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驍開晨會很少走神,不料就走神了那麼一回還淨漏聽了些關鍵的。
但他很快就知道他錯過了什麼。
總部從天津濱海店共調來了22名大小廚師支援明泉餐飲,相當於多了一個小部門的人數,眾人在唏噓之餘不禁為他們原店捏一把汗:這麼一來濱海店還能剩下幾名廚師?
鹹吃蘿蔔淡操心很快被驚喜取代,團隊辦理入職那天,業主方董事親自在人力資源部坐著,挨著個兒地跟這個聊,跟那個聊,無比滿意。
這樣一個成熟的廚師團隊絕對不是能在普通的人才市場和廚師學校淘出來、拼湊起來的,可以說和當年百翔支援奧運、殘奧、世博會的廚師團隊相差無幾。
如盛驍所料,西廚房果然塞不下這麼多人,從空間上就不允許。
沈俊彬打算把其他人往哪兒塞他暫且不知,但他知道自助餐廳增加了兩名明檔廚師編制。
工程部聯合建築公司連夜在自助餐廳趕工,一夜之間以3d列印的裝修材料修改了原來的明檔,將中規中矩的小正方形明檔改成了一左一右兩個面積較大的雲朵形狀,又在早餐開餐之前將餐廳佈置成正常的模樣,彷彿前夜什麼都沒有發生,絲毫不影響第二日的營業。
明檔的周長增加,相當於可放置菜品的空間增加。新換的暖色調吊燈溫馨明媚,將明檔臺面上的菜餚映照得繽紛可人。
如果不是盛驍親眼見到施工現場,真的會以為自己走錯門了。
誰能相信呢?
誰能相信一個買200把刀子都要走業主審批程式,集齊18枚印章才能召喚採購部的酒店,竟然沒有太多預兆就斥資裝修自助餐廳了呢?
盛驍的到崗時間和行政班下班時間有近一個小時的重合,偶爾會在後勤樓見到採購部經理。
雖然採購部經理身上穿的工裝還是那身工裝,但他就是有本事將和別人一模一樣的衣服穿得窩囊且窮酸,頭髮也越來越不修邊幅。好在他自覺地基本不到主樓來,有檔案都讓秘書送。
用他的話說就是:最近要買的東西太多了,這樣好跟人講價。
採購部陡然激增的工作任務無一不是圍著餐飲部門轉的。
從前,每逢西方節日,明泉國際會議中心會將西餐廳、自助餐廳加以節日氛圍的裝點,如遇聖誕節、情人節這樣知名度高、特色鮮明的節日還可能略微提高自助餐門票價格,也許是50,也許是100,並在餐中增加節日特色菜。
這樣的提價已足夠讓銷售部誠惶誠恐了,唯恐客人不買賬。
現在沈總監一來,好了,他老人家拿出整套方案,將萬聖節當日的晚間自助餐改到宴會廳舉辦,入場價格翻了一倍多。
以歷城的消費水平衡量,這個價格嚇死人了。
在沈俊彬提出方案之前,萬聖節當日的自助餐廳預定已有31位,酒店不但不能向這31位客人收取改價後的差價,還要溫聲細語地通知客人:您在我店預訂的自助晚餐用餐地點改到了宴會廳,屆時菜色將增加多少多少種,但會有歌舞表演,也可能會有節日特色佈置,您能接受嗎?如果不能接受,我們會在自助餐廳以原規格為您單獨準備晚餐。
傻瓜才不答應。
僅這31位客人的入場票價差額就是近10000元。
這還不夠買200把餐刀的?買整套餐具都差不多了。
盛驍翻看著日報心想:沈總監真是神通廣大啊,他才休息了兩天,明泉就天翻地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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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沈俊彬“上頭”沒人,他就把對講機蘸著大醬吃下去。
各部門緊急制定學習計劃,全店一線二線員工每人增加一小時“產品知識學習”時間,學習的主題只有一個:明泉萬聖節宴會。
盛驍也沒閒著,一連幾天他走在路上隨便攔個人,或是巡查客房時隨手抄起電話撥個號就問:“你好,請問你們酒店萬聖節有什麼活動嗎?”
“先生您好,我店的萬聖節晚宴將以自助餐的形式在大宴會廳舉行,屆時您在這裡可以品嚐到超過三百個品種的世界各地美食以及觀看節日歌舞表演。”
盛驍:“這樣啊,票價多少錢?”
“票價是498元/人,不分兒童和成人票。”
盛驍:“這麼貴啊,哪有這麼貴的自助餐?”
“除了當晚可以在店用餐之外,我們還有抽獎環節,獎品有單人自助餐券、明泉特釀白酒、標準間客房券、豪華套房券、總統套房券等等,沒有空獎,絕對物超所值。”
盛驍:“價格還能便宜點兒嗎?”
“您可以辦理我店的會員卡,充值後全店通用,刷會員卡購買萬聖節晚宴的餐券可贈送黃金比例健身房、四季恆溫游泳池的健身次數。”
盛驍:“除此之外,辦理會員卡還有什麼特權?”
“因為晚宴有歌舞表演,所以我們的餐券是對應座次的,會員有優先預定並選擇座次的特權,在明泉今後舉辦的其他活動中也享有優先選擇、提前預定的權利。”
盛驍:“怎麼付款?必須要到店支付才能預定嗎?”
“我把您的電話轉接到銷售部門,確定預定後將以簡訊形式傳送……”
沈俊彬再怎麼算無遺策,時間也不夠了。
他將宴會場地定在可容納800人的宴會廳,但距離萬聖節只剩一週,怎麼可能有800個人在一週之內相信能在明泉吃什麼“全世界美食”、認同原來票價200元的自助餐變為500元,並且乖乖掏錢呢?
就為了過一個外國的鬼節?
中國的鬼節還沒這麼正經過呢。
盛驍覺得,沈俊彬不瞭解歷城的消費水平,馬上就要撲街了。
臉著地,很慘的那種。
不但餐飲賬面要血虧,就連銷售部也要恨死他。
看著這位沈總監忙裡忙外,在宴會、銷售、採購、工程、廚房之間大步流星地來回奔波,盛驍還挺不忍心的。
年輕人嘛,總是心比天高,作為一個單位的同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不能冷眼旁觀,出於道義也得搭把手,免得沈總監在高處跌下來時命比紙薄。
萬聖節當天,盛驍不當班,但他中午一睡醒就到店了,特地來看看有什麼能幫忙的。
像他這樣來支援的主管和經理不在少數,一方面完成一場接待雖然辛苦,但其實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另一方面沈俊彬此舉太洋氣了,心裡稍微有點兒遠見的人都想來長長見識。
盛驍在樓梯上遇到一個銷售部的經理,這小夥子也是原來和盛驍一起住過板房的老員工,兩個人關係還不錯。
盛驍跟他不見外,直接打了個招呼,離近了小聲問:“今天宴會的票賣了多少張?”
小夥子聽了這話紅光滿面,兩眼溼潤,與其說是欣喜若狂不如說已經瘋了:“賣完啦!我賣完啦!全都賣完啦!”
說完,他手舞足蹈地下了樓,一路唱著:“啦啦啦,啦啦啦,我是賣票的小行家……”
盛驍:“……”
每逢重要活動,明泉的應急機制是抽調一部分經過培訓的二線員工來冒充一線,但沈俊彬堅持二線就是二線,不能對客,只能參與準備工作。
他將一線員工的班次全部調到了晚上,拿著對講機,親自帶著一幫二線員工佈置會場。
據說沈總監從早晨就開始在這爭分奪秒地盯場了,宴會廳正中央是一個硬糖倒模製成的星空花紋城堡群,最高的一個城堡連上塔尖足有三米多高,將會場分為兩大部分,避免客人有置身食堂的錯覺。
再加上紗幔舞臺、周圍的小蝙蝠和老樹枝、巫師帽和飛行掃把,站在宴會廳中央真有種身臨童話的夢幻感,盛驍只恨自己沒早點來看它是怎麼做成的。
幹活的時候,一經過這城堡他就想起這東西是糖做的,心覺新鮮,又不太敢相信,極想上去舔一口,幾次差點沒忍住。
好在後來餐檯把城堡圍起來,他舌頭不夠長了,這才作罷。
下午四點,會場佈置結束,正如沈俊彬之前保證的那樣,既有節日特色和氛圍,又不含恐怖元素。
終於鋪上檯布開始進菜了,像盛驍這樣的外行勞力只能幹粗活,是不能碰人家製作精美的菜盅的,連端都不能端。
他站在門口抬起頭看了看,如果說萬聖節是外國的鬼節,那麼明泉的萬聖節就是可愛的鬼節,連做南瓜燈的南瓜都比別人家的南瓜更圓胖一圈。
這都誰挑的南瓜啊,胖死了。
宴會定在六點開始。
到了上客時段,感應門頻繁地一開一關惹人煩,容易給客人造成不夠熱情迎接的印象,所以餐飲樓的門通常會在“開門鎖定”的位置定一段時間,順便起到輔助樓內換氣的作用。
樓下這一開門,秋風目無王法,朝樓裡灌得厲害,從天井暢通無阻地直衝上三樓。
沈俊彬帶著兩隊禮儀站在宴會廳門口,只穿了單薄的襯衣和西裝,風一來,他一個激靈,咬了咬牙。
盛驍太熟悉了,這絕對是抑制哆嗦的表現。
有時他在店裡呆久了,突然要到大門外迎接貴賓也是這種反應,所以一入秋,他早就機智地在襯衣里加了一層不足為外人道的保暖秋衣。
盛驍今天不當班,用不著迎客,他本來打算在臨時吧檯幫忙驗證客票的,可看沈俊彬那樣實在冷得嚇人,真怕這小子等會兒一個大噴嚏打到客人臉上。
他走過去站到風口,前一下後一下地試量了一會兒,自覺擋住了風的來向,回頭小聲問:“還冷嗎?”
沈俊彬不咬牙了,也不打顫了,凝視他半晌,直到遠遠看到客人下電梯可能要朝這邊走來才移開了視線,小聲說:“還是冷。”
盛驍實誠地說道:“哦,那就沒辦法了。”
“……”沈俊彬狠狠瞪了他一眼。
這個賤人,到底是敵是友?!
他調到明泉的日子不長,滿打滿算還不到兩個星期,今天是他第一次佈置大宴會廳。
工程部給他出的設計圖紙比例有問題,他一開始沒看出來,直到按照圖紙擺臺擺到三分之二時他才發現:後面的臺桌排不開了!
宴會當日的準備工作環環相扣,沒有多少時間能耽擱,一個環節耽誤的時間長就會影響到後面的程序。為了給佈置會場挪出足夠的時間,他不辭勞苦親力親為,帶著濱海店調來的舊部通宵達旦地連夜趕製城堡糖模、麵包掃帚、膨化巫師帽、南瓜燈……才有了現在的進度。
佈置臺桌是最勞力、耗時的工作之一,重新排放很難保證能讓客人在預定時間進場。
他為籌備今天的宴會馬不停蹄地忙了一個多星期,忙到連背地裡罵盛驍的時間都不夠了,卻在臨門一腳時出了岔子。
那一瞬間,彷彿有一根稻草落在他身上,讓他幾乎保持不了站立的姿勢,恨不得把手中的圖紙撕個粉碎。
他的髒話已經到了嘴邊,但盛驍豪氣幹雲地一伸手,示意他把圖紙拿過來:“沈總,你說怎麼改,我來盯著,這邊你別管了,去忙別的。”
未等他開口,餐飲辦的秘書心急如焚地嘰嘰喳喳解釋一通,盛驍聽明白之後朝他遞了個徵詢意見的眼神,隨後二話不說,捲起袖子開始重新疊桌子。
宴會廳鋪有地毯。
這種地毯看著不怎麼樣,花紋也沒有新意,但質地方便後續維保,其價格高於市面的普通地毯不少。
按照宴會廳使用管理規定,不允許除吸塵車之外的橡膠滾輪車進場,否則地毯容易拉毛,大大縮短使用壽命,而像桌子這麼重的東西更不能放在餐車上運,不然餐車也要短命。
如果是中式宴會,圓形餐桌可以由個子高的小夥子立起來滾著走,但西式的擺臺只能一個個摺疊起來,摞在一處,重新搬到需要擺放的地方。
盛驍一句廢話也沒有,帶著保安、工程的大哥們埋頭苦幹,光他一個人就出了兩、三個人的力。
當時……差點感動了。
“喂。”盛驍用胳膊肘輕輕撞了他一下,“我在這幫你看著,你去房間加件衣服。”
“……”沈俊彬驚疑不定地看向盛驍,他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相信這個人。
他不是沒試過。
他曾經從身到心毫無保留地奉獻了自己,但結局慘烈,直到今天……
身上的傷痕早已癒合,但是……總覺得,一看到這個人,好像還是有哪裡……
疼。
可能是太冷了吧,人在寒冷中會產生各種各樣的錯覺。
都是假的。
歷城怎麼這麼冷。
盛驍胳膊肘又撞他一下:“快去啊。”
沈俊彬:“……不去。”
宴會十一點結束,辦得很順利,除了少許的不可抗力外,基本符合他的設想。
夜審一過,沈俊彬迫不及待地去財務詢問了今天的流水。
銷售部這一週以來之所以玩命地推銷宴會餐券不是白乾的,他和銷售部總監達成協議,宴會結束之後客人在店消費金額與持有明泉會員卡的客戶卡中餘額相加,至少要達到30萬。
明泉的會員卡和百翔的會員卡含金量完全不同,百翔的卡能在全國分店通用,而明泉的會員卡只能在這一家店使用,最要命的是餐飲、客房沒有明顯高於網路預訂的折扣。
真是見鬼了,又想讓人辦卡,又不捨得打折,這怎麼才能推銷出去?
他好不容易才爭取了健身房和游泳池的福利,如果這都不行,那他真的回天乏術了。
晚上十二點半,夜審辦公室的印表機在安靜的房間中“噠噠噠”地列印著當日營業額報表,吐出還帶著機器溫度的a4紙——宴會後入住客房和近時段會員卡辦理的總額比他們約定的還要高一小截。
萬幸。
不然他用工資作抵押立下的軍令狀就要貽笑大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