老大人,邛州營嘯!我們等的機會來了!” 曹四德一腳跨進了城樓。

崇禎十五年四月六日晚,駐守百丈關的雅嘉守備團一部,在劉道貞、曹四德的率領下,冒著傾盆大雨向邛州急進。第二天黎明前,其先頭部隊名山營和雅州營各一連從紅槍會控制的南門順利地開進了邛州城。

不久後,劉道貞、曹四德率領的雅嘉守備團主力出現在邛州西門石橋外,堵住了正在攻城的土匪退回邛山的要點。

第二日凌晨,新津和大邑、崇州的護國軍也陸續到達了邛州城外。唯一意外的是上川南道御史胡恆,親自出現在邛州城下。

臨邛,這座以司馬相如和卓文君而聞名於世的千年古城,像一塊磁石,把來自各方面的力量都吸引了過來。

他們透過不同的路徑,到達了同一個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