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樓時，餘盡和奧黛麗的哥哥希伯特撞了個正著。雖然希伯特那古怪的眼神明顯是在懷疑餘盡到底是從哪進入的奧黛麗的房間，但還是禮貌的邀請餘盡留下來共進晚餐，只是被餘盡婉拒。
從霍爾伯爵家的豪華別墅離開，走在別墅區前往希爾斯頓區那陌生又熟悉的街道上，餘盡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靜。因為隨著時間的推移，他復甦的記憶越來越多。
雖然大多數記憶依舊缺乏細節，但也足以讓餘盡做出一個較為準確的判斷——對於他的現狀。
他本來想先去一趟北區，去‘貝克蘭德偵探社’打卡上班。但轉念一想，反正這次又曠工了一個多月，也不差這一天，索性就不去了。反正艾爾·哈森他們差不多也該習慣了，想來也不會介意的。
餘盡本想直接回伯寧翰路117號，但在回去的路上，他在街頭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一位穿著傳統騎士練習服的少女。少女的五官精緻柔和，但眉眼似乎未曾長開，相當青澀。她雖然頂著頭雜亂毛糙的及肩黃髮，卻有種難以言喻的威嚴和讓人相信的魅力。
而最重要的，是她的身高，頂多一米五出頭——嗯，頂多。畢竟如果不算鞋子的高度，能不能超過一米五真的很難說。
那是休，休·迪爾查，和餘盡同居的兩位室友之一。她正目不轉睛的盯著街道上駛過的一輛棕色馬車，似乎那上面有什麼她所關注的東西。餘盡略微掃了一眼馬車，上面有一個主體由一朵花和兩個指環構成的紋章。
在貝克蘭德，有馬車的家庭有很多，像是艾倫醫生這樣的中產階級也可以有自己的私人馬車。但想要在馬車上鑲嵌紋章，是只有貴族才被允許的權利。
普通人盯著馬車發呆，或許是因為羨慕貴族的優握生活。但餘盡很清楚，休不是這種人。他悄悄來到少女身邊而此時的休依舊在望著馬車遠離的縮影發呆，情緒似乎十分低落。
餘盡突然出聲：
“你在看什麼？”
“呀！”
休被身後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回過身發現是餘盡，眼中露出驚喜神色的同時又有些怨念，“你走路都沒有聲音的嗎？”
“是你注意力太集中了。”
餘盡聳聳肩問道，“那是誰的馬車？你似乎很在乎？”
“那……”
休抿著唇沉默了許久才用略顯沙啞的嗓音道，“那是我以前認識的人，斯特福德子爵。”
“誰？”
餘盡反問道。
“……”
休抬起頭看著餘盡，眼中帶著些許狐疑。
餘盡好歹是魯恩王國的貴族，哪怕是他出身在苦寒的凜冬郡，但對於一位正統貴族而言，辨識其他貴族的家紋和身份應該是常識吧？
休沉默了許久，略顯艱難地說道：
“他是現任宮廷侍衛長，而我應該和你說過，我的父親曾擔任王室衛隊的統領和宮廷侍衛長。那個時候，斯特福德子爵曾經是我父親的副手。”
頓了頓，休有些苦澀道：“在他被指控‘叛亂’並被判處‘絞刑’，剝奪爵位和封地之前。”
餘盡看出她的心思，問道：
“你覺得他可能會知道些什麼？”
休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堅定道：
“不是可能，他一定知道什麼！”
“這樣啊。”
餘盡摸了摸下巴，看著消失在視野盡頭的馬車，若有所思地說道，“我正好也有些問題要問他，而且這或許也可以解開你父親被誣陷的謎題。”
休沉默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兒才低聲道：
“給我點時間，我能找到他的住所。”
“不需要。”
餘盡搖搖頭，在休訝異的目光中，簡明扼要道，“等就行了。”
休瞬間想起餘盡召喚的那些奇特生物，立刻明白是怎麼一回事，輕笑道：
“我明白了，不過……”
“不過什麼？”
面對餘盡的疑問，休抬起頭，輕聲喊道：
“餘盡。”
“嗯？”
“你似乎變得比以前要激進很多。”
休鼓起勇氣直視著餘盡的雙眼，面對他的視線。
以前的餘盡會強調在不驚動目標的前提下進行調查，會希望在做好萬全準備的情況下再出手，但現在的他似乎完全忘了這些。只是因為在街上偶遇了斯特福德子爵，就想直接對他出手。
餘盡笑了笑，坦然而平靜道：
“那是因為我記起了一些事情，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休眨了眨眼，若有所悟。
看樣子這次‘神棄之地’之行，似乎讓餘盡發生了不小的變化。不過，倒也未必是壞事。
……
伯寧翰路117號。
當餘盡進入客廳，卻發現佛爾思並沒有如之前一般倒在沙發上一動不動。這讓他不禁有些疑惑，難道說佛爾思轉性了不成？
休拿出鑰匙開了門，看到餘盡眼中的疑惑，無奈的嘆了口氣。
她快步走到佛爾思的房間門前，握住門把手輕輕一擰，手上傳來的流暢觸感證明房門並沒有鎖。這讓休頗為欣慰的點點頭，然後——‘砰’的一聲把門踢開。
“啊啊啊！休！你又要幹什麼啊！我明明沒鎖門啊！”
“就是因為沒鎖門我才要踹門，不然把門踹壞了怎麼辦？好啦，乖，讓我康康！”
“休，你不要不要過來啊…呀啊！不，不要，那種事情不要啊……不！”
樓上傳來少女的喧鬧驚呼還有大力掀被子時捲起的風聲，以及伴隨著風聲響起的少女的痛呼——畢竟在冬日的早上被人突然掀開溫暖的被窩，讓覬覦少女溫熱嬌軀的冷風所侵襲的感覺，的確不是什麼美妙的體驗。
終於，佛爾思用盡渾身力氣，在一米五的好友威嚴滿滿的注視下，終於艱難的戰勝了冬日帶來的冷漠，她換了條深藍色的厚棉布長裙，纏好淺灰色的圍巾，戴上溫暖的女士軟帽，以一副全副武裝的要出門的姿態——來到了客廳。
“哈~”
佛爾思雙手捧在嘴邊哈了口氣，用力搓了搓雙手，有氣無力的打著招呼，“歡迎回來，餘盡。”
“你態度這麼冷澹的嗎？”
一直監督著佛爾思從樓上下來的休有些無語的問道。
“不然呢？”
佛爾思理直氣壯的反問道，“難道你想讓我激動的撲到他身上，一邊哭一邊喜悅的說‘你終於回來了’之類的話嗎？”
“那還是算了吧。”
休想了想這個場景，渾身直起雞皮疙瘩，果斷搖搖頭。就算是佛爾思筆下的‘茜茜小姐’也做不出這種事情，這完全不符合佛爾思的性格。
“所以啊。”
佛爾思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輕哼了一聲道，“明明只是久別重逢，為什麼一定要弄得跟永別一樣呢？”
雖然說的很有道理，但餘盡看著一板一眼、有理有據的像是在做辯論的少女，忽然感覺有些好笑。
他搖了搖頭，問道：
“亞伯拉罕家族那邊什麼反應？”
“沒什麼反應。”
佛爾思挺了挺胸膛，略顯驕傲地說道，“之前因為你突然失蹤的原因，他們的確有不少猜測。但在我的機智周旋下，他們沒有任何懷疑。再加上有你留下的‘治癒淚滴’，他們也順利度過了上個月的滿月。”
“藉著這次機會，他們總算是徹底相信了你能治癒他們的詛咒。不過……”
“不過什麼？”
餘盡有些疑惑的看著佛爾思，讓她有些心虛的低下了頭，小聲補充道，“不過我接著你的名義，從亞伯拉罕家族那邊，嗯，要了一點點非凡材料和魔藥配方。”
“很好。”
“誒？”
佛爾思聽到餘盡那表示讚許的聲音，有些訝異的抬起頭弱弱道，“你不介意嗎？”
餘盡反問道：
“介意什麼？如果你什麼都不要，那人不是白救了嗎？”
他幫亞伯拉罕家族治療他們的詛咒，原本就是各取所需，又不是白白做慈善。佛爾思雖然是狐假虎威，但上個月也的確是她幫忙救治了亞伯拉罕家族的成員，找亞伯拉罕家族要點報酬也是應該的。
更何況，佛爾思本身只是一個序列8的戲法大師，她又能從亞伯拉罕家族那裡要多少東西呢？
佛爾思小聲滴咕道：
“不介意就好，希望你之後也這麼說。”
“什麼？”
“沒什麼。”
佛爾思眼神閃躲，轉移話題道，“五天後就是月圓之夜，這一次你要親自來進行治療嗎？”
“治療效果怎麼樣。”
餘盡沉吟了兩秒，問道。
佛爾思有些興奮道：
“和你猜想的一樣，‘治癒淚滴’可以暫時解除詛咒和囈語的折磨。但等到下一個月圓之夜，依然會受到囈語的折磨。而‘迴歸性原理’不一樣，它的確可以完全治癒詛咒！”
佛爾思頓了頓，又解釋道，“不過，這好像僅限於我。至少在上次月圓之夜時，包括在地下室接受過治療的那些亞伯拉罕們都備受囈語折磨，只有我什麼都沒聽見，這應該和他們的血脈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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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盡微微頷首，這些都在他的意料範圍之內。亞伯拉罕家族的詛咒源自他們的血脈，所以即便徹底清除了詛咒，亞伯拉罕們依舊會在短時間內被詛咒再次找上門。
但佛爾思本身並沒有亞伯拉罕家族的血脈，只是因為使用神奇物品的副作用。所以在清除詛咒後，只要她不再作死的使用那樣神奇物品，就不會被詛咒再次找上門。
當然，她就算想作死也沒有機會了，畢竟那條項鍊已經被還原成了非凡特性。
“那還是你繼續吧。”
餘盡想了想，搖了搖頭拒絕道，“無論是治療還是和亞伯拉罕家族的交涉都依舊由你負責。”
“對了，這個給你。”
佛爾思點點頭，忽然又摘下手上戴著的戒指遞過來，輕聲道，“這是我用之前手鍊復原出的非凡特性，委託‘倒吊人’先生幫忙找工匠製造的。能力和之前一樣，可以讓人使用靈界傳送。副作用也和之前一樣，使用後會在滿月時聽到囈語，不過我想你應該也不會在乎這個詛咒。”
餘盡接過戒指低頭掃了一眼，戒指本身平平無奇，只是在頂部鑲嵌著一顆透明到近乎虛幻的晶石。
【旅行家之戒】
【用旅行家的非凡特性製造的戒指，
可使用旅行家之門。
自古以來旅行家的非凡特性就備受歡迎，
因為哪怕對於聖者乃至天使而言，
靈界傳送也是他們遇而不可求的超凡能力。
它似乎蘊含著逝者的瘋狂，
詛咒著所有的使用者。】
佛爾思吐槽道：
“有了這枚戒指我才知道，我之前的那個石頭手鍊完全就是粗製濫造！嗯，用羅塞爾大帝的話來說就是‘假冒偽劣產品’。”
別人的神奇物品雖然有副作用，都至少無限使用。而石頭手鍊不但有副作用，而且只能用五次！雖然石頭手鍊在她還弱小的時候幫了她很多，但這並不影響佛爾思吐槽打造石頭手鍊的那名‘工匠’的手藝。
“你不需要？”
餘盡抬起頭看向佛爾思，皺眉問道。
佛爾思認真道：
“需要啊，但是你更需要不是嗎？”
一邊說著，佛爾思衝餘盡眨了眨眼睛，“而且你已經快晉升序列6了不是嗎？說不定再過幾個月你就是序列5的旅行家，到時候用不上這枚戒指再還給我不就行了嗎？更何況，我還有旅行筆記，需要的時候你幫我記錄兩個旅行家之門不就可以了嗎？”
“還是說，你不想要？”
“不，只是有些可惜。”
餘盡搖搖頭，沒有拒絕佛爾思的好意。他對‘黑皇帝’的理解還是不夠深，所以‘黑皇帝’依舊存在逃跑的可能性。而這枚戒指，可以幫助他在敵人逃跑時進行追蹤，簡直是再合適不過。
“可惜什麼？”
餘盡搖搖頭，惋惜道：
“可惜就可惜在這是個戒指。”
佛爾思遲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問道：
“戒指有什麼不好的嗎？”
“我只有十個手指頭。”
餘盡看了她一眼，言簡意賅道。
佛爾思頓時傻了眼，臉頰通紅。
她就是看餘盡喜歡戴戒指才特意叮囑要打造成戒指模樣的，結果反而好心辦了壞事。
餘盡看了眼佛爾思，又道：
“不過也沒差，畢竟不是所有戒指都有作用。”
哪怕有副作用，這枚戒指的作用也遠比大部分戒指都要大。
比如讓人變成異性的化生戒指，這就是純純的貴物，也只有偽娘才會用到這東西。再比如和受到傷害加倍的災難戒指，和自帶嘲諷吸引敵人攻擊的頭蓋骨戒指，對餘盡而言就是純純的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唔~”
佛爾思鼓起臉，她感覺自己被戲弄了，眼神有些幽怨，但身體還是很誠實的叮囑道，“你記得每次使用靈界傳送的時間都不要太長，不能在靈界待太久，不然的話很容易在其中迷失方向。”
餘盡將戒指鄭重其事的戴在手指上，鄭重回覆道：
“我記住了。”
靈界作為神秘世界最重要的基石之一，餘盡對其的瞭解雖然不深，卻也知道靈界的存在是相當奇妙的——
靈界和現實世界完全重疊、全部重疊，所以每個人隨時都能從靈界獲得啟示，但靈界沒有上下左右之分，過去、未來和現在都有可能在這裡交匯。就像是無數知識無數資訊無數虛幻的靈聚集壓縮而成的古怪海洋，和正常概念正常邏輯裡的‘世界’截然不同。
而旅行家之門的本質，就是讓人進行能感應到外界、能自我定位的靈界穿梭。但如果這個過程持續太長，在靈界待的時間太久，也很容易讓人迷失方向、失去對現實世界的定位，進而徹底迷失於靈界深處。
當然，如果是使用者本人是旅行家，他即便迷失方向也可以透過定位返回現實世界。但如果是透過神奇物品使用的旅行家之門，他們只有自己‘出發’時的定位，這就導致其如果在靈界停留太久，就很容易迷失在其中。
但想到這，餘盡忽然又想到另一個問題：
靈界沒有上下左右的概念、且過去、未來和現在都有可能在這裡交匯。這就意味著，他如果置身於靈界之中，而恰好‘莉莉絲’又一次對他進行了召喚，他也會被召喚過去，這本身也是一種‘傳送’。
那灰霧之上呢？灰霧之上能夠達到同樣的效果，是否意味著灰霧之上與靈界有相似之處？
這種猜測如同某種病毒一般在他的腦海中不斷滋生，不斷衝擊著原本桎梏著他的枷鎖，就像是有兩股大軍在他的腦海中展開一場震天動地的慘烈廝殺。
而最終，病毒一樣的思維佔據了上風，它們成功突破了枷鎖——至少是一部分的枷鎖，而這也讓餘盡記起了更多的東西，比如說——
“源堡。”
餘盡低聲呢喃道。
“什麼堡？”
佛爾思愣了一下，沒聽清楚。
“不，沒什麼。”
餘盡抬起頭，眼神無比深邃卻又失口否認，轉移話題般揮手在桌上具現出幾樣東西。
佛爾思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下意識的看過去，被其中的兩枚戒指吸引了注意力。
“這是什麼？”
佛爾思和休眼中都有些好奇，忍不住問道。
“犧牲戒指。”
面對少女疑惑的詢問，餘盡回覆道，“這些東西就暫且作為拿走你戒指的補償。”
“犧牲……”
佛爾思和休異口同聲的出聲，又同時咬到舌頭，吃痛的捂住舌頭，同步率百分之一百。
她們從沒見過犧牲戒指，但加入塔羅會的她們也聽說過這可以讓人死而復生的戒指！而這種戒指的價值，無疑是彌足珍貴的！
佛爾思眼神無比動容但還是咬牙拒絕道：
“不行，這太珍貴呢……”
餘盡搖搖頭，平靜道：
“先別急著拒絕，珍貴與否也是要分人的。於我而言，犧牲戒指和雞肋無疑，用來和你做交換反而是我佔了便宜。”
“那也用不著兩枚啊。”
佛爾思原本要說的話被迫咽了回去，小聲都囔起來。
“你就說要不要吧。”
“要！”
佛爾思和休對視了一眼，異口同聲。
餘盡敢給她們就敢要，大不了以後想辦法補償就是了——
奧黛麗小姐給了一萬金鎊，她們現在是給不起，但以後肯定是給得起的。
實在不行，她們還能那啥償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