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克還在因為卡耐基先生的犧牲而默然悲傷，心裡亂糟糟的。
忽然。
“麥克。”對講機裡，傳來老爺子的聲音。
麥克這才回過神來，連忙道：“啊，在。”
“麥克，不要因為這點事就亂了心神。”老爺子嘆了口氣：“說實話，我也沒想到。”
“我們濟世會是一體的，我們的利益是共同的。”
“我們各家族本該為了共同的利益而團結一致。”
“但……哪怕是我，都無法理解，卡耐基家族為何要這麼做！為什麼要背叛我們，去資助那些自稱老鼠人的暴徒！”
“不過事情既然出了，總要有個應對。不能自亂陣腳。”
麥克點點頭，恭敬道：“父親說的是。”
老爺子語氣有些疲憊：“行了，既然這傢伙說了真話，你就把他處理了吧。”
“這傢伙的那五個手下也不需要上刑了，隨便審訊一下，只要他們也確認是卡耐基先生資助他們，就把那些他的手下也直接處死。”
麥克看了看被自己折磨的不成人樣的喬迪，微微點頭。
至少剩下的五個，可以痛痛快快的走，不需要遭那麼多罪了。
本來老爺子的意思，是五個同時上刑，來一個囚徒困境。
但麥克執意要先審喬迪這個領頭的，說這個領頭的最有審訊價值，剩下的五個手下不一定知不知道背後的人。所以就先審訊喬迪了。
因為在這六個可能叛變的人中，麥克還是比較相信喬迪這個老鼠人組織副會長的，同時也能避免另外五個受不了酷刑先把麥克給供出來。
麥克神色複雜的走向喬迪。
喬迪僅剩的獨眼中流露出一絲解脫，嘴角帶著一絲笑容，似乎已經沒有遺憾，又像是趕著要去與父母妻子團聚，又或者是為剩下的五個同志不需要遭受自己的痛苦而感到開心。
麥克嘆了口氣：“保羅。”
保羅走到一旁，手指按在了一個按鈕上，那是生命維持系統的按鈕。
以喬迪如今的狀態，根本不需要動手殺他，他現在每分每秒都靠著生命維持裝置才能痛苦的活著。
只要按下這個按鈕，就會死了。
麥克看著喬迪，低聲道：“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孩，孩子，我的萊爾……”喬迪氣息微弱的說著，眼中帶著唯一的不捨。
麥克點點頭：“放心，我承諾過。既然你已經說了真話，指認了卡耐基先生，我會讓你的孩子活著。”
喬迪擠出一個笑容，眼神帶著無比的希望看著麥克，微微點頭，隨後用鼓勵的目光看向保羅。
如今，對他來說，活著的每分每秒都是痛苦。
唯有死亡才是解脫。
“保羅。”麥克閉上雙眼。
“咔噠。”
保羅緩緩按下按鈕，隨著氧氣與血漿的停止輸送，只是短短兩秒，喬迪的瞳孔緩緩擴散開來，血肉模糊的身軀漸漸變得僵硬。
麥克看向喬迪的孩子：“保羅，鬆開這個孩子吧。”
保羅把喬迪的孩子從手術床上鬆開，小男孩呆呆地起身，看了看地上母親和爺爺奶奶的屍體，隨即猛地撲向喬迪那血肉模糊、已經殘缺的身體。
“爸爸，爸爸……你醒醒！”
小男孩輕輕搖晃著喬迪的肩膀——他的雙臂早已在審訊中被切割，小男孩顧不得一身是父親的血，稚嫩的臉蛋沾染鮮血，哭泣著祈求父親能夠看他一眼。
“走吧，保羅，通知人員把這孩子送到福利站。我們去簡單審訊一下那五個喬迪的手下。”麥克開口道。
但還沒等麥克出門，只聽對講機傳來老爺子的聲音。
“麥克，你的事情還沒做完呢。”
“啊？”麥克一愣：“卡耐基先生已經審訊出來了，那個暴徒也已經死了。還有什麼事？”
老爺子輕聲道：“把那孩子殺了。”
沒有半點感情波動，平靜的彷彿在說今晚吃什麼。
麥克咽了口唾沫，連忙道：“父親，我剛才答應了那個暴徒……”
老爺子哈哈一笑，像是聽到了笑話一樣：“答應了那個暴徒？麥克，你要不要聽聽你在說什麼？哈哈，暴徒……那不過是審訊的手段，騙他而已，是給他點希望讓他趕快交代。”
麥克聲音變得乾澀：“可是，他只是個孩子……”
“是暴徒的孩子。”老爺子淡淡道：“你殺了他的父親，他恨死了你。”
“對我們來說，他是沒用的。註定不能為我們所用，沒有任何價值。”
“甚至日後可能會給我們的利益造成損失。”
“殺了他。為我們的利益。”
麥克愣在原地，轉身看著那個撲在父親殘破的身軀上哭的孩子，喘息漸漸變得粗重。
一股寒意從腳後跟升起，順著每一個毛孔攀援而上，直至頭頂。
彷彿像是墜入海中一樣，冰冷的海水漸漸淹沒麥克，麥克感覺胸口喘不過氣，張大嘴巴呼吸卻也無法阻止那種窒息感。
“殺了他！”老爺子不耐煩的催促道：“然後隨便審一下那五個暴徒手下，就趕緊過來開會，我們討論一下如何收拾掉卡耐基財團，又是誰該接班卡耐基財團。”
“麥克將軍，”保羅看出麥克的異樣，緩緩抽出腰間的手槍，兩眼通紅道：“要不您先出去……剩下的，交給我。”
麥克搖搖頭：“不，不用。”
有些罪，必須自己來承擔。
他伸出顫抖的手，試圖抓過保羅手中的手槍，這是他第一次用這雙顫抖的手。
手槍掉在地上兩次，好在沒有開啟保險。
麥克終於顫抖著抓住了那把手槍。
另一只手顫抖著開啟保險。
“咔噠。”
子彈上膛。
麥克緩緩走向那個背對著自己哭泣的男孩。
男孩對這一切都沒有察覺，他哭泣著，一遍遍的對那具殘破的身軀說道：“爸爸，爸爸，你別死。”
“爸爸，小萊爾在這裡。”
“爸爸，你別死，你死了，小萊爾就再也沒有爸爸媽媽了……小萊爾就再也沒有家人了。”
“爺爺奶奶死了，媽媽死了，姥姥姥爺為了能讓我們活著，把門票錢給我們了……爸爸，你不許死……”
忽然。
小男孩耳邊響起一道聲音。
“小萊爾。”
哭泣的小男孩下意識驚喜起來，擦著眼淚道：“爸爸，爸爸，我就知道你沒死，小萊爾在這兒呢……”
但下一刻，小男孩不說話了。
那不是爸爸的聲音。
“小萊爾，抬頭。”
小萊爾抬起頭來，透過模糊的淚眼，他看到黑漆漆的槍口指著他，以及那個切割他的父親，殺了他的母親，殺了他的爺爺奶奶的大人物！
“看著我。”那個大人物兩眼通紅的盯著他，聲音顫抖，一字一頓道：“看清楚，是誰殺了你的父母，是誰殺了你的爺爺奶奶。”
“記住我的樣子。”
“我也不想這樣，小萊爾，對不起……有來世的話，記得來找我報仇！”
小男孩直直的看著那個切割了他父親、殺了他媽媽和爺爺奶奶的大人物，或許是因為憤怒，或許是因為痛苦，平日裡都不敢與這種大人物對視的他，此時瞪大了雙眼，死死盯著那個大人物。
表情因為痛苦而扭曲，雙眼因為仇恨而變得通紅。
那憤怒在胸前燃燒，如同壓抑的火山，即將噴發。
麥克看著小萊爾那仇恨痛苦的眼神，顫抖著想要扣動扳機，卻始終做不到。
這眼神，與當初的小約翰多麼像。
只是當初，小約翰這麼瞪著的、讓小約翰母親痛苦死去的，還是作為前任首相的胖子。
而如今，那胖子被自己和小約翰整死，拿槍的卻成了自己……
忽然。
或許是因為小萊爾之前的呼喚，或許是強大的求生意志，也或許是因為父親的本能，總之，那具殘破的、早已不動彈的身軀猛然抽搐了一下，僅剩的眼睛再次有了些許神采，呆呆的看著眼前這一幕。
剛才那個承諾要保護他孩子的男人，此時正舉槍指著他的孩子！
“麥，麥克……”他輕聲道，僅剩的眼睛滿是祈求：“求，求你，不要殺……萊爾……”
麥克愣住。
“爸爸！”小萊爾連忙摸著父親的臉蛋，感受那最後的溫暖，啜泣道：“爸爸，不要離開小萊爾……”
那殘破的身軀喉嚨模糊道：“萊爾，活下去，報仇……看，看清，你真正的敵人，殺死我們的人，不是麥…………”
話語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爸爸，”小萊爾愣愣的睜著眼，“爸爸，你，你繼續說。”
“你別走，爸爸。”
“你走了，小萊爾就什麼都沒有了……”
指尖僅剩的溫暖變得冰冷。
小萊爾呆呆地看著這殘破的身軀，他低頭看著父親凝固卻不甘的眼神，那帶著無比痛苦的面龐，還有母親和爺爺奶奶臉上的恐懼與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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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他什麼都沒了。
曾經的家沒了，雖然是在低階住宅區，食不果腹，但卻也其樂融融的家沒了。
父親臨死前的話語在他耳邊迴盪。
“萊爾，活下去，報仇……看，看清，你真正的敵人，殺死我們的人，不是麥…………”
“萊爾，活下去，報仇……”
“看，看清你真正的敵人，殺死我們的人……”
“看，看清……”
小萊爾抬起頭來，看著眼前這個拿槍指著自己的男人。
就是他，在自己眼前，殺死了媽媽，殺死了爺爺奶奶！
就是他，一刀刀切割自己的父親，把父親的眼珠切除，把父親的四肢切除，把父親的耳朵、鼻子、牙齒切除。
地上的血液在小萊爾視線中翻湧，那是他父母的血，爺爺奶奶的血，父親的腸子與肉塊，父親的血管與四肢！
而這，都是眼前這個大人物幹的！
麥克將軍！
這個曾經讓他崇拜不已、提出偉大的避難所計劃、連他父母都讚不絕口、為底層人民考慮的麥克將軍，親手殺了他的父母和爺爺奶奶，甚至將他的父親活生生切割！
“萊爾，活下去，報仇……”
“看，看清……看清！！！”
“看清！！！”
喬迪最後的話語，如同一根火柴。
點燃了小萊爾心底那深埋的炸藥，點燃了胸中那翻湧的、壓抑的、即將爆炸的火山！
而另一邊。
聽著喬迪掙扎著說出的最後請求，還有那僅剩的一隻眼睛中的祈求之色。
顫抖著舉著手槍的麥克終究還是扣動不下扳機，最終，他嘆了口氣，對著那小男孩道：“我不會殺你，記住，你的父親不是暴徒，他是一個偉大的……”
麥克忽然愣住。
笑聲突兀的響起。
小男孩笑了。
那稚嫩的臉蛋，滿是鮮血的笑了。
他抬起頭來，看著那指著自己的黑漆漆的槍口，看著那個看著自己的男人。
那漆黑的槍口，就像是一隻黑暗的眼睛看著自己。
小萊爾輕聲道：“你讓我看清你的模樣。”
“父親也讓我看清你的模樣。”
“我看著你呢，就如父親生前看著你一樣。”
“就如，我的母親，我的爺爺奶奶生前看著你一樣。”
他的聲音不再顫抖，而是帶著森然的殺意！
男孩的雙眼變得血紅，那喬迪殘破的身軀忽然開始劇烈震動，那一隻僅剩的眼睛猛然睜大，死死盯著麥克！
地面上，那爺爺奶奶和媽媽的屍體也劇烈震動，六隻無神的眼眸緩緩睜大，全部盯著麥克！
“轟！”
小男孩全身上下猛然爆發出一股強烈的氣息，與此同時，喬迪那充滿哀求的眼睛從眼眶中漂浮而出，
懸浮在小男孩身後，注視著麥克，注視著自己孩子的背影！
彷彿感受到了小萊爾的殺意，那只眼睛不再祈求，不再解脫。
只有濃濃的殺意！
而爺爺奶奶和媽媽的眼睛，這一刻也從眼眶中衝出，同樣滿是漂浮在小男孩身後！
七隻眼睛，死死盯著麥克，盡皆殺意森然！
不。
加上小男孩的雙眼，那是九隻眼睛！
“我，看清了呢。”
小男孩緩緩站起身來，神力的光芒從身上瀰漫開來，身後緩緩顯露出兩個十米高的大字。
“洞察”。
洞察之神。
能夠看清一切，洞察真相的洞察之神。
“我從來沒看得這麼清楚。”
“我真正的敵人，殺死我所有親人的人。”
“我父母曾經讚不絕口的、偽善的麥克。”
小萊爾伸出一隻手，將那把顫抖的手槍捏成了碎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