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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零一章 大漢人大漢魂

金江鎮南關。

南關本來是一座軍事關隘,如今早已失去了作用,徹底成為一座普通的城池。

桂勇抵達此地,從官員口中才知道,自己竟然與將軍錯過,於是沒有急著去金州。

因為金江鎮最有名的戲班子,抵達了南關,明日就開演。

面對官員的邀請,桂勇沒有拒絕,他也很好奇。

第二日。

往戲園子的途中,一邊與官員寒暄,一邊不引人注目的觀察市井,是桂勇多年來的習慣。

人口稠密,有挑擔子的,也有推小車子的。

每年踏上此地,都會發生新的變化,小攤小販越來越多,周圍的莊稼漢,會把自家編織的各色器物拿來集市販賣。

繁榮遠不如京城。

雖然京城外遍地流民,但是並不妨礙京城裡車水馬龍的繁華與富貴。

桂勇胸膛裡彷若堵住一般,難受的忍不住張開口,。

對於將軍。

桂勇無法用言語形容,他本是普通的遼人,痛苦的磨難已經過去,不願意提及。

他是最早一批派去京城的人。

八年了。

八年中的時間,他回到金州的次數並不多,見到將軍本人更是不足三次。

於情於理,他本應該對將軍沒有太多的感情。

可是,正因為見過黑暗,方知光明的可貴,每次發現金州的新變化,都是對他巨大的衝擊。

“這是?”

官員發現了桂勇的異常,關心的問道。他並不知道桂勇的實際身份,只把桂勇當做普通的同僚。

“沒事,沙子迷了眼睛。”

桂勇恢復如初笑道。

官員不在問,轉而興致勃勃的向桂勇介紹。

“今日巡到南關的戲班子,聽說是將軍親自指點過,最早唱金江戲的戲班子。”

面對官員的滔滔不絕,桂勇時不時的附和,兩人很快就抵達戲園。

戲園場地很大。

戲臺子前光桌子就一百多張,而其他的地方早已擠滿了人,只有桌子還空了十幾張。

因為金州會出點銀子補貼戲班,所以和大周包銀賞錢有區別。

站著看戲不要錢,坐在桌子上看戲要錢。

也是一點小手段。

金州官方出的錢,那也是金主,任你哪個戲班子,不真心說點金江鎮的好話。

南關不大,人口極多。

能到南關唱戲的戲園子,自然也是有絕活的,不是一般的可比,因此有底氣一口氣安排一百多張桌子。

要知道唱的戲讓出了錢的不滿意,有砸場子的傳統,戲班子下次也沒臉來了。

和內地的傳統不同,金州會出銀子補貼戲班,所以站著看戲的不要錢。

既然免費,那就不得了,只要得知有戲班子來,方圓數十裡的老百姓都會趕過來,還有不少趕整整一日路的。

“今天唱的是英那河出征戲,明天唱的是……”

官員擋住桂勇,搶先付了錢,選擇了拼桌,剛坐下不久,很快又坐了兩人。

四個人趁著還沒開演,一個人自來熟的介紹起來。

“英那河?”

“在黃骨島堡北邊。”

“開了。”

有人喊道,眾人看向臺子,簾子掀開後,走出來一個個人。

《英那河出征戲》是群戲。

演的是游擊區時候的故事。

秋收後,岫巖的蠻軍會按照慣例出城劫掠百姓,從百姓手裡搶糧食,在沉遼等控制力強的地方,蠻軍是暗搶,岫巖這些遼南之地則是明搶。

為了保護百姓,游擊區決定冒險反擊。

演的就是在集結各游擊隊的時候,發生的事情。

能引起人的共鳴,不是因為複雜的情節,而是老百姓身邊的事,才能得到他們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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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英那河出征戲,情節平平平無奇,更沒啥技巧,但就是在金江鎮各地非常受歡迎。

每次的演出,都會得到熱烈的掌聲。

幾十名穿著各色軍裝的士兵們,身前是一名打扮成把總的人,抱著酒壺,向每個士兵倒酒。

手中的酒杯倒滿後,士兵一飲而盡,把總再跟下一個人倒酒。

為什麼把總要自己倒酒呢,不是什麼高大的理由,因為金州缺糧,也無銀從大周購買,所以配發下來的酒水不多。

所以把總親自倒酒,保證每個士兵都有。

那時候的金州很弱小。

士兵們喝的酒,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被士兵們自嘲為斷頭酒。喝完了酒,又端上一盆肉,還是一個個分一塊,一口就吃完了。

畢竟是戲劇,所以一邊唱一邊演,既要保證真實,又要演的傳神,讓百姓們看的明白。

這場戲第一次出演的那年。

百姓們還都餓著肚子,但沒有人嫉妒士兵們喝酒吃肉,因為戲中得知平時也沒有肉吃,更沒有酒喝。

為什麼他們信?因為游擊隊在他們身邊,不用唱出來,他們也知道。

更知道。

這是士兵們的斷頭飯。

犯罪的死囚都能吃口好飯,更別提要上戰場的士兵們,已經是委屈他們了。

打仗為誰打的?為了百姓們。

因為百姓們知道,蠻軍要來劫掠他們,只有金江軍才會保護他們,這都是他們的經歷。

如今再看這場戲,百姓們更覺得委屈了當年的士兵們,現在誰家每年不吃肉啊,就算肉不提,魚肯定是吃過不少。

“吃完這塊肉,幹完這碗酒,死後到老祖宗面前見。”

唱腔剛落。

“好。”

“英雄!”

“活著回來。”

……

園子裡哄的一聲炸開了鍋,百姓們手掌都鼓腫了,發洩心中激盪的感情。

坐在桌子的人們,紛紛站了起來,還有的人爬到桌子上,向著臺子的方向大喊。

臺子上。

士兵們列陣,各自報著自己的家鄉。

桂勇看著眼前桌子上的那名人,堂堂男兒竟然當眾掉下了眼淚。

臺子上的士兵們,各個露著笑容。

他們的笑容,讓百姓們眼淚流了出來。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壯行酒,斷頭酒。”

官員剛感嘆一聲,突然,傳來一致的聲音,“凍死不折屋,餓死不虜掠,保家衛國真英雄,向英雄們行禮!”

吸引了不少人看過去,原來是幾十名少年,正整齊劃一的行拱手禮。

“應該是軍校生。”

“肯定是。”

聽到人們的話,桂勇仔細的打量。

凍死不折屋,餓死不虜掠,是宋史岳飛傳中,記載的岳家軍的軍號。

卒有取民麻一縷以束芻者,立斬以循。卒夜宿,民開門願納,無敢入者。

士兵敢拿百姓一片布,立斬。

百姓們主動開門,接納士兵們進屋歇息,士兵們無一人進屋,避免打擾百姓。

告訴後人們,這句軍號並不是口號,而是實打實如此做的,百姓們是如何愛戴岳家軍,而岳家軍的軍紀又如何嚴明。

此軍號,由將軍親自指定為金江軍全軍軍號。

只要做到這個軍號的軍隊,必定是百姓們發自內心支援的軍隊。

這就是德的力量。

利益在德的面前不堪一擊。

桂勇只覺得滿是溫暖。

如果將軍能成為皇帝就好了。

想起大周國內的民不聊生,桂勇覺得只有將軍,才有資格當皇帝,拯救萬民於水火。

懷裡藏的嚴實的文書,深深的刺痛他的心。

如果他是麻木的人,死多少的百姓,也無法讓他動容,但是他來自金江軍。

雖然他沒有穿軍服,但他是軍籍,領千總一職。

金江軍的軍號,讓他無法坐視國內百姓遭受了一場屠殺。

希望立刻見到將軍的心願,從來沒有這麼強烈過。

~~~~~~

四輪馬車悄無聲息的回到金州,金州的百姓,誰也不知道馬車裡坐著的是將軍。

不是為了安全,而是為了不驚擾百姓。

到了家,把兒子送回秦可卿處,唐清安準備去探春屋子歇息。

對於賈府,他是有感情的。

於私他是靠著賈府才獲得了很多機會,是他能建立金江鎮的根源。但是賈府是腐朽的貴族,於公,未來他必須打擊賈府。

為了償還恩情,他在悄然的改變賈府。

例如讓賈環來金州,培養賈環成才,又例如慢慢改變賈璉,只要賈璉不殘害百姓,可以讓他花天酒地,卻不接納他成為金江鎮的官員。

“老爺來了。”

正屋。

丫鬟們驚喜的看到將軍,紛紛行禮。

聽到外面的聲音,賈探春露出喜悅的笑容,才從裡間出來,就遇到剛踏進門的唐清安。

頭上鏨花魚形釵,耳中明月珠,緗綺為下裙,紫綺為上襦,看著探春臉上澹澹的胭脂紅,唐清安忍不住感嘆一聲,不愧是賈府最出色的小姐。

探春為唐清安脫下狐皮大氅,由旁邊的丫鬟接過去,拿去彈灰掛在衣架子上。

唐清安看到方桌堆滿了各色料子,隨口問了一句。

“怎麼這麼多料子。”

探春輕聲說道,“年前為哥兒姑娘們添置兩套衣裳,我還在想用什麼料子。”

唐清安點點頭,沒有去裡屋,而是走向楠木嵌螺寬榻,等唐清安坐穩後,隔著四方桌,探春才緩緩的靠著邊坐下。

探春身上的端莊,是從小習慣的,由骨子裡散發出來,不會讓人覺得裝模作樣。

衣著考究,舉止嫻靜,渾然天成,讓人只覺賞心悅目。

“秦姐姐細心,只是兩位哥兒的事,細無鉅細都要仔細,前幾日見到秦姐姐,也說孩子淘氣,讓她傷神不已,我就想到為哥兒們做兩套衣裳,後來又一想,反正都是要做針線活,索性不如為府裡的哥兒姑娘都準備兩套。”

“有道理,你做得對。”

唐清安聽了,點頭道。

到底是真心,還是話中有話,唐清安不願多想,也不覺得探春會是這種人。

要說探春沒有心思,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有多大的心思,唐清安卻不會懷疑。

賈探春,薛寶釵都不是普通的女子。

“小乾自從朝鮮回來,性子變得太沉穩,讓人欣慰,但也讓人可憐。”

懂了權利就有了分寸,有了分寸就有了隔離。

十歲的唐晏乾雖然聰慧,到底還小。

越是想要表現,越是無法全心全意的付出感情。

這讓秦可卿哭了好幾次,不是為了自己,而是憐憫唐晏乾。

如果年歲再大些,唐晏乾的表現,可能不會讓秦可卿這麼難受,畢竟孩子大了,心就在外面。

偏偏唐晏乾才十歲,越是如此,越是讓秦可卿,清晰的感受到兒子經歷的磨難,作為親孃,秦可卿無法不心疼。

唐清安自問心疼有嗎?

有。

但是也很欣喜。

孩子逐漸長大,越來越獨立,哪個父母的心情不複雜呢。

只是唐晏乾提前了幾年,獨立的性格強了些。

“小桕性格活躍,但也太調皮,兩兄弟一個太靜,一個太動,不知道能不能成才,讓人憂慮,唉。”

唐清安嘆了一聲。

“我看兩位哥兒很好,不是我貶自家,賈府的子弟都比不了兩位哥兒。”

聽到探春的話,唐清安沒做聲。

此時。

“老爺,周吉讓人進來傳話,說外頭有人請見老爺。”

侍書走了進來,告訴了唐清安。

聞言,唐清安起身離去。

如果非必要的事,周吉不會打擾自己,自有安排的時間處理公務。

到了院子外。

見到了周吉,不等將軍開口,周吉主動告知。

“桂千總回到了金州,沒去節度府反而來府裡,我就告訴他明日見將軍,見他猶豫,又問了他,他說希望今日見將軍。”

唐清安點點頭,大踏步離去。

……

大廳中。

桂勇挺直腰桿低著頭,大氣不敢出。

將軍還是那麼和氣,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桂勇只覺得將軍身上的威嚴日盛。

因為他在大周距離金州遙遠,所以一年只需要回金州敘職一次。

除非有特殊重大的事情,需要他親自來金州回報。

他這次沒有特殊重大的事情,只是常例而已,應該先去軍司報道,由節度府安排他見將軍的時間。

之所以如此,他所憑不過是將軍為愛百姓的人,覺得將軍應該會贊成自己的行為。

“嘩啦。”

唐清安狠狠的把公文摔倒了地上,散落了一地,寬大的袖子還在晃動。

門外的親衛第一時間衝了進來。

只見桂勇跪在地上不敢出聲。

將軍的震怒,使他大腦空白一片,不由自主的跪在了地上,整個人顫抖。

侍衛們摸不著頭腦,但是將軍臉上的猙獰,他們是第一次見,嚇得誰都不敢說話。

唐清安胸口要氣炸了,有一股殺人的衝動。

文書裡記載的部分周軍和部分流民軍屠殺百姓,是他絕對不能接受的行為,無論是大周軍隊還是流民軍。

“叫謝有成。”

聽到將軍的話,連忙跑出去一人,剩餘的人們都不敢動。

唐清安來回踱著步子。

總有視百姓為草芥的敗類。

對於這種人,唐清安只有一個殺字,連話都不願和他們講。

百姓不能遭受屠戮,這是他的底線。

如此的憤怒,絕對不是因為他有多麼聖人,唐清安從來不認為自己是聖人,只因為他是漢人。

生是大漢人,死是大漢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