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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蒼築亂

北央的寒冷,徹入骨髓,寒至體魄。

北央的子民,卻不畏寒,不畏苦。

他們佔據這極寒之地,築牆建樓。

據說,蒼城是北央最古老的城池之一。

與皇都——寒月城,及高不可越的向終山,成掎角之勢。

蒼築關,是外界進入北央的唯一一條平坦的官道。

除此之外,外人不得不翻山越嶺,越過終年大雪封山的雪路,才能抵達皇城。

在築南王親自前來蒼築鎮守之前,蒼築與皇都之間是沒有嫌隙的。

而南王來了之後,蒼城愈發的繁榮,偏安一隅。

然而,與皇城之間,反而建起了一道溝壑,淮陰河。

淮陰河畔,高挑卻單薄的少年迎風而立,身上只著一席黑絨錦衫。

他叫做,司幻蓮。

他是皇都宮廷的貴客,六歲入宮,一住十年。

十年中,他鮮少離開皇宮,與宮廷王孫貴族為伍。

與眾皇子、公主同宿,同學。

他,也是築南王謖壬冉的獨子。

很多人說,他能夠活著,是借了他生母的蔭頭。

沒有築南王府二夫人沐隱娘的庇廕,他就像他那三個哥哥一樣,活不過十四歲。

好在,他畢竟活了下來。

……

“主子,天寒。披上外衣吧。”

一件厚重的黑羽翎毛裘氅蓋在了司幻蓮的肩上。

抖掉了一部分的落雪。

北央不下雪的日子,天空也陰沉的可怖。倒還不如下雪。

他摸了一把身上好好的料子。

黑羽翎毛是北央皇族最喜歡的皮毛。

厚重,保暖,帶著肅殺之氣。

外邦的人不喜歡,因為過於沉重了。

“給姑娘送去了?”

“送去了,主子。”

“那就好。今年風雪格外的大,姑娘體弱,畏寒……”

“再大的風雪,也沒有主子救下姑娘的那年風雪大。”

“……是的呢!我倒是忘記了。”

他痛快的笑了一聲。

只有那個小小的女孩兒來到他身邊的那一年,他活的稍稍的鬆快了一些。

皇奶奶大壽。皇奶奶特赦,允諾他回家一趟。

不眠不休,千里奔襲了數十夜,終於抵達了蒼城界內。

蒼城,是父親的城池。

他雖是築南王的獨子,卻不享有皇貴的尊貴身份。

他不姓謖。

不入皇籍。

死後不葬皇陵。

終身不得加官進爵。

綿延三代。

一切,源於北央的皇室祖訓。沒有人違反得了,父親不能,央帝更不能。

“滄海,還有多久?”

“快了。兩日內。”

“再趕一趕吧。”

“主子……這支百穿營,是程淺將軍的。我們……調派的並不得法。”

“……”司幻蓮沉默了下來。

不再催促,也不再複數。

程淺是守舊派的人,是圭羊公的門下。

圭羊公原本就和父親築南王不合。

這次能夠出借三千銳騎百穿相助,已經是看了老太師的面子。

說起來,自己欠下百里一家的情,又多了一分。

“主子,六皇子和百里公子說與您一道前來助陣,您為何不答應?”

司幻蓮有些生氣了。

別人不明白,他沈蒼海在自己身邊多年了,憑什麼還不明白!

連他都不明白,世間還有誰能理解他。

猛地一回身,一言不發的疾步向營帳走去。

“天還沒黑,再派一撥人去蒼築關瞧瞧,到底是怎麼了?”

“是,主子。”沈滄海不再廢話。

……

……

大約一個月前,宮中突然得到急報。

西荒十三部落中的鬼面黑煞部落突然向蒼築關發起了總攻。

這是當今央帝繼位以來,從來沒有發生過的情況。

雖然西荒十三部從蠶食了南陵國,吞併了西半部的渠涼國之後,就始終對泱泱大國的北央虎視眈眈。

但北央素來兵強馬壯,而且佔據地利之合,極難攻略。

尤其央帝有了胞弟築南王來鎮守第一險關,蒼築。

蒼城幾乎成了一個不破不城。

當然朝廷中依然有很多文官,居安思危,咬定了西荒終有一天會發起總攻。

而曾經強大不可欺的三盟國之間,緊隨著南陵的沒落。

東桑也高牆壁壘固步自封。憑藉覆蓋面極廣的桑落商賈,收買了數之不盡的江湖死士。

盟約之間,早就分崩離析瓦解了。

但是沒有想到,西荒的攻略,會來得如此之快。

更沒有想到的是,蒼築關在西荒蠻軍面前,居然立刻告破。

發來急函求援。

朝廷中自然會有聲音說,築南王是故意詐敗。

求的就是朝廷的援軍,援糧,以及央帝及老太后的同情。

但是司幻蓮和央帝內心都清楚,築南王不是這樣的人。

他是一個打落了牙齒寧願和血吞,也不肯告訴別人自己受傷博取同情的人。

父親——司幻蓮心底揪住的痛。

十年了。

十年來,他知道父母在遠方思念著他。

可是他不能回去。

因為父母也不能踏入皇城一步,母親顧念他的長相,怕不認得自己的兒子了。

央求皇老太后送一副兒子的畫卷回去。

那是司幻蓮第一次面對著宮廷畫師。

他和其他的小皇子不同,不扭捏,不頑皮,沒有絲毫的不耐煩。

甚至小聲的監督畫師,請務必,畫的工整一些,真實一些。

因為這幅畫,是要送給母親的。

居然還有人說,父親是詐敗,為了欺騙央帝!

司幻蓮在書房內雙手握拳,正在交頭接耳的長皇子鴻亦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的在場。

眾皇子中,只有鴻亦被允許入朝議政了。

為此皇后與央帝冷戰了很久,為的是她的兒子,二皇子復霖也必須入朝。

但是被央帝拒絕了。

鴻亦是有戰功的人,而復霖除了玩兒,基本就沒什麼特長了。

司幻蓮不是紈絝子弟,卻是皇城眾子弟中玩的最兇的一個。

他什麼都會,什麼都玩的起來。

射獵,鬥獸,圈禁,壓寨……沒有他玩的不溜的。

七歲的時候為了獨自偷偷練騎馬,摔折了腿不聲不吭的自己給接上了。

當時只有一個小小的宮廷侍衛沈滄海見到了。

他單膝跪在這個小主子旁,眼神中滿是驚駭。

這萬一被人發現了,可怎麼得了?

也是從那個時候,兩人結下了不解的主僕情緣。

後來沈滄海問司幻蓮,他明明一點都不喜歡紈絝家的遊戲,為什麼還那麼拼命。

司幻蓮笑容落寞而幽深。

“在這個偌大的皇城之中,我是註定不能學好的。越是乖巧,越是容易被人欺負,被人針對,被人敵視。既然結局都一樣,我只有做那個最不討好的。”

除了在一個人面前,他的皇祖母,迦熙老太后。

“我,蒼城築南王獨子,來到皇城並不是遊山玩水,也不是為了拜謁老祖母,更不是為了跟兄弟姐妹行手足之情。我,是來當人質的!”

從很早以前,司幻蓮就有了這樣清晰的認識。

生母沐隱娘送他到淮陰河邊的那年,他六歲。

抱在母親的腰際,哭聲不止。

“阿孃,為什麼不再送孩兒一段路!孩兒不要去皇宮了,不要見皇奶奶和皇伯伯了,孩兒要阿孃陪著……”

沐隱娘當時忍著淚,只好對他安撫,“宮廷裡有奶奶,有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以後他們會代替阿孃,陪著蓮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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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兒不要!孩兒就要阿孃!”

“阿蓮,這……是你的宿命啊。”

宿命。

當時的司幻蓮並不懂得宿命的意義。

只知道,他必須一個人進皇宮。

因為會有各方大臣派出的暗哨沿路細密的監視。

一旦發現了築南王夫婦遠離了蒼城,必定會有人參上一本。

築南王的命,永遠是別在褲腰帶上的。不容有絲毫的閃失。

這一次,築南王鎮守蒼築關險情,一旦蒼築關攻破。

司幻蓮簡直不敢設想。

他十六歲了。

但朝廷中的那些自認為以北央皇脈為重的大臣們,卻已經覬覦他父親的性命,二十餘載了。

北央歷來不存在嫡親的王爺。

築南王,是開朝以來的第一個。

……

……

築南王的求援密函一到,央帝立刻連夜召開了內閣會議。

司幻蓮是從百里明月那頭聽到的訊息。

百里太師府上的小公子,宮廷裡的常客。

皇太后及眾妃嬪面上的紅人。

這個年輕的小公子,機敏的很。

明明整個朝野、宮廷之中都是企圖拉攏他的權貴。

他結交的人偏偏是最不受寵的六皇子,以及司幻蓮這類的邊緣分子。

那一天放了早課,明月神神秘秘的拉住了司幻蓮。

“蒼築關出事了。”

他說的很穩,但很鄭重。

因為平素裡兩人都是玩的極野的公子哥,彼此開個玩笑都沒有底線。

然而他一開口,司幻蓮就明白了,這回是認真的。

蒼築關出事了。然而他並沒有說,築南王出事了。

築南王死守蒼築關是不能破的。

因為央帝曾經說過,一旦蒼築破,築南王全府上下千餘口人,不留一活命。

其中,首當其衝的就是寄居在宮廷中的司幻蓮。

所以他絕對的相信,父親是不可能賣了他的。

怎麼辦!怎麼辦!

他當時急的團團轉。

第一個念頭就是去找皇奶奶。

當年能夠留下父親一命,全是皇奶奶一力擔保,甚至不惜下跪求情。

對於央帝來說,這個年邁的老婦是自己的母親,是捨身為己,剖心挖肝,護他上皇位的女人。

而遠方的胞弟,不過是恰巧也是這個女人身上掉下的一塊肉罷了。

明月到底是百里家族的人,思謀遠慮。

求皇太后,太后手中又無兵馬。

而且太后干政,影響的是太后的威儀。

太后現在是司幻蓮在皇宮中唯一的保命護符,動搖不得。

求太后,不如求皇后。

二皇子這個人,跟長皇子很不同。

長皇子母妃,位份低微,從小不招人待見。

很多人懷疑他根本活不過十歲,但好歹他母妃極盡巧能,保兒子活了下來。

因此用盡心機步步為營是常事。

可二皇子就不一樣,一出生,母親就是皇后。

皇后孃家,有文有武。有權有勢。樣樣不缺。

二皇子的天性就灑脫的多,也放飛自我的多。

司幻蓮便在蒼築關告急的訊息散播出來後的第二天去求了謖復霖。

果然,復霖一聽,那個鎮守蒼築關可是自己的小皇叔。

司幻蓮一貫也跟他玩的不錯,騎馬射箭無一不精通。

立刻跑去求母後。

百里明月是早就算計好的。

宮家雖然是最忌憚築南王的人了,但同樣也是最怕蒼築關破,北央要出兵打仗的人了。

復霖還年幼,不是能獨立帶兵的時候。

而宮家的人,雖然武將不少,連年來卻因為養尊處優早就失去了戰馬上的血氣。

這是事倍功半的活,卻又不能便宜了別人家。

所以能拖一天是一天。

等拖到復霖成年,需要建功立業的一天,那就算蒼築關不破。

他們也會調出一萬個的理由,去攻破蒼築關,甚至收復築南王。

蒼城,是一塊肥地,必須含在自己嘴裡。

以皇后宮婉婷為抬頭勢力的宮家,站在了相信築南王險關告急的一邊。

央帝下令出兵。

宮家不願意損失自己的人。

萬一西荒十三部真的打進來了,這點點人馬上去就是送死。

萬一西荒沒有進來,落在築南王手裡也沒有好下場。

那就,圭羊公的人去唄。

司幻蓮主動請纓。

朝廷中一片反對之聲。

司幻蓮割血為義,僅僅前往蒼城為父親助戰。

戰畢,定然速速返回。

情真意切。

連央帝都為之動容,想想自己那十數個兒女,又有哪一個肯為自己做到這步田地?

傅太乙督戰。

司幻蓮暗笑了一聲。

自己的皇伯父確確實實是信不過自己。

傅太乙傅大人乃天門書局說書出身。

本來是個江湖術士,後來自立門派成了個道士,後又得道崇天成為了個天師。

因為能說會道,在皇城頗負盛名。

而央帝如此精明之人,養他不是白養的,他的天師府是個幌子。

天師府底下,就是與非門暗閣。

與非門是北央特有的皇權機制,永世只聽命於帝王一人。

血脈繼承。

讓傅太乙跟著他,等於就是在他脖子上拴了一條繩。

一旦他有半點逆反之心,立刻絞死。

北央之地,能夠先斬後奏,或斬而不報的,只有與非門。

司幻蓮的胸口漸漸的冰涼,央帝啊,原來早就對他們父子有了殺心。

什麼千里送至南門外。

送妻當送琴閣娘。

都是悠悠眾口誇讚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