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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面孔

京城外的一座莊子裡。

山明水秀,引入莊園中的溪水,水流清澈緩緩,有假山佈置,水落在山石上,猶如水滴石穿。

莊子從外看過去,不過面積大一些,裡面才別有洞天。

京城地貴,有價無市,好的地方再多的錢也買不到,連附近郊外的土地也早被權貴佔了,各家的莊園,寺廟。

這是史府送給金州將軍的一片莊子。

陳德言請了金陵的園藝匠戶,千里迢迢來到這裡,花了不少的關係,才佈置成如今的小巧玲瓏。

不是說金陵的匠戶手藝比京城的巧,不過甚在新奇罷了。

有些事情,不適合在京城談。

“伊呀裡語。”

“落花飛滿天,葉絮脫落船……”

細軟的吳語小調,在幾名小藝伎的口腔中傳了出來,讓人聽得舒暢輕鬆。

旁邊的樂戶,配合她們的唱腔,把鼓點敲的天衣無縫。

陳德言躺在椅子上。

涼亭裡乾乾淨淨,一塵不染。

不光這裡,其實整個院子裡都是如此。

京城等級森嚴,遠比金陵江南要嚴肅三分。

薛蟠被人叫薛大傻子,混上各家的席面,也是一個捧跟逗笑,花錢做東的角色。

陳德言身份比薛蟠更不如,又是一個白身。

在京城裡,雖然身後有大哥,卻也並不輕易。

能有一聲三爺的尊稱。

他真的很疲累。

趁著這難得空閒的時分,他安靜的躺在這裡,不想說一句話,不想露出一個笑。

什麼事現在都不想去琢磨。

“三爺,他們來了。”

有個漢子,小聲的在陳德言身旁說道。

聞言,陳德言睜開了眼睛,又成為了三爺。

都察院去掉了試字,已經是一名御史的韓昊,領著同科的張雲承,以及名聲鵲起的翰林院庶吉士陸仲恆。

順著一條新路,拐了一個彎,才看到了樹林後的莊園,就突然出現了幾名身著短衫的漢子。

擋在了馬車前頭,恭敬的跪在地上磕頭問安。

“韓爺。”

車伕停了下來,一臉的驚訝,這好精悍的漢子們。

韓昊掀開簾子,點了點頭。

漢子們紛紛爬了起來。

“桂勇,聽說你如今出息了,你家三爺抬舉了你。”

馬車裡,陸仲恆閉著眼睛,張雲承順著韓昊的視線,打量著跟隨馬車行走的那名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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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爺的恩典,也是韓爺的關照。”

“我可沒關照過你,雖然你和我是老鄉,不過原先我並不認識你。”韓昊坐了回來。

見張雲承露出好奇的眼神。

韓昊向他解釋一番。

有些事情,適當的透漏些,才顯得更加的親密。

“這人是廣寧右屯衛的軍戶,論起來和我是同鄉,別看他這個模樣,在金州軍裡也是六品的武官了。”

“百戶也不錯。”

張雲承瞭然。

“朝廷六品武官,成了金州將軍的家奴,可見有人彈劾金州將軍跋扈,不是空穴來風。”

陸仲恆睜開眼,輕描澹寫的評價道。

馬車外的桂勇,聽到轎子裡未露面的老爺的話,一言不發。

“哈哈哈。”

張雲承哈哈一笑,打著馬虎眼。

“誰家敢不派人來京城走動。”

說笑間靠近了莊子,門口陳德言早已在此等候。

“韓爺,張爺,這位就是如今大名鼎鼎的陸爺了,久仰大名久仰大名。”

陳德言親自上前,作勢要跪下,被張雲承一把拉住。

“都是熟人,做樣子給誰看。”

“這不是第一次見陸爺嗎,不好失禮。”

“不用客氣。”

陸仲恆點點頭。

寒暄一番,陳德言引著眾人入內,一進來,撲面而來的精凋細琢的景緻。

精緻。

絲簾布幔後,響起一股隱隱約約的軟腔細調,配合這山石水亭,連陸仲恆都不得不讚歎一聲。

果然用了好心思。

金州將軍最近被人彈劾,雖然有賈府關係幫助走動,但是並不是這麼輕易過關的。

勳貴到底不如御史,或者眼前的陸仲恆。

這些品級雖然低,但是在朝堂裡的話語權極大,身份最清貴的御史,庶吉士們,才是陳德言這回拉攏的物件。

韓昊不提。

未登科之前,就和金州將軍是熟人,又有同鄉之誼,天然的盟友。

張雲承因為韓昊的關係,也為金州說了不少話。

不過兩人的資歷名望都不夠。

只有眼前的庶吉士陸仲恆。

時間寶貴。

陸仲恆也懶得和眼前所謂的三爺浪費時間,在他看來,不過是金州將軍的傳聲筒罷了。

“金州總兵如此肆意妄為,到底是何意?真以為靠著些許功績,就能把朝廷不放在眼裡嗎?”

聽到陸仲恆的問責,陳德言從座位起身,恭敬的回道。

“將軍對朝廷一向忠心耿耿,如何敢違逆朝廷,不過世間有一等小人,最看不得別人風光罷了。

見將軍如今風頭茂盛,眼紅而已,各位老爺都是明眼人,當看得透這裡面的道理。”

“人紅是非多,也難為唐將軍了。”

張雲承笑道。

韓昊因為和唐清安的關係,不好為他在同科面前辯解,嘴角笑著不說話。

“有這些道理,不過我同樣也認為金州總兵,仗著勳貴的勢,不把國家制度放在眼裡。

跋扈之言,不算對他的汙衊。”

陸仲恆如今的身份,不需要藏著掖著,哪怕是面對金州唐清安,照樣有資格指指點點。

別說一個總兵,就是內閣的閣老。

如果引起了陸仲恆的不滿,一封彈劾下去,內閣的閣老就得乖乖的離開閣房,回到家中等待朝廷的查核。

事情當然也不是這麼簡單,不過可見陸仲恆如今的氣勢。

“將軍之所以浪戰,事非得已,請各位聽我細細道來。”

陳德言恭敬的,把蠻族在遼東的殘忍,一一講解了一番,聽得韓昊捏拳睜眼。

他也是遼東人。

“蠻族佔領了遼左,數百萬遼民陷入敵手,如今蠻族開始屠殺遼民,將軍身為金州總兵,如何又能袖手旁觀。

金州缺少物資,論人口遠超過遼西,兵力也不算少,而兵餉補給,對比遼西才佔了三成。

如此艱難的情形下,將軍還把麾下精兵派了出去,朝廷責怪將軍浪戰,損廢兵力。”

說道這裡陳德言兩眼通紅。

“誰又能比將軍心疼呢?這幾萬精兵,可是將軍好不容易帶出來的,死一個都心疼,更何況如今?”

“唉,想不到唐將軍是如此有善心之人啊。”

張雲承感嘆道。

“陸兄,你我都是君子之交,今日強請你來,你雖然顧忌你我的情誼到底同意來了,內心肯定對我不滿。

其實我又如何會是強人所難之人,更不會強迫朋友,只不過我也是遼人啊。”

韓昊聲音哽咽,同樣離開了座位。

“為了遼人,我不得不如此,又為了朋友之情,我向你道歉。”

說完,韓昊彎腰向陸仲恆行禮。

“何必。”

陸仲恆連忙起身,拉起韓昊。

“是我誤會金州總兵,沒有想到此節,既然如此,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當然也不會讓忠義之士對朝廷寒心。”

見陸仲恆終於鬆口,陳德言大松一口氣。

沒兩日。

“戰事已經陷入膠著,如何好輕退,前方兵士缺糧少甲,各項補給短缺,才是朝堂諸公考慮之金州之急。”

唐清安一封奏疏,對內閣不輕不重的指責,讓眾臣譁然。

各地也開始上奏,戰事不得輕忽,事已至此,朝廷應該以公事為重,速補給金州各軍。

又有御史韓昊諫言。

“三萬精兵乃金州根基,根基失則金州不保,金州不保,則北鎮危,北鎮危則錦州危,錦州危則京師危。

朝廷宜鼎力調集物資,督促登來急運金州各軍,已保戰事為先。”

庶吉士陸仲恆私下也和內閣諸公談論此事。

“事已至此,不是追究責任之時,先保戰事,事後再分清不遲。”

諸般你來我往。

朝廷的論調,終於放下了對金州將軍唐清安的指責,開始同意調集物資支援金州。

陳德言親自去了陸仲恆家中磕頭致謝。

陸仲恆在京城沒有購置房產,只是租賃了一間普通的民宅,極為的樸素。

陳德言沒有不懂規矩的談起要如何如何。

“你告訴金州總兵,要忠於朝廷,仔細的辦差,不要辜負朝廷和諸公對他的期望。”

“陸爺的話,我會一字不漏的,派人親自告訴將軍,將軍必定明白陸爺的心意。

陸爺對金州的這番恩情,金州上下皆不敢忘,但憑差馳。”

陸仲恆這才滿意的點點頭。

當金州將軍親筆寫下的回信送到陸家,陸仲恆看後,默默的收下,裝入書房的匣子裡。

匣子裡,有厚厚的書信,來自各地。

唐清安以戰事威脅朝廷,索要物資並不是胡言。

因為他現在的確急迫的需要各項物資。

隨著各軍深入長白山脈,甚至抵蠻族腹地,導致逃難到唐清安治下的遼民不可計數。

各地還沒統計完今日之數,就需要重新統計。

短短兩個月,金州,鎮江,長白山東岸各地,收攏了遼民高達二十餘萬人。

同樣,滯留長白山脈,加入遊擊小隊的遼民,根本造冊不過來。

例如一支哨隊,原本全哨才九十人,一個月就擴充到了一千人。

“狗曰的**登。”

金州,鎮江的高級將領,都認為朱秀穩。

親赴莊河的朱秀,營帳裡的輿圖上,到處都是圈圈點點,突然回過頭,滿眼通紅疲憊不堪。

如今他穩不了。

破口大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