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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百九十九章 磁石效應(四)

香菸圍心繞,禪意如清風。心安,則步步生蓮;心不安,則路路蛇蟲。

禪房之內,世子與破山盤膝對坐,你來我往;小院之中,將軍們心懷忐忑,靜立聽禪。禪語之中,或大有深意;禪語之外,又頗多感悟。

“解脫生死法門,佛法之大也。生死之外,無有佛法;佛法之外,無有生死。迷之生死始,悟之輪迴息。緣起緣滅,相似相續,不常不斷,無我,無我所,無主宰。”破山佛語凝重,一詞一頓,彷彿在開釋世子。

“和尚何處開悟,又為何開悟?”世子輕輕搖頭,反問破山道。

破山答道:“小僧立定雙峰之巔,腳下萬丈懸崖。四時之後,眼前一平世界,無坑、無坎、無山、無一物。正欲經行,忽墜崖下,幸得不死,損傷一足。晚間足痛難眠,過往種種疑問,頓時全消。於是大徹大悟,胸無半點滯礙……”

“因氣竭而眩暈,算不得無物;因痛極而忘疑,算不得通徹。經此一難,和尚解脫生死法門,至多算宮門小開,容一人鑽隙而過;普羅大眾欲入,非得禪門大開不可!”世子帶著平淡的微笑點評。

難道世子並非在向破山禪師取經學法,反倒是在與他辯經互難?一位崇信佛法的將軍聽出了門道,當即疑竇叢生。

果然,破山合拾拜問:世子謂小僧僥倖而悟,悟己而不能度人,誠如是也!然則菩薩之道,大乘利他度世。別僧修持,必擇空山幽谷;小僧修持,只願濁世紅塵。小僧以為,最難行而行之,最難斷而斷之,最難忍而忍之,最難棄而棄之,最難捨而舍之(注一),方是大覺悟。化導世間,方是大乘!

世子笑道:“和尚之禪,非為逃禪。和尚要悟者,乃是世間萬物出世法要(注二)!”

破山合拾再拜而問曰:世間迷者多而醒者寡。世子既為醒者,還請教悟小僧:何謂法門大開,世間大乘?

萬物皆有生有死,萬物亦惜生怖死,此乃常理也!和尚,你知道天上的星星如何死法嘛?世子並未正面回答破山,反是講起了天上的故事。

願聞其詳!破山與簷下的將軍們同時眼睛一亮。

星星的死法大抵有三類:

一類剝去外殼的光輝,徒留冰冷的殘軀;

二類轟然一聲,光豔宇宙。生死魂滅,化作一團彩雲;

三類化無窮大為無窮小,變無窮光明為無窮黑暗,以有化無,以無生有。聚萬星於身周,眾璀璨於天宇……

世間萬物,無一不是星塵所聚而成。其中含義,和尚,好生思之!

天上星星如何死法都知道,這不是神仙是什麼!

一位不信神不信佛只信銀子和自己手裡刀槍的將軍聽到這裡,心尖尖顫了顫。是恐懼還是崇敬,他自己也不清楚。

清蓮法師窮其一身,亦未開悟,足可見參透生死,何其難也!破山和尚長嘆道。也不知他聽懂沒聽懂,再度向面前的世子合拾一拜。

生死者,如陰陽兩級也!無死,則無生;無生,亦無死!是故生死有常,何須參悟!連天上星辰尚且有生有死,況乎汝等凡間之肉體凡胎!難道星辰也要參悟生死不成!

世子說著彷彿惱了,頓時直腿起身,伸手曲指,幹淨利落就在和尚的腦頂門上一個爆慄。

啵!

一聲清晰無比的脆響,立即把簷下那群伸長腦袋豎起耳朵看稀奇的將軍們驚呆了。

原來,世子才是今日講經說法化導開悟之人!

噹!

銅鈸悠遠深邃的迴響,在禪房內來回激盪。

破山雙目緊閉,手結法印,口中唸唸有詞。良久,他於座上再拜道:

既然生死有常,不如放下得失,坦然受之。一味強求參悟,反倒起了執念!多謝世子開導,小僧悟了!

和尚悟了就好!世子點頭稱許道,無論身前如何輝煌,身後不過白骨一堆。生死,平常事爾;輪迴,天地之道。是故生死輪迴,大同而小異。所同者,萬物有生有死;所異者,無非死有不同:

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

好!

院中有人終於忍不住,破了不得出聲的戒律,大聲叫起好來。

……

蜀地豐沛的水汽,溫潤了凹陷的盆地,也造就了蜀地獨特的氣候。無論多濃的晨霧,一般不會持續到午時,然後多半便是豔陽高照的天氣。

霧氣漸漸散去,奪目的陽光刺破稀薄的雲層,把熱量赤裸裸地傳遞到大地。知了無休無止地吵鬧,讓院中的站立者們更加惴惴不安。

他們髮間的汗水滲出烏紗,被盔式布帽的寬簷接住;額上臉上滲出的汗水卻無拘無束,在重力的作用下緩緩下淌,在面頰上形成幾條細長的水痕。或許再過一刻鍾,就會有一兩位中暑者被抬將出去。

身著親藩團龍袍的少年世子,威嚴地挺立在堂外的屋簷下裝B。

朱平槿神色嚴肅掃視著面前的這群高階軍官,身後擱著把空蕩蕩的圈椅。左右幾名隨侍太監,弓腰低首,大氣也不敢出。只有玉佛下的破山和尚視房外的一切皆為紅塵,依舊合拾盤膝於蒲團之上,雙唇微動,唸唸有詞。

建昌衛掌印都司丁公運,是位五六十歲的老者。

他身材矮小,面色黝黑。佇列之中,魁梧的山東大漢劉鎮藩擋在前面,讓他根本看不見蜀世子朱平槿此時的表情。

不過,丁公運並沒有把腦袋側偏一下,把自己老臉輕佻地暴露在世子的視野中。

他微微頷首低頭,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然而他的目光卻呈三十度斜角掠過他的額頭,穿過劉鎮藩手臂與上衣間的縫隙,落在一雙粗大的牛皮皂靴上。

這雙皂靴並無任何出彩之處,它彷彿是隨意擱在臺階上的物件,紋絲不動,沒有展現出半點的生氣。

少年?哪一個少年不是毛手毛腳的德行?哪一個少年能有這樣沉穩的性子?

難怪在嘉定州就聽到傳言,蜀世子朱平槿少年老成,非同凡人!

川撫廖大亨乃持節欽使,位高權重。結果幾個回合較量下來,竟然束手入轂,成了世子跟前撒歡搖尾的老狗;

川按劉之勃向來以忠臣廉臣自詡,調門比誰都高,孝敬銀子像土塊一樣扔出家門。現在又如何?聽說已經喜滋滋地領了蜀王府的那個“待遇”,成了世子在重慶大打出手的幫傭!

風吹樹搖,吾等武夫便隨大流吧!只希望世子不會像廖大亨和劉士鬥一般腦袋發熱,要在建昌五衛八所挖出兩萬所謂的“虎賁”來!

丁公運透過一雙皮鞋窺視人心,他身旁的人卻窩著一肚子的悶火在煎熬。

這位將領三十出頭(注一),中等個子。盔帽下的臉龐清秀儒雅,短袖外的手臂白皙細嫩。若論其相貌氣質,此人既不像上陣搏命的領兵大將,也不像浪裡穿梭的水軍統領,反倒像書院裡的先生、富紳家的公子。沒有覲見名單的詳細標註,誰能料想到此人便是朱平槿十分看重的川東水師參將曾英?

曾英從福建水師調入四川已有數年,駐節重慶銅鑼峽。江上不比海上兇險,日子輕鬆許多。雖說川東時有流賊來回襲擾,但真正的江上戰鬥卻少之又少。

崇禎十三年獻賊大擾四川,水師船隊奉命馳援長江之濱諸城池。

獻賊在成都近郊的金堂縣出其不意沿沱江轉兵川南,襲破長江北岸的堅城瀘州。嗣後又甩開於立石站設伏的官軍,沿長江南北兩岸回師,過井研,屠仁壽,夜襲成都,這是當年獻賊入川後沿長江及其支流實施機動的唯一一次。

斯時曾英正統領水師屯兵重慶南北的長江和嘉陵江,掩護這座川東重鎮,也掩護駐節重慶的督師楊嗣昌,根本來不及馳援瀘州。

崇禎十四年冬,土暴子大舉南出巴山,蜀世子攜巡撫廖大亨親征廣安、合州,曾英奉命派出義子遊擊將軍於大江率水師參戰,在羅渡鎮外的渠江江面一戰建功。

此外,他的另一義子遊擊將軍李佔春從重慶涪州出兵,與從達州南下的馮如虎和丁顯爵相向合擊土暴子於墊江、梁山一帶,同樣頗有斬獲。

這一時期,應該說曾英對蜀世子朱平槿是恭順用命的。面對朱平槿透過於大江搖動的橄欖枝,曾英也曾十分動心。

然而,此後發生的兩件事嚴重動搖了曾英加入護國軍的決心。

其一,是忠州的秦良玉冷淡地打發了蜀王府的賀壽使節;其二,便是蜀王府在重慶府對王應熊一黨以及所謂“土豪劣紳”的殘酷鎮壓!

水師與陸師天然的不同,在於陸師腳踏地面,而水師逐水而行。

陸師沒有下頓的米,只好把住隘口,搶掠客商;水師的地盤在江上,只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對商船和碼頭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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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英是個聰明人。他深知如今的年月,敢下水跑船的商家大都有深厚的背景,搶掠商船養活兒郎是件風險高收益低的賠本買賣。於是乎,福建水師歷練出來的曾英選擇了水師養兵的不二法寶:軍艦走私。

四川的鹽茶馬匹、湖廣的大米棉布、土司的各類特產,透過他掌握的船隻、士卒和關防,源源不斷為川東水師帶來豐厚的收益。

掌握了長江水道,還為曾英帶來了意想不到的豐厚人脈。重慶的士紳、湖廣的藩王、川東鄂西的土司,誰都認識這位行事低調,急公好義的水師參將。兼之他凍齡一般的風流外貌,詩人一般的儒雅氣質,為曾英在川東士紳圈子裡贏得了“曾公子”的雅號。

然而曾英沒想到,這種亂世裡的舒心日子很快就因為護國軍進駐川東而結束了。

川東鹽場實施專賣,已經拿走了屬於曾英的那份蛋糕;

而蜀王府在重慶的動手,更是把曾英逼入了政治上的絕境。

因為若說哪位川軍將領與重慶士紳的合作最密切,恐怕沒有誰能超過曾英!

此番曾英率李佔春、於大江、張天相、李定等將領和川東水師船隊近六千人溯江而上,奉命圍困眉州,並接受蜀世子朱平槿的“檢閱”和整編。不是曾英突然腦袋開竅,而是形勢不得已。

一場大鎮反讓重慶形勢大變,斷了他江上的生計;

護國軍水陸兩路進軍,佔領夔門,重鑄攔江鐵索,一舉截斷了他東下湖廣的最後退路;

而於大江和李佔春等親信部下的苦苦相勸,又使他僥倖過關的心思佔了上風。

就在前幾天,曾英還在與手下人密商世子召見他時應該如何應答,但他萬萬沒想到,甫一見面,這位驕傲的天之驕子除了與和尚談經說法,便是一言不發,讓他和一眾將領立在烈日下站軍姿!

注一:節自《破山語錄》。

注二:出世法要,佛語,出自《心地觀經》,意即解脫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