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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

太子很快發現三皇子袖子裡好像有個硬物。

不長, 還帶著一點弧度, 緊緊貼著手肘內側。

這個位置是——匕首?

太子神情微變, 三皇子藏在寢宮附近他並不感到奇怪, 隨身攜帶匕首作為防身之物也很合理,可是三皇子本能地夾著手臂,動作很不自然。

這類防身利器一般都會在內衣上縫製一個小口袋,用帶子綁得牢牢的,絕對不至於像三皇子這般夾著手臂防止匕首掉出去。

是帶子斷了?

還是沒把匕首完全塞進暗袋?

太子看著自己的弟弟, 不語。

三皇子起初還在疑惑,隨後慢慢回過味了, 他的臉瞬間漲得通紅,驚惶地用左手插.進右邊衣袖, 握住匕首瑟瑟發抖地說:“不是的,大皇兄!”

身懷利器, 還撲過來抱住太子的腿,豈不是不懷好意?

“真的,其實臣弟是……”

“弒君?”

太子的聲音很低,只有三皇子能聽見。後者的臉色由紅轉白,他想要辯解, 卻又因為口舌笨拙, 吭哧了半天都沒能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糊塗。”太子垂眼道。

三皇子僵硬的身體微微一晃。

“陸憙!你想替孤殺了父皇,自己背這個弒君之名?”

三皇子艱難地說:“不是,臣弟……只想殺人。”

“殺了之後呢?孤來逼宮,父皇卻被你刺殺身亡, 你知道這話傳出去像什麼?”太子嘆了口氣,揉著額角對自己的弟弟說,“你在腦子裡把這事過一遍,然後告訴我!”

皇帝病重,群臣試圖扶持三皇子登基,太子忽然發難炮轟禁宮,打進萬和殿,將宰輔重臣們從文遠閣擄來。緊跟著三皇子行刺皇帝,皇帝駕崩,太子登基心性仁慈,寬恕了犯下大罪的弟弟,還對囚禁起來的弟弟多加照顧。

這——真真是非常標準的逼宮說辭,旁人一聽就知道是假的。

皇帝肯定是太子殺的,倒黴的三皇子背了個弒君的罪名,從此與皇位無緣。甚至被軟禁起來的罪人陸憙,到底是不是三皇子本人都很難說,沒準三皇子早在逼宮的這一夜就一命嗚呼了呢……太子當真是心狠手辣,這是弒父殺弟啊!

三皇子越想越怕,身體搖搖欲墜。

“臣弟錯了,臣弟不敢了。”三皇子終於懂了,如果他去殺陸璋,就等於是往他的大皇兄身上潑髒水,還是那種跳進黃河都洗不清的罪名!

他慌慌張張地將匕首收起來。

“臣弟這就走!”

三皇子迅速地從地上爬了起來,恨不得馬上離開寢宮,還太子一個清白。

“站著別動。”太子立刻阻止。

目前宮中的禁衛軍尚未完全肅清,眾臣也是各懷心思。

老三是這幾個弟弟裡面最令太子頭痛的,老二雖然喜歡惹事,但是敢於擔當,老六脾氣古怪,可是腦子靈活。

三皇子陸憙就屬於那種要什麼沒什麼,到處都是短板的人。

陸憙唯一的優勢,就是他這種懦弱的無能模樣,欺騙性極高。

可宮變這種時候,倒黴些的人可能稀裡糊塗地就被亂兵殺了,太子雖然覺得自己完全掌握了權勢,但仍然不敢讓老三冒這個風險。

“你要去哪兒?”

“我……臣弟之前看到孟國師了,大皇兄平日裡對他多有讚譽,之前他也來過宮中,而且是跟老二一起。”陸憙目光閃爍,一臉邀功的模樣。

太子微微皺眉,糾正道:“他是你二哥。”

“是是,二哥看起來跟他們很熟的樣子。”

“他們?”太子立刻想到了大夫。

“對,還有一位據說是孟戚的友人。”三皇子欲言又止,低聲道,“我覺得他們之間很不尋常,大皇兄如果想要孟戚這位賢臣,可以從他的友人那兒著手。”

“……”

太子既好氣又好笑,儘管他知道的比三皇子多,可是對方眼巴巴地將訊息遞過來的樣子,他還是沒有忍心說出其實大夫比孟戚更重要的事,畢竟能救命。

“你說的,孤心裡有數了。”太子拍了拍弟弟的肩,示意他退到旁邊。

三皇子聞言,心滿意足,也不計較陳總管嫌棄的目光了。

陳總管覺得,主子的這些弟弟沒一個省心的,更別說為太子分憂了。

太子與三皇子說的話,只有距離最近的陳總管聽得見,眾臣則是一臉匪夷所思的表情,差點懷疑太子給陸憙吃了迷魂藥。

這可是皇位之爭!

陸璋被太醫們一番救治,這會兒勉強緩過氣了,就是無法走動雙手不聽使喚的顫抖,他雙目圓瞪,死死地盯著三皇子。

“陛下切勿再動怒,否則傷及臟腑,氣走神散……”

太醫戰戰兢兢地提醒著,嘴裡說著,眼睛卻忍不住望向太子。

趁亂躍至房梁上的孟戚聽到這番話,不禁搖了搖頭。陸璋的氣息雖然雜亂,可是情況並不嚴重,如果有一位內家高手親自出手,即使無法拔除作亂的那股真氣,至少也能讓陸璋活動如常。

死就太誇張了。

太醫會這樣說,其實是給太子一條皇帝駕崩的理由。

——二皇子勾結江湖匪類舉兵叛逆,皇帝氣得病倒,而三皇子又不成器,太京封鎖數日局勢依舊混亂,於是太子進宮肅清反賊,不料皇帝病勢太重已經無可救治,太子臨危受命繼承大統,多麼名正言順!

“李院使,你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陳才眯起眼睛,陰森森地威脅道。

太醫院的院使不敢接話,朝臣之中卻已有人怒道:“豎閹安得放肆?”

陳總管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說:“蔣政事莫非沒有聽出李院使的言外之意?”

此話一出,方才沒有反應過來的人仔細一琢磨,神情陡變。

陸璋更是恨不得用眼神活剮了那太醫。

李太醫臉色發白,慌忙跪地道:“陛下明鑑,小臣冤枉,實是擔憂陛下龍體,這脈象清清楚楚,確實是……”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陸璋發紅的眼珠子嚇得住了口。

“讓孤看看父皇。”太子平靜地說。

“殿下!”

“大皇兄!”

許多人異口同聲地阻止。

陸璋雖老,又病得起不了身,然而餘威仍在,三皇子陳總管並一眾錦衣衛都不贊成太子靠近冒險。誰知道陸璋身邊有沒有內侍會突然暴起?

陳才不在乎家人,其他人可說不準。

太子十分鎮定,這讓孟戚對他的評價又高了幾分。

因為不止焦躁的三皇子等人被太子一個眼神摁住了,就連之前掙扎要跑掉的狸奴都懶洋洋地趴伏著,降服在太子的手下。

孟戚:“……”

這就很了不得!

太子緩緩站了起來,隨後咳嗽了兩聲,臉色泛白。

雖然看著有些不好,不過比起一個疑似中風的皇帝,太子這樣也不算什麼。

倒是那些太醫面面相覷,因為脈案經常做假,所以不是每個太醫都清楚太子病症的始末,可是他們之中的某些人曾經去過東宮為太子診治,按照太子當時的病情,能活到今天都很讓人意外了,現在卻能活生生站在眾人面前?

李太醫的神情變來變去,最終他像是下定了決心,猛地跳起來高聲道:“他不是太子殿下,殿下早就病入膏肓,連說話都難。這個人是冒充的!”

殿內眾人皆驚,恰在此時,外面劃過一道雷光、

“轟!”

雷聲震得宮人瑟瑟發抖,目光恐懼。

朝臣們神情疑惑,審視著太子。

陳才跟旁邊的錦衣衛先是一愣,隨後露出了憤怒的表情,不過他們都沒有一個人快。

“胡說!”

三皇子暴怒而起,在眾人震驚的目光中像是豹子一樣猛撲過去,抓起李太醫的衣襟,神情猙獰地搖晃著。

“小人!信口雌黃!你發現討好不了大皇兄,就改口汙衊!”

李太醫拼命掙扎,他們的叫聲驚動了狸貓阿虎,它發出了一聲惱怒的叫。

太子畢竟體虛,手臂無力,被阿虎躥了出去。

“喵!”

狸奴一爪子撓在李太醫的衣襟上,三皇子被它踩了一腳,本能地鬆開手。

李太醫連滾帶爬地靠近了床榻,其實他更想去找宰輔重臣,然而禁衛軍把這些人都分開為,太醫則被擱在寢宮的另外一邊,根本接近不了。

“真正的太子不可能……”

“李院使,當日你來東宮,說的可不是這句話。”太子緩了緩氣,和顏悅色道,“你說孤只是小病,是冬日寒氣造成的咳疾,只要好好養著,春日轉暖後就能好轉。脈案所書也是如此,怎麼如今就成了不治之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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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太醫一滯,連忙道:“是陛下令吾等不要說出太子的病情,惹太子心憂。脈案不是這麼寫的,張相、姜相,下官句句是真,不信可以去太醫院查驗。”

陳總管也反應過來了,他立刻質問:“病症都有來龍去脈,從去年秋日起,殿下就開始抱恙,太醫院給的脈案都是無大事,敢問之前的那些也是陛下擔憂,所以命你偽造?”

李太醫張口結舌。

因為涉及脈案統統都有造假,所以發現太子病危的時候,為了掩蓋之前的診治錯誤,少不了修飾一番。如果仔細查驗,就會發現太子的病情忽然急轉直下,毫無預兆就病危了,而太醫院的前後存檔卻多是含糊其辭,根本說服不了人。

“這,除非太子肯讓小臣號脈……太子體弱多病,小臣多年來皆往東宮受命醫治,這脈象做不得假。”

太子也不答話,只冷冷地看著他。

三皇子的手縮在袖中,盯著李太醫的目光滿是殺意,可他知道這人是不能殺的,否則就有殺人滅口,坐實猜測的嫌疑。

這時陸璋的喉嚨裡發出含糊的聲音,他看著這兩個兒子,像是在嘲笑他們機關算盡,卻被一個太醫攪亂了大好局勢。

太子閉了閉眼,在陳總管的攙扶下走到了三皇子面前,他對著一眾朝臣,沉聲道:“數日前,孤的二皇弟試圖行刺陛下,今日孤舉兵佔據皇城。諸位臣工心中必定疑惑,天家父子,何至於此。”

張宰相面露冷笑,還有一些人也不以為然。

為了皇位,天家父子才不像父子呢!

“孤登位之後,史官不必用春秋筆法,可直書吾之罪——篡位弒君!”

最後四個字說得冰冷至極,眾人愕然,三皇子上前一步然而神情迷茫不知所措。

陸璋猛地一掙,卻只能把床板弄出些許聲音。

“弒君殺父,大罪也,不赦之。”太子鎮定自若地繼續道,“姜相,夫殺親子,致結髮之妻鬱郁而死,為人子者應當如何?”

姜宰相震驚,其他臣子也紛紛露出疑惑神情。

寧皇后早亡,這大家都知道。

宮中的四皇子五皇子,以及兩位公主早夭,這似乎是寧皇后去世之後的事了!

“大皇兄……”陸憙急得叫了一聲。

這年月孩子早夭是很尋常的事,而且太醫院的存檔根本靠不住,太子這番話無憑無據,反而會被李太醫反咬一口,三皇子怎麼能不急?

唯有陸璋神情驟變,死死盯著太子。

“約莫二十多年前,孤的母后……不,當時她只是陸夫人,深受楚靈帝信任的大將軍的髮妻。她已經有了一個長子,那年秋天她準備生下自己的第二個孩子,我待在正屋後面的玉紗櫥裡,等著等著就睡著了,半夜裡外面忽然亂了起來,我衝進母親待產的廂房,恰好看見一個人抱起襁褓狠狠地摔在地上。”

寢宮裡一片死寂。

太子看著陸璋,在後者驚怒的目光中緩緩道:“陛下大約不記得了,畢竟只是個嚇得大哭的孩子,很快就被家僕抱住了,三歲不到的年紀能知道什麼呢?可我永遠記得這件事!”

陸夫人病了數年,雖然最終做了皇后,卻早早地死了。

而那個成為太子的人,會下意識地看緊弟弟。

陸慜出生的時候,陸璋還沒有登基,縱然是妾室所出的孩子,陸忈每次看到襁褓中的弟弟,當夜就會做夢見那個沾滿鮮血的襁褓。

“母親生下的是個死胎,母親傷了身體,父親娶了許多妾室,都是朝臣的族女。”太子有意把事情扭了個方向,他看著陸璋,面無表情地問,“自那之後,父皇可曾進過我母親的屋子半步?可曾進過皇后的宮室?她根本沒有葬在皇陵之中,如果不是父皇講究顏面,母后連諡號都不會有。”

陸璋越是暴怒,越無法張口說話。

他想說寧氏生的是個妖孽!

誰願意多看生了妖孽的女子一眼?能封她做皇后,已經很給寧家面子了!他仁至義盡,還待如何?

然而當陸璋看到朝臣們神情各異的模樣,又忽然醒悟過來。

——妖孽的事,怎麼能說呢?他的兒子是個妖怪?那他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