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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司幻蓮走進來的時候,梵塵瑾有那麼一瞬的恍惚。

那一幕似曾相識,那麼樣的熟悉。

他每次進屋的時候總會來來一股寒氣,他會站在門廊下撣去身上的積雪。

他的眼眸漆黑而幽深,總像蘊含著數不盡的心事。

被他看著的時候會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戰慄,那眼神像能射入魂魄中去。

梵塵瑾用力的搖晃了一下腦袋,試圖驅逐那種困惑的感覺。

在南陵的時候她經常做同一個夢,夢中雪花飛揚,她卻並不感覺冷。

一個人赤著腳漫步在雪地上,看著遠處影影倬倬的人影。

那一個個人影突然像鬼魅一樣撲向了她。

帶著悽苦的慘叫。

“還我命來——”

“還我命來——”

可是她並不怕他們。

所以根本無法從那個噩夢中驚醒。

只有一遍又一遍經歷著無數輪迴。

一直到身體徹底的累盡了,逐漸的失去意識,在昏昏沉沉中疲憊的醒來。

在清醒的那一刻眼前會隱約出現一個男子。

一張堅韌而剛毅的臉,一張席承著貴族的血脈卻壓抑謹斂的臉……

“答應我,替我照顧他……”

“他是個好孩子,心地那麼善良。”

“看起來會不好相處,可是想想他一個人在那種地方生活了那麼久。”

“……只有那一個孩子。”

“算是屬下唯一的請求。”

“不在乎他成為一個什麼樣的人。只要能夠活下去……”

梵塵瑾隱忍的握緊了雙手。

腦海裡翻湧著的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留下的記憶。

它們拼命的掙扎,像是要破開她的腦子。

汗水一顆顆的滑落下來,直到再也支撐不住,身體搖晃了一下。

司幻蓮上前一把摟住了她,將她橫抱過來輕緩的放到了床上。

然後掖上了被子,在床沿的一側慢慢的坐下。

“你從小怕冷,不要勉強自己。”

轉身將暖爐點上,瞬間屋子裡亮了一圈,也暖了一圈。

他輕輕的抬手捋了捋她額角垂下的髮絲。

梵塵瑾本能的將頭向後仰去,看著司幻蓮的手指在她眼前頓了一下,離開她的臉只有那麼半寸的距離,猛然收了回去。

幽幽的嘆出一口氣。

不知為何那口不長的嘆息聽在她耳中格外的寂寞而無奈。

她好像憑空能明白那一絲不甘。

“我們的是聯姻的夫妻?”

她垂下頭來,將髮絲擋住了自己的臉。

“是。那個時候你的父親想要接你回去,可是我不想讓你走。於是提出與南陵聯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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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你的前一個妻子,是西荒羽翎部落的郡主?”

“是。那是北央先帝在位時結下的姻親。”

“那個郡主她是怎麼死的?”

“是自盡而死。”

“但是西荒有傳言說,是被我殺死的。”

“是你親口告訴我,英花蟬是自盡而死。”

“而你信我。”

“我一直都信你。”

“為什麼?”

她仔細的觀察著他,他說的每個字都很認真,他是真的信她。

可是梵塵瑾卻不明白起來。

他們之間的關係,依照阿籬所說,他們不過是迫於局勢而聯姻,應該毫無感情,他甚至為了一個畫舫之女而不顧她的死活。

如果不是鏡王恰好途徑救下了她,或許她已經死了。

“因為你是梵塵瑾,你說的我都信。”

“可你為什麼把我扔在那裡等死?”

司幻蓮一下子無話可說起來,他想要靠近一步,可是她眼底裡深藏的警惕與排斥擋住了他。

“我沒有扔你在那裡等死,小音。我沒有。我只是找不到你了,我找不到你,我找了很久……”

“蒼城的司小爺要找一個人難道會找不到麼?”

“會。我確實找了你許久,許久。直到蒼城被攻打之前,我都一直在找你,可是我不知道她把你帶去了哪裡……小音,我是人,我也會怕的。我怕她傷害你,我甚至不敢與她為敵。”

那個女人,就是他親自從畫舫帶回來的女人?會令他害怕?

梵塵瑾露出完全不信的冷笑來。

“你不相信我?”

梵塵瑾冷冷的看住他,“你值得被信麼,小爺?”

他猛地壓下欺近她,一手指在她的咽喉上,隱隱的壓迫感令她不安。

她是應該害怕的。

他一手就可以捏死她,只需要那幾分的力道。

可是她卻無畏而無懼的昂起頭來,眼眸一瞬不瞬的瞪過去。

是哪裡來的底氣?梵塵瑾自己心底也困惑起來。

那有恃無恐,似乎篤定了他永遠不會下手傷害她。

梵塵瑾不是一個肯退縮的人,她決定賭一賭。

她的眼眸突然亮了一下。

在司幻蓮有所警惕之前,她忽然整個人坐直了起來,一手勾住了他的前襟。

“你……”他嗓子眼裡發出咕噥的聲音,但是絲毫沒有推開她的意思。

原來如此!

梵塵瑾忍不住在心底笑了一下。

林芝送藥進來的時候就看到梵塵瑾若無其事的倚靠在床邊,手裡捧著芝麻糕,一片一片掰著吃。

司小爺卻有些無措的僵立在那裡。

林芝左右看了看這兩個人,熟練的揚起笑容,“夫人,喝藥了!”

“拿來吧。”

梵塵瑾伸出手,等著林芝送過來。

她在南陵的時候指使慣了,並沒有放在心上。

可是林芝卻心裡格愣了一下。

“唉。來了。”

就在藥碗將遞到車林晚手上的時候,卻忽然半途掉了下來。

“啊!”兩人同時吃了一驚,還冒著熱氣的湯藥全灑在了車林晚的手掌上,“嘶……”

她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司幻蓮幾乎眨眼間就到了她的床邊,雙手將她的手捧了起來。

原本細柔的肌膚立刻腫起了幾隻血泡。

他毫不猶豫的,將她的手指含在了自己嘴裡。

“!!!”

梵塵瑾努力壓抑住自己想要抽回的念頭,居高臨下的俯瞰著俯身在自己床沿的司幻蓮,那一刻她的心底更篤定了。

“小爺,不痛了,真的。”

司幻蓮默默的放開了她,有些侷促的站了起來。

當梵塵瑾陰冷的目光轉向站在一旁垂首不語的林芝的時候,林芝忽然心底慌了起來。

她陰晴不定的偷偷瞄了一眼車林晚。

當意識到車林晚要做什麼的時候,她瞬間跪了下去。

“小爺、夫人!我知道錯了!我剛從只是一時手滑,我不是故意的啊!”

“小爺,”梵塵瑾從床上跪坐起來,慢慢的移向司幻蓮,慢慢的拉住了他的袖子,慢慢的拽了一下,“小爺,在西荒的時候我傷的很重,身邊也沒有人照顧。鉞愷大人他……故意來欺負我……”

司幻蓮驀然眼眸中凌起寒氣,不敢置信的看向她,“他敢?!”

“他故意找人來欺負我。我沒記錯的話,林芝好像就在一旁看著。”

“我沒有!”跪在那裡的林芝拼命的搖頭,“我也是被他欺負著,我也是被他打壓著,他每天……每天每夜將我折磨的不成人形……你信我,小爺!你看、你看……”

林芝又去褪下自己的衣衫。

可是這一次司幻蓮漠然的阻止了她,“夠了!”

“小爺,是我救了夫人的命啊……”

“救我命的是你的哥哥阿加。可是你把阿加丟在了驚雷部落,你還把整個西子部落族人的性命送到了鉞愷的刀下做了亡魂。小爺!”

梵塵瑾再次仰起頭,撲閃著一雙水澤柔光的眼眸盯著他,“這樣的女子值得你庇護麼?為了她,你要枉送無辜蒼城百姓的安危?”

“不要!”林芝終於明白了,她跪著一步一步爬到了梵塵瑾的面前,撲在床沿上去拽她的衣袍,“夫人、夫人,我錯了!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再也不會違背夫人的意思,我以後一定什麼都聽夫人的,求求您了,救救我吧!”

梵塵瑾嗔怪起來,“你現在是在蒼城,該求的是小爺吶。求我做什麼?如果不是你和無牙帶我出來,我還不是在鏡王手中等死。”

林芝猛地撲了上去,“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要害我?!為何啊!!”

“啊……”

林芝手指抓到梵塵瑾之前就被司小爺凌空一把揪了回來,重重的扔在了一邊。

她充滿絕望的,哀慼的凝視著依然半躺在床上,已經沒有絲毫痛苦之色,反而正在沉思著什麼的梵塵瑾。

她是妖女!她一定是妖女!

來自南陵的妖女!

林芝被送到了城門外。

鉞愷見到她的時候立刻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她看到了懸掛在鉞愷馬車上的阿加。

阿加的嘴角流淌著血水,眼角和口鼻都是鮮血。

瞥見林芝的那一瞬還是訥訥的,隨即朗朗的大笑起來。

笑聲蒼絕而悲涼。

鉞愷用馬鞭的倒柄狠狠一下砸在他的後腦勺上,瞬間就失去了聲響。

“阿加哥哥……”她不知道阿加會這樣。

她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她以為阿加是巫醫,任何部落都善待巫醫,巫醫不會受到責罰的。

就算西子部落的族人受到了牽連,也不過是成為驚雷部落的奴隸,像牲口一樣勞作。

可是鉞愷卻告訴她,“愚蠢的女人,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整個部落,因為你鏡王滅了整個西子部落的族人。所有的人,一個活口不留。”

“不……不!”林芝哀嚎了起來。

身後的蒼城的士兵一步一步壓著她走向鉞愷的兵馬。

她卻感覺自己是一步一步走向閻王殿的隕路。

“阿加哥哥,對不起……對不起……我錯了!”

可是阿加再沒有醒過來。

司幻蓮看著鉞愷帶上自己的女人反身從邊關撤走的時候,在不遠處的山坡上立著一匹孤零零的戰馬。

不用近看他就猜到了這匹戰馬的主人,那就是鏡王彌荼。

司幻蓮知道自己與這個男人一戰在所難免。

他是真正的強者,兇悍之人。

在整個西荒再找不出一個比他更嗜血殘殺之人。

北央與西荒之戰,會始於自己與這個男人,也會絕於自己與這個男人之間。

“小爺,夫人寒疾突重,暈了過去!”

司幻蓮側了側頭,可是再看向那個山坡的時候,戰馬和人都已經消失了。

他趕回梵塵瑾的身邊,她正蜷縮在被褥裡不停的顫抖著,嘴裡發出含糊的咿咿呀呀的聲音。

“請大夫!”

“已經請了。可是……大夫都束手無策。”

司幻蓮猛地撲到了梵塵瑾的身邊,在她耳邊一次次的低語,“小音,告訴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我要怎麼救你!”

“阿加……找阿加……”

“誰是阿加?”

“那個西子部落的巫醫,他是天啟族阿巫的弟子……”

鉞愷的快騎被身後的追兵攔了下來。

“你們要做什麼!司小爺準備開戰了麼?”

“把那個巫醫交出來。”

鉞愷倒是沒有半分猶豫的,把已經奄奄一息的阿加扔在了追兵的面前。

鏡王已經交待過了,只要把那個叛徒女人抓回去就行了,關於梵塵瑾的事情提都不要提。

還有這個巫醫也是故意帶著的。

“如果他們要,就給他們吧。但是絕對不能讓梵塵瑾再返回南陵!”

阿加一瘸一拐的走進了梵塵瑾的房間。

揚起一絲殘破的笑容,“南陵公主果然言出必行。”

“我說過,我會帶你走……”

一貼一貼的藥服下去,為了護住心脈,每隔三個時辰阿加就要親自為梵塵瑾扎一次陣。

他傷得太重了,手不停的顫抖,根本找不到穴位。

於是就在司小爺的身邊口述,又司幻蓮下針。

“小爺的手很穩,小爺該做個天生的醫者。”

司幻蓮不置可否的自嘲的笑了一下,“我的雙手是殺人的,不是救人的。”

“小爺過謙了,小爺救了無數西荒的族人,在此之前我也想過勸說族人遷入蒼城中來。”

“後來呢?”

“後來他們都被鏡王殺了。”

阿加說的時候很平靜,就像在敘說一件稀鬆平常的事。

在鏡王之前,屠滅一整個部落是慘無人道的,是會受到其他部落一致抵制的。

然而現在不會了。

現在整個西荒部落都是鏡王一人說了算。

他想要屠殺一個部落,輕而易舉。

“我恨。”

“恨鏡王?”

“不。我恨我自己。”

“恨那個女人?”

阿加的眼神一下子陌生了起來,“不要再提她了!”

“還是割捨不下呢?”

“夫人您呢?難道您就從來沒有一個割捨不下的人麼。”

看著阿加絕望但不屈的眼神。

“阿加啊,現在你是整個西子部落最後的族人了,最後一個人了,你可千萬得活著。”

“我會的夫人。我不會輕易求死,我會盡一切努力活下去。”

“一個人,一個部落,感覺一定很孤寂。”

“不。感覺很自由。夫人,那種感覺……真的是不可言說的自由。”

“一個人麼?”

“是不需要對任何人負責,不需要揹負任何使命的自由。”

在梵塵瑾可以開始下床活動了以後,無牙的傷也恢復的不差了。

他默默的走到司幻蓮的軍帳去覆命。

“都安排好了?”

“只有一個部落的人還沒有定下。”

“不著急。我們還有時間。”

“可是東桑那邊?”

“不著急。”

“小爺,”無牙瘋狂試探,“是不是還在擔心南陵最終會倒向東桑。如果到時候梵箬籬與我們為敵的話,恐怕小爺也不好動手吧?”

“不。我會毫不猶豫的動手。南陵是怎麼復國的,我就能讓南陵怎樣滅國。”

無牙神情驚疑的盯著司幻蓮看了許久。

“小爺是說真的?”

“是。”

“那姐姐怎麼辦!”

“她只是南陵的公主並不是國主。她不能永遠為那個弟弟遮風擋雨,她自己也該做一次選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