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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蒼番外23 十六年後他愛極的女子

萬寶珠聽到男人喊喬蒼,有那麼一瞬的失神恍惚,隨即反應過來,她按捺不住狂喜與激動,匆忙推開擋住自己視線的人海,踮腳朝門口看去,那抹若隱若現的輪廓,鎮定自若的氣度,一如那晚她初見,月色朦朧,星辰漫天,清雅萬丈。

那趟長長的綴滿燈籠的冗巷,灑滿光亮的庭院,都不及他眉眼俊秀,翩翩風華。

她喃喃喊了聲喬先生。

喬蒼筆挺而立,指尖的煙猛烈燃燒,焚化了一截,他撣去菸灰,再次含入口中,煙霧燻得他眯眼,眉間增添幾分凌厲倨傲,"放人。"

他語氣低沉,咬著菸蒂含糊不清,卻擲地有聲,驚了一向縱橫福建無人敢攔的二世祖,他嗤笑一聲,不屑一顧,伸手挖耳朵,腔調流裡流氣滿是嘲諷,"你說什麼?"

喬蒼懶得廢話,他解開襯衣餘下緊繫的紐扣,將袖綰捲起,露出精壯蓬勃的胸膛和腹部,二世祖旁邊的男人見狀大驚失色,雖算不上江湖人,可也知江湖規矩,無緣無故誰也不會擺出這陣仗,若是放在兩撥交鋒對峙,就是大開殺戒的意思。

"王少,喬蒼惹不得。"

二世祖沒好氣罵了句放屁,男人急得面紅耳赤,"我聽我爸說了,他是常秉堯義子,將來廣東的接班人,萬爺壽宴上他出盡風頭,六爺都給他讓座。"

二世祖聞言遲疑偏頭,上下打量喬蒼,瞧他的氣度,後者凜冽驕縱,矜貴傲慢,半副挺拔的身軀隱匿在昏暗之中,薄唇微微啟開,"懂事些,我不會傷人。"

二世祖眼底的憎惡之色加重,"真他媽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福建出了這號牛逼的人物,我怎麼沒聽說,除了我老子,我還遇到過敢對我指手畫腳的人。"

喬蒼不由悶笑,他這一笑,山河無色,星辰暗淡,那般光華皎潔,"哪家的公子。"

二世祖揚起下巴,一派囂張,"王則貴,聽說過嗎?"

王則貴,人稱貴祖,和萬爺同一批的地頭蛇,甚至比他還早,所以叫黑道的祖宗,碼頭生意的鼻祖,也是如今廈門港的老大,廈門市幾大機關,和他自己家一樣,一句話平事兒。王維替常秉堯借廈門港的東碼頭出貨,還拎了一箱子鈔票去拜腕兒,總之這位二世祖的老子十分不簡單。

喬蒼心底掂量,攪合進了萬寶珠,他鬧大了也無妨,萬爺勢必會出手,到時兩大總瓢把子鷸蚌相爭,他背後坐收漁利。勢力敵不過,那就比手段,誰不是一點點混出頭,自古兵不厭詐,兩個**湖折損在他手上,他還愁自立門戶得不到八方臣服嗎。

他想到這裡抬起頭,精光四溢的眸子定格在二世祖臉上,其實這風流種長相不賴,白淨清秀,只是痞氣太重,神色下流,讓人發毛,他搖頭晃腦離開人群,直奔喬蒼而來,嘴裡咕噥著一口痰,快到他面前時張口啐出,吐向空中,喬蒼紋絲不動,面無表情,乾脆利落扯下領帶,在指尖一轉,長長細細的一條變為三截並排而繞,從他掌心彈出,在半空攔截下那口痰,以及揮發四散凝成的點點唾沫,盡數抖落在領帶中。

二世祖一愣,竟有人動作這麼快,他察覺自己似乎輕敵了,又不認為有人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他橫行霸道這麼多年,哪能眾人面前栽跟頭,傳出去還怎麼混。

他咬牙警告,"小子,可別把我逼急,我老子在福建不是吹出來的,一句話就能讓你消失。"

喬蒼隨手丟掉領帶,似笑非笑,"口氣還挺狂。"

二世祖見他不怕,舌尖舔過門牙,掠過牙床,抵住上唇內壁的黏膜,來回晃了晃,面部肌肉隨之緊繃,看上去有些駭人,他動作蠻橫也扯開了領結,"今天小爺教你做人,以後怎麼擦亮眼睛,不該管的事繞道走。"

他話音未落,拳頭已出,直奔喬蒼鼻樑而去,後者身不動影不晃,抬手便搪過,腕力使了三四分,將對方推出去,二世祖踉蹌跌倒,被幾個公子哥扶住,他頓覺顏面掃地,更加兇狠,倒也有點三腳貓的功夫,手腳旋風般閃爍,喬蒼原地不動與他鬥了幾回合,原本瞧不上他,連步子都懶得邁,幾番下來發現只能勉強壓住他,腕力頃刻增加至五分,從頭頂劈下,捏住他後腦,指尖收緊,二世祖五官被擠壓得微微變形,窒息的痛感令他嚎叫,腳下一個掃堂腿,喬蒼比他更快,腳踩牆壁,借門鎖著力俯衝,雙腿剪刀交錯狠夾,纏繞住脖頸,喬蒼手握燈管,定格在高空,表情淡泊,這個招數真要是玩硬的,他可以瞬間扭斷二世祖的脖子,二世祖也心知肚明,他嘴巴服了軟,"喬老闆,您多擔待。"

這一聲喊出,喬蒼打算息事寧人,鬆開了手,然而二世祖是個潑皮無賴,他忽然從懷中掏出匕首,寒光自他眉眼凜冽晃過,凶煞至極原形畢露,喬蒼已經開始下沉,迎上了尖厲的匕首,根本來不及收,二世祖怒吼你***去死吧!

他用了一招黑虎掏心,對準喬蒼胸膛刺入,喬蒼掌心拍在他額頭,力道不足,他也騰飛不高,只是驚險避過,落在一旁,相距不到幾釐米。

他穩如松,落地生根,腳底似乎駐紮在磚石內,假使搖晃分毫,匕首依然會割破他手臂,喬蒼摸出打火機,對準牆壁甩出,啪嗒一聲,包房內漆黑一片,眾人驚呼,躁動不安奔逃,如此伸手不見五指,喬蒼行動自如,二世祖卻不能,他接連罵了幾聲娘,試圖開燈,手剛觸控到牆壁,還未曾摸索開關,便被兩根手指形成的鉗子夾住,狠狠一掰,撕心裂肺的劇痛呼嘯席捲,像一場鋪天蓋地的瓢潑大雨,猝不及防,退無可退,他撞入喬蒼攻擊的範圍內,猶如一隻待宰割的小雞,毫無招架之力,任由他扔來扔去,他大約也常常鬥毆,反應極快,砸落霎那手肘麻利撐地,擋住重擊,翻身而起一躍凌空,踩著茶几一角,向喬蒼二度撲來。

可惜他慢了一步,喬蒼看出他頑固不化,早已等候他,一隻酒瓶豎在身前,開啟燈光,負手而立,逗弄小孩兒似的陪他玩,二世祖腳下太快,眼睜睜看著自己衝擊停不下,咬牙閉眼撞了上去,溫熱的鮮血從額頭撞出的傷口噴濺而出,沿著鼻樑與嘴唇滑落,淌過胸口,染紅了花襯衫。

一屋子人嚇得臉色灰白,喬蒼撣去交戰時在衣衫留下的褶皺,收斂戾氣,走向呆若木雞的萬寶珠,一聲不響,從容不迫,彎腰將她抱起,她順從而驚愕倒在他懷中,手臂攬住他脖子,凝視這張近在咫尺的面龐,走廊湧入的燈束,時而五彩斑斕,時而昏黃微弱,時而藍綠,時而紅紫,他的臉孔也隨之變幻莫測,可不論如何幻化,如何虛無,他都擁有這世上最剛毅英朗的模樣。

怎會有這麼好看的男人。

萬寶珠多麼渴望摸一摸他,又不敢觸碰,哪怕分毫,一根手指的皮囊,她也怕,怕他覺得自己輕浮,覺得她如此輕易春心萌動,是不是原本就放蕩不堪,她迫切想要自己在他的眼中,也是這世上最美好的樣子。

喬蒼走過二世祖身旁時,他嚇得瑟瑟發抖,生怕他不肯手下留情,將自己無聲無息滅在這叫天天不應的包房中,再次重創他近乎散架的身體,他抱頭躲閃,顫慄不止,眼神偷瞄,喬蒼停下腳步,問他這是最後一次嗎。

二世祖忙不迭點頭,"是,最後一次,再也不敢了。"

他倒是識趣,喬蒼眉目的冷厲舒緩一些,又問,"我為難過你嗎。"

"不,我自己回頭是岸,我根本沒見過喬老闆。"

他扭頭瞪眼怒喝,那些公子哥也跟著點頭,說從未見過。

喬蒼露出一絲笑容,他說這樣很好,至少給了我一個理由,往後放你一馬。

萬寶珠自始至終痴痴傻傻,仿若失了三魂七魄,她伏在他肩膀,從未如此真實而炙熱的,聆聽感受過男人的心跳與呼吸,五光十色的走廊聚集許多圍觀的陪侍,為首的老鴇子看清鬧事的人是喬蒼,立刻賠笑讓路,奔兒頭坐在隔壁包房,聽見動靜欠身張望,喬蒼抱著萬寶珠從門口一閃而過,他心下瞭然,嘿嘿笑著拍手,大喊成了!大堂主從**的小姐胸前抬起頭,茫然問什麼成了。

奔兒頭斟滿兩杯酒,喝光其中一杯,一臉意味深長,"我們蒼哥,可不是一般人物。"

大堂主並不瞭解這話的第二重意思,他不假思索說,"的確,二哥對喬老闆評價頗高,他是真敢要價,也鎮得住場面。"

奔兒頭諱莫如深眨眼,"何止,上天入地,真真假假,就沒有我們蒼哥拿不下的,他是能打,能扛,能算計,還能演。"

豪門夜宴坐落在一條南北大道的西邊,正中向南的好地段是東方之珠,為了避風頭,才會選這偏僻的位置,迎著海港吹來的夜風,不冷,卻有一股瑟瑟涼意,萬寶珠衣衫單薄,又被扯裂了一半,蜷縮在喬蒼懷中,她貪婪嗅著他身上散發出的檀木香味,手臂勾得更緊,恨不得這趟路無比遙遠,甚至沒有盡頭。

"你怎麼會來。"

"辦事路過。"

她咬著嘴唇,眼圈不由自主泛紅,"幸好有你。"

他輕輕嗯,"有我。"

萬寶珠將臉深埋他肩窩,他感覺到襯衣染了水痕,是她流出的眼淚,溼漉漉貼上皮膚很不舒適,頓時厭惡蹙眉,兩旁的櫥窗和門扉,倒映著他與她的身影,他僅僅用了兩三秒鐘,眉目便恢復如常。

奔兒頭喝得醉醺醺,衣服與胸口都是姑娘的唇印,似乎經歷一場酣戰,他搖搖晃晃走向停泊在路旁的賓士,剛開啟車門,看到後座的男人,嚇了一跳,"蒼哥?"

喬蒼沉默睜開眼,淡淡睨他,奔兒頭用力拍打自己的臉,試圖清醒,伴隨一股火燒火燎的疼痛他發現不是幻覺,而是真實的人,他不可思議問,"您沒送萬小姐?"

低沉的嗓音傳來,輕描淡寫,"沒有。"

奔兒吃力爬上車,癱軟在副駕駛,扭著身子拔高音調,"這麼好的機會,您不送不是白他媽救了嗎!那幫子紈絝子弟,家裡也都是有頭臉的人物,心裡肯定記了一筆仇,以後少不了找咱麻煩。"

喬蒼風平浪靜的目光,投向窗外午夜的街道,人影稀疏,月色寥寥,到處都是濃黑如墨的樹,看不清這座城市原本的模樣。

兩個小時前他將萬寶珠抱進車中,關上門毫不遲疑轉身,她倉促探出手臂,一把扯住他衣袂,問他去哪裡。

他說,"辦我沒有完成的事。"

她第一次心口發慌,想留不敢留,又不捨得就這麼走,她指尖磨來磨去,"風箏我收到了。"

他背對她不語。

她又說,"你怎麼撿到沒立刻還我,還等了幾天。"

喬蒼眼底冷冷清清,聲音卻柔和悱惻,"多留了片刻。"

噗通,噗通。不知是遠處的汽車遇到了顛簸,還是她自己的心,她吞嚥唾沫,汗意涔涔,"我們以後,還能再見嗎。"

街道對面陌生的車燈亮起,回憶戛然而止。

喬蒼不動聲色搖上窗子,唇角噙著冷笑。

這世上的情,向來涼薄,炙熱不過那一時片刻,他如果順她的心,順她的意,這一路要磨滅多少熱度。

萬家是他的墊腳石,是他脫身的殼,他若沒耐心玩兒,也不會開這場局。

怎會不見,見的日子還多,何時開始,何時結束,都由他,而不由其他任何人。

他收回視線,復而闔上眼眸,"回碼頭。"

凌晨3點半的漳州港,像一潭被世人遺忘的死水。

東南北碼頭隱隱亮了光,帳篷內人影攢動,馬仔正在穿衣,倉庫大門發出嘎吱的鈍響,一箱箱貨物運上船艙,在海面起伏,遙遠的燈塔忽明忽暗,等待第一縷陽光越過海岸線,便會倏然熄滅。

西碼頭與河北下家交易完這批軍火,又從廣東進了兩批,分別銷往雲南和海口,軍火數目龐大,機密性又高,喬蒼並沒有告訴手下,尤其是剛子,只有奔兒頭和為數不多的心腹知道,輪流值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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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跳下2號輪船的甲板,將繩拴捆綁住木樁,加築了一層火燒後凝固的鐵屑,防止一場突然造訪的颱風將貨船刮翻,他做好這一切,升起帆漿,奔兒頭從一所剛亮燈的帳篷內走出,四下搜尋,瞧見他背影走到跟前,與此同時,整個港口燈火通明,像是煮沸的開水,一剎間喧囂四起。

喊號子的,開船鳴笛的,遠遠望去,烏泱泱一片。

"蒼哥,昨晚十一點鍾,萬府小廝送來的請柬。"

喬蒼摘掉落滿灰塵的絲綢手套,隨意丟向礁石,他接過開啟,看了一眼正文,奔兒頭湊上來,萬爺邀請喬蒼傍晚到府上吃酒。

他眼珠機靈轉了轉,"蒼哥,是不是萬小姐的事,萬爺設宴酬謝您。"

喬蒼不動聲色合攏,將請柬撕碎,扔在腳下的泥沙中,被蔓延而上的海水吞沒,一同融化消失。

他步步為營工於心計得來的機會,自然不會錯過,喬蒼想要自立門戶,逐步控制南省,必須拿到很多籌碼,助他一臂之力,常秉堯能給的是一條通往天堂的高梯,非常誘惑,也非常牢固,可他需要用自己交換,也許半生,也許終生。即使他擁有義子的身份,也無可擺脫為他人賣命的處境,他只有將萬爺變為自己的獵物,抵禦的盾牌,進攻的長矛,才能換取並發展真正的帝國。

他在西碼頭守了一天,從黎明到黃昏,倉庫所有積存的貨物都出港後,他在後山的木屋內洗澡換衣,米白色西裝襯托他十分溫潤謙恭,他需要迷惑萬家,迷惑混江湖的老油條萬爺,身上的煞氣,戾氣,狂氣,狠氣,都要遮掩一些才好。

喬蒼乘車抵達萬府,正是六點剛過,晚宴的時間,漳州臨近郊外的傍晚,天色昏沉得早,管家挑著一盞紅燭燈籠,將他一步步引入宴賓廳,這一路經過,四周有些生疏,他問是剛剛修葺了嗎。

管家笑說前幾日為了萬爺壽宴,特意裝飾過,花花綠綠的,就像人穿得豔麗,顯年輕嬌嫩,撤掉了就有些空曠。

萬爺站在廳堂外的屋簷下滿面笑容等候,喬蒼故作未聞,想聽他開口的話茬,垂眸看向一旁,快走到近前,管家正要說話,萬爺搶先一步伸出手,"賢侄,路上辛苦了。"

喬蒼心中瞭然,既不是喬公子,也不是喬老闆,十***親絡了不少,知彼知己百戰不殆,他掌握了對手的心思,才好從容應對。

他立刻抬頭,向萬爺頷首,"您怎麼還站在門口等我,我這做晚輩的太失禮。"

"應該的,那晚筵席我對你瞭解不深,也是這世道,小年輕的公子哥都不正經,我習慣了不好的,遇到賢侄如此出色的後生也蒙了眼睛,你不計較,我比什麼都高興。"

萬爺拉著喬蒼落座,傭人先開啟桌上兩瓶酒,香濃的味道溢散,偌大廳堂鋪滿醉意,"一點薄酒,擔憂你不肯來賞光。"

"萬爺說笑,您盛情,我哪敢拒絕,這是給我臉面。"

傭人躬身捧上兩隻木盆,盆內是灑了花油的溫水,清香而滑潤,喬蒼雙手沉入浸泡片刻,接過僕人遞來的毛巾擦拭水珠,桌上反置的瓷盤被揭開,八樣大菜,兩樣小菜,一鍋大補的王八湯。

他不喜歡腥味重的食物,那王八湯令他眉頭一皺,下意識掩鼻,傭人眼力好,立刻將湯與一盤素菜交換,放得遠了些。

萬爺親手給喬蒼斟上一杯酒,"我聽寶珠說,前晚她被一群紈絝子弟堵在了包房內,險些生出大亂子,碰巧賢侄經過,為她解圍搭救,是這樣嗎?"

喬蒼凝視源源不斷注入杯中的水流,"小事一樁,萬爺和小姐都不必掛心。"

"哎!"萬爺撂下瓶子擺手,一臉劫後餘生的慶幸,"寶珠的清白,我萬府的臉面,可不是小事一樁,如果真釀成大禍,不誇張說,我萬府一脈就垮了。那些人盤算什麼我一清二楚,這樣下三濫的手段也使得出來,想娶我萬某的女兒,白日做夢。"

喬蒼一聲不吭,眼角餘光心機重重打量著他,他似乎也在等喬蒼開口,兩人僵持不下,各懷鬼胎,許久後萬爺先繃不住,他含笑試探問,"常爺欣賞賢侄,物色姑娘定親了嗎?"

喬蒼說沒有,歲數還年輕,義父想讓我多做點生意。

"生意是一方面,自然不能放掉,成家也是大事,俗語說成家立業,先成家後立業,心思也安分了。"

喬蒼笑而不語,萬爺指尖在杯口摩挲,"我像你這個年紀,已經娶了第一位夫人,後來她難產,連著夭折的胎兒一同去了,我悲痛欲絕,空了五年才續絃,我這萬貫家財都是娶妻生女後才來的。寶珠很有福,命中帶旺,雖然脾氣差些,但也不是無理取鬧,我看她對你,就很是聽話溫柔。"

喬蒼兀自飲酒,配合他淡笑,萬爺也拿不準他念頭,正想再深入問一句,忽然廳堂外進入一個丫頭,正是萬寶珠的小傭人,她將一壺酒遞到桌上,低頭說,"小姐聽說喬公子來了,怕他忙碌吃不好喝不好,傷了胃口,特意讓我送一壺熱酒。"

喬蒼微微側目,面色溫和什麼都沒說,坐得端正筆挺,玉樹臨風,萬爺看他就很喜歡,又猜出女兒的心思,愉悅大笑,"女大不中留,留了結冤仇,我也忙,我還上了年歲,是生養她的老子,她倒是從來沒有為我熱一壺酒。"

傭人頭垂得更低,萬爺笑了一會子,又拉著喬蒼喝了幾杯,半個小時後他裝模做樣張望外面天色,"好了。時候不早,我不留賢侄了,你去後院和寶珠打個招呼,在她那裡坐一坐。"

喬蒼起身和他告辭,小傭人在門口等得打瞌睡,可算把這場筵席盼得結束,歡天喜地帶著喬蒼直奔後院,閣樓點了燈,在青山綠水中佇立,二樓的窗子挑起,露出一簇風乾的桃花,隱約看到衣架上掛著內衣,在晚風中搖曳,似乎隨時都要墜落出窗外。

喬蒼站立於一排凋零的海棠樹後,拿著掃帚清理臺階上積灰的保姆朝他鞠躬,轉身請萬寶珠出來,結果發現屋子空空蕩蕩,她正疑惑,一側的偏門小心翼翼踱過一道人影,萬寶珠踩著雙木屐,木頭底子落在磚石上,發出噠噠聲響,她擔心被喬蒼聽到,索性甩掉鞋子,赤裸一雙腳,彎著腰無聲無息貓過去,恭候在一旁的小傭人瞧見,正要開口提醒喬蒼,萬寶珠瞪大眼睛怒斥,一根手指豎在粉嫩的唇上,做出噤聲的姿勢,幾下飛奔,衝到喬蒼身後,綿軟的胸脯無意識貼在他脊背,雙腿用力跳上去,兩手環繞到前面,一把捂住他眼睛。

突如其來的重量,將喬蒼身體震得搖晃,他略微被壓垮幾分,但很快穩住平衡,丟掉手上香菸,反手托住她腰部,她分量不沉,但一坨肉懶洋洋的動也不動,像膏藥似的粘住,仍不輕鬆,萬寶珠紅唇緊挨他耳畔笑問,"猜到是我了嗎。"

喬蒼淡淡嗯,"不是你,萬府誰還有這樣的膽子。"

她笑聲更濃,"就不能騙騙我嗎,陪我鬧一場,你當作猜不出。"

喬蒼順從問,你是誰。

她咬著嘴唇,覺得無趣,從他背上滑落,她凝視著他襯衫割出的褶皺,"太假了,騙人都不會。"

喬蒼心底發笑,他何止會騙人,他的騙術,誰也猜不透,識不破。

萬寶珠撿起剛才奔跑時,從衣袖內掉落的手絹,"你被我嚇到了嗎?"

其實他在她撲上來的最後兩三秒鐘察覺到一陣風逼近,他行走在刀尖血泊中,過著你死我活的日子,怎會連這點防備意識都沒有,只不過他懶得戳破,任由她歡鬧,對他總沒有害處。

他挑眉,笑容風流不羈,誘惑深深,"你想要我嚇到嗎。"

他朝她傾身,滾燙的呼吸噴灑,逼仄而窒息,她嬌小玲瓏的身子,在他面前好像一株花,他輕而易舉傾覆住,囚禁住,她不敢抬頭,手指顫抖掠過他袖綰處的刺繡,輕輕一勾,挑起邊緣的袂角,"你來。"

她說完轉身跑進閣樓,門敞開著,等他進入,傭人笑著退後一步,"喬公子請。"

她留下這句,繞過樹後,奔著茶室的方向去,喬蒼仰頭凝視這棟二層閣樓,這間樓宇最小,也最輕佻玲瓏,一看就知是女子的住所,他邁步跨向門檻,這時忽然刮過一陣風,風晃動海棠枝椏沙沙作響,殘花敗柳連同枯萎的細葉簌簌飄零,只有一枚,唯有那一枚是完整的,仍盛開的,夾雜在斷壁殘垣之中,被烈日遺忘,被驟雨遺漏,花朵搖曳從喬蒼眼前墜下,他伸手接住,紅色的花蕊,粉色的花瓣,紋路泛黃,也撐不住幾個時日,它把自己最熱烈的一刻,終結在喬蒼掌心。

此時的他根本不知,十六年後,他的人生會出現那樣一個女子,一個他愛極了的女子,一個使他曾經的所有風月,所有歡愛都變得無味,真正撩撥他心絃,為他所傾倒,所鍾愛,所痴迷,所癲狂的女子,她美在皮囊,更美在骨,她的一顰一笑,她的舉手投足,她的嫣然回眸,恰如他握住的海棠,恰如這花壇中夏日的奼紫嫣紅,動時飄渺幽香,靜時風情萬種,甚至都不及她,明豔妖嬈,惑亂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