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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悲愴

在陰暗逼仄的地窖中,沒有炭火,沒有光源,寒冷的空氣無孔不入。

瑟縮的婦人緊緊摟抱著襁褓中的嬰兒,嬰兒連哭聲都沒有了,只有輕微的喘息聲表明他還活著。

“求求你們了……求求你們了……”婦人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能機械的哀求著。

“送一盆炭火進去吧。”

“慢著。”

“送進去。”

“閣主!”男子的聲音輕鬆自如,“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要找出所有族人的下落。否則何必這麼費工夫,把人帶到這裡來。後宮事,後宮畢。”

“嗯。閣主,我覺得長存哥哥說的沒錯。就讓我來動手吧?”

“無牙!不許沒規矩。我們要聽閣主的。”

凡音不自覺的雙手交握了一下。

她是殺過不少人。從小,在梵彥笙的教導中大部分的人命都是卑賤的,只有少數的人才是高貴而有價值的。

所以,活著的目標,就是要成為那高貴且有價值的人。

但對一個嬰孩下手卻是不公平的。一個年長的人,身上無處不顯示出其本身的價值,可是嬰孩卻是無法估量的。

尤其是婦人懷抱中的嬰孩。

“謖復霖登基,他是死。謖畢淵登基,他也是死。我不明白你還在猶豫什麼?”

凡音瞪了一眼說話的男子,這個人,雖然並不擁有銀色的眼瞳,卻依舊——陰冷的讓人想要掐死他。

似乎看出了凡音眼中的殺意,長存默默的閉了嘴。

在這裡他尚屬於弱勢群體,任何一個人,這裡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輕而易舉的殺了他。

誰叫他功夫那麼弱呢。

於是他又去哄小無牙,“無牙,你們閣主姐姐不想殺這個小寶寶。咱們出去玩好不好?”

無牙愣愣的偷看了一眼大哥,順夕很堅決的搖了一搖頭。於是無牙也對著長存搖了搖頭。

“切。”

凡音感到頭疼,想出去呼吸幾口冷冽的寒氣,於是囑咐順夕看好這裡。

“我陪閣主出去走走?”長存在一旁咧嘴的笑著。

他笑起來永遠輕鬆無害的模樣,真的令看清他真實身後以後的人忍不住心底發毛。

這一家子,到底都是怎麼樣的鬼怪家族!

沒有拒絕那就是同意咯。在長存心中一直是這麼計算的。

凡音走到了地窖的出口,月光半明半暗,已經入夜,天空中一貫的飄蕩著無處可歸的落雪。

她有些想念西荒的夜空,繁星盡現,竟然是那麼樣的熱鬧。

南陵呢?似乎已經記不清楚了。

“你見過我大哥?”

討人嫌的長存離的她很遠。凡音知道他是有些怕她的。

縱琴閣的閣主,只要在江湖中稍稍有些耳目的人,沒有不怕的。

何況他是逍遙派背後真正的主人。

“見過。”他沒有你這樣討人厭。

“大哥漂亮還是我漂亮?”

凡音頓步,驀然回頭!長存嚇得一激靈,腳下也不敢走了,立刻擺出投降的姿勢。

“你有兄弟姐妹麼?”見她又轉回頭去,繼續不死心的開始嗶嗶。

“有。”

“跟你像麼?”

“不像。”阿籬更像母親一些。而她,至少在自己心裡認為,更像父親。

連那令人心寒的冷漠性子,也像父親。

他們走回去的時候順夕已經將炭火盆送進了婦人和嬰孩所在的地窖窯洞中。

星星點點的火光冒出來,終於有了一絲暖氣。

順夕有些不安的看著凡音。

“怎麼了?”

“那個人,那個男人好像快死了……”

凡音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

午星君雖然不是與非門的人,卻是在沐汝璜的監督下修煉成長的,守琴閣人的堅韌不拔是點底下罕見了。

他不肯鬆口,是誰也沒有辦法的。

她想要從午星君的口中打探出所有沐氏後裔族人所在的方位,因為央帝既然不在了,而他選定的皇子又那麼年幼,一些用於自保和隱藏的勢力他必然會分佈在周圍信任的人手中。

待到新帝根基穩固長大成人,才能慢慢的告訴他。

謖融衡臨死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多少可以信賴的人了,午星君是凡音能夠想到的最重要的一個。

除了午星君,到底還有誰呢?

如果午星君選擇誓死也不說,那是不是這個秘密就要永遠的帶到地下去了。

凡音更怕的是,所有的沐氏族人也要因此而陪葬。

他們在所有人視線以外的不知何處的角落裡,原本安然無虞的生活著,卻突然之間大兵入侵,屍橫遍野……

她默默的閉上了眼睛,緩緩睜開的時候,所有的情感已經被掩蓋,剩下的只有一道凌厲的寒光。

若是她此刻能夠看到自己的眼睛,她會驚訝。

此刻她的神情,她的眼眸,跟梵彥笙一模一樣。

……

他口中的牙齒已經被打落了,無牙下手很重,心智越是單純乾淨的人,下手越是可以心無旁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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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幾顆凋零的碎牙殘留在口中。

猩苦的血絲味不斷的從嗓子眼裡冒出來。

一般經受了這樣折磨的人都會痛恨生命的頑強,因為只有死亡才能夠讓自己解脫。

凡音也是經歷過這樣痛苦的人。

她知道那一刻再強大的心智也會被磨滅。

會求死,哀嚎,絕望。

最終在混沌中不明所以。

“午大哥,我沒有辦法讓你開口的對不對?”

他的嘴唇在蠕動,但是她知道他不是在說話。

這只是軀體在本能的抽搐。

如果他要說話,他會睜開眼眸,哪怕已經腫脹的看不見了。

他的表情會顯得恐懼,會有強烈的求生的意願。

可是他此刻很平靜,平靜的不像是一個強烈求生的人。

所以他不會開口說話。

琴門之中也有以前掌琴閣的人,掌琴閣為了套取情報,有些時候也需要一些陰狠的手段。

或許與白芍部落的藥人比起來,也不相伯仲了。

凡音一開始是反感的,午星君不該承受這樣的欺辱。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演,她的心一點點的冷了下來。

她對他說,戰爭是殘忍的,可是人心可以是溫暖的。

襁褓中的皇子是孩子,沐氏族人的後裔中也有孩子。他們不該平白無故的陪葬。

那時還能夠勉強睜開眼睛的午星君只是盯著她。

“是,那也是孩子。可那是我看不見的孩子,對我來說,他們遙不可及。”

所以,看不見的生命,就不是生命了麼?

凡音慍怒。然而在掌琴閣虐傷之後,她明白過來,午星君只是求死而已。

他的意志已經消耗殆盡了。

“可以試試看,那個寶寶?”長存的話確實刺到了午星君,有一剎那,凡音以為他要反撲了,衝著長存撲過去,一口咬死他。

是長存背叛了謖融衡,背叛了整個北央。

凡音有點午星君,在他眼裡背叛是可恥的,是卑鄙的,是死祭都不足以沖刷的。

但在長存這種人的眼裡,沒有什麼是一定的,是恆古不變的,一切皆無定數。

凡音不想對本初小皇子下手,但眼下已經沒有了更多的選擇。

她親自走向婦人,屈膝蹲在她的面前。

婦人的眼神中先是閃過一絲感激,因為有了炭火,沒有那麼寒冷了。

可是發現凡音緊緊的盯著她懷抱中的嬰孩時,恐懼掙滿了全身。

啞然開口,聲音卻被驚恐壓在的嗓子眼裡,只發出哈、哈的氣聲。

凡音開啟了手臂。

婦人拼命的搖頭,就好像她整吊掛在懸崖的邊緣,只有一根枯樹枝截住了她,可是正有個人在懸崖的上頭試圖鋸斷枯樹枝。

她馬上就要掉下去了,嚇得不敢發聲,因為怕聲音大了,枯樹枝就斷了。

那種眼睜睜看著的恐懼,才是真正的恐懼。

求求你……求求你了……好心的姑娘……是個孩子……

從婦人微弱的氣聲中,凡音可以分辨出她在說什麼。

內心的深處有一個地方在崩塌,在動搖。

但只有片刻,她的眼前又瞬息出龐大的火光燃燒,無數的老人、孩子、婦孺,從深夜中驚醒,奔逃,四竄。

有的孩子與父母走散了,在冰天雪地中無處可去,在漆黑中滾落山崖,於是被鋪天蓋地的暴雪掩埋了起來。

剛開始還能夠在雪地下翻身,試圖拂開身上的積雪,但隨著身子越來越沉,越來越沉,積雪已經掩埋的小小的孩子沒有的動彈的願望。

然後那些小孩子只有默默的等待著,等待著意識率先離開,然後是軀體麻木的僵硬。

最後耳邊只有沙沙沙沙的聲音,分不清楚是真實的還是幻想的。

如果沒有人路過,沒有人發現,或許只有路過的野獸會翻出孩子的屍體,啃咬,吞食……

她慢慢的挪動了一下,腳尖踢到了坐在地上的婦人的小腿。

婦人受到了莫大驚嚇似的收起了腿,用手臂和膝蓋將襁褓完全籠罩起來。

順夕從後面走了過來,似乎想要幫忙按住婦人,讓凡音可以輕鬆的抱走孩子。

雖然凡音完全不需要他的幫忙,但是順夕是個敏銳的少年,他看得出凡音並不忍心真的下手。

“閣主?”他還在等待她的指示。

“放手吧。你是護不住他的。”

“不——”婦人淒厲的尖叫了起來,“他不是!他不是的!”

“不是什麼?”

“他不是央帝的孩子……”

“什麼?!”

短暫的震驚之後,凡音默了下來。

她扭頭看向順夕,“把孩子報給我。”

“不!不不不……”

原來,只有自己的父親才能夠如此視死如歸的去保護自己的孩子。

同樣是父親呢。呵!

她仰起頭,面向著遙遠的,目力無法所及的東方,笑得蕭條而蒼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