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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4、尤信執偏

墨鯉睡得很沉。

腰上, 整個後背都是暖融融的。

從微開的窗縫裡吹入的風輕拂在臉上, 有一縷髮絲滑下來垂在眼瞼前, 癢癢的。

墨鯉下意識地想要伸手撥開, 可是又睜不開眼,彷彿回到了岐懋山,夏日灼熱的陽光照入潭水,半睡半醒地逐漸停止遊動,直到太陽下山潭水的溫度慢慢消失, 那種暖融融的舒適感才會離去。

墨鯉終於動了一下,這時一隻手從背後輕輕伸出, 幫他撥開了那縷打擾好夢的頭髮。

坊間有低微的哭聲,在很遠的地方傳來。

慈匯堂的藥鋪後面有人壓抑著聲音咳嗽, 有人因病痛無法入睡在床板上翻來覆去。

房頂瓦片有很輕的聲音,幾不可聞。

有狸奴越過院牆跳到了這邊屋頂。

“……”

孟戚看看屋頂, 又看窗縫。

應該進不來。

緊跟著一個東西落在了窗前,縫隙裡出現了一個圓溜溜發著光的眼睛。

“啪!喵!”

第一聲是撐窗戶的杆子跌落,第二聲來自受驚的貓。

墨鯉被驚醒了,他本能地翻身而起。

窗戶合攏,墨鯉根本沒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麼, 孟戚就把他摁回了床裡。

——有貓。

孟戚用眼神告訴墨大夫。

兩人在黑暗裡默默地對視著, 耳朵豎起來聽著外面的動靜。

那貓從窗邊落到地上,一溜煙跑遠了。

墨鯉放鬆了繃緊的肩背,孟戚維持著抱人的動作,松口氣道:“還好沒進來, 否則驚著大夫怎麼是好?”

墨鯉欲言又止。

夜裡竹竿落地的聲音有些響,慈匯堂裡守夜的小廝揉著眼睛舉著燈出來看情況,見到院裡落到的杆子,想起方才的那聲貓叫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小廝咕噥著埋怨幾句,轉身回去了。

“你又沒睡?”墨鯉低聲問。

孟戚立刻閉上眼睛,其實他想要聽鮑掌櫃那邊動靜的。

米鋪那邊很安靜,看來那對師徒應該不會打起來了。

換了旁人,孟戚早就去偷聽了,但鮑冠勇是多年前的老部下,鮑冠勇跟徒弟攤牌的時候肯定是不願意被人聽到的,於是孟戚就留在了墨鯉這邊。

“行囊準備得差不多了,隨時都能走。”

他們在這座小城停留,主要還是採買一些物品。

錢是鮑掌櫃給的,墨鯉也從慈匯堂得了一副不錯的銀針,購入一些常見的藥材,另外衣物跟火摺子也備齊了。

“若無意外,明日傍晚我們就出發,連夜趕路到廬陵郡,你再不睡,我就點你穴了。”

面對大夫的威脅,孟戚一動不動,閉著眼睛裝作睡著了。

他聽見墨鯉重新在自己身邊躺下來,氣息近在咫尺,然後他手有點癢,想伸過去。

“沒準還有狸奴。”孟戚義正辭嚴地說。

這是為了保護屬於自己的魚。

墨鯉:“……”

算了,抱就抱吧,可能是沙鼠害怕。

畢竟狸奴捕鼠的可能比抓魚要大許多。

他將手掌擱在孟戚攬著自己腰腹的手背上,微微一壓,阻止對方繼續亂動。

沙鼠老實了。

“快睡!”

過了今夜,就不知道多久之後,能在床榻上安心睡一覺了。

墨鯉準備等孟戚入睡,監督沙鼠。

孟戚根本沒打算入睡,想要跟方才一樣看著墨鯉睡覺。

於是兩人不聲不響地躺著,堅持等對方先睡著。

墨鯉首先打了個哈欠,眼皮微垂。

孟戚還沒來得及高興,就控制不住地跟著張開了嘴。

“……”

不對,我沒有那麼困!孟戚努力睜開眼,他聽到枕邊人的氣息變得綿長,按在自己手背上的右手也緩緩鬆開了,他能看到墨鯉側過頭露出的耳廓,以及小半張臉龐。

為了不驚醒墨鯉,孟戚慢慢湊近。

熟悉的熱源,熟悉的氣息,墨鯉一偏頭,腦袋靠在了孟戚肩窩。

——抱住魚了,國師得意洋洋。

緊接著睡意似潮水般漫了上來,彷彿抱住的不是一個人,而是蒙汗藥。

孟戚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當他被窗外傳來的叫賣聲、車輪滾動的聲音、米鋪苦力的說笑聲吵醒的時候,天光已然大亮,意中人依然在自己懷裡安睡。

“香噴噴的豆腦!”

“賣炊餅嘍——”

孟戚認真聽著外面的動靜,半天都沒等到一個賣糖年糕的。

也是,糖不便宜,得去鋪子或者酒樓裡買。

黃米糕總得有吧,實在不行甜酒釀?

“叩。”

飛鏢扎入木框的聲音,孟戚單手一揚,扯下床邊帳子拋在半空中。

窗紙破了五六個大窟窿,暗器全被接到了蚊帳裡。

“不可!”

窗外傳來鮑掌櫃的怒喝,兩道人影一前一後自窗裡躍入屋內。

來的正是鮑冠勇跟他的徒弟袁亭。

袁亭板著臉,厲聲道:“孟國師,我知道是你——”

聲音忽然頓住,師徒倆呆呆地望向剛從床上爬起來的孟戚與墨鯉。

同床!

還衣衫不整地摟抱在一起!

孟戚哼了一聲,頭也不回地替墨鯉拉好衣襟,彷彿昨天晚上偷摸著解人衣裳的根本不是他。

墨鯉:“……”

樓下傳來藥鋪學徒蹬蹬地上樓腳步聲,以及擔憂的叫喊。

“墨大夫,你沒事吧?”

“剛才好像有人從窗戶翻進去了?”

墨鯉見袁亭來者不善,披上外衣阻止道:“無事,你們莫要上來。”

慈匯堂在這裡開了幾十年,經常跟江湖人打交道,大清早的見到這番情形,知道可能是江湖人找上門了。墨鯉不讓藥鋪學徒上去,那少年懸著心,連忙叫來小廝守著樓梯,自己跑去找慈匯堂的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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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如此莽撞,不怕街坊鄰居看見暴露身份?”孟戚伸了個懶腰。

鮑冠勇眼珠子都快要瞪出來了。

他記憶裡的孟將軍睿智勤勉,為人謹慎,一絲不苟,現在半靠著床榻上的人是誰?

這一臉饜足的樣子是怎麼回事?

還有——

“孟將軍,你的臉……”

孟戚莫名地看著鮑冠勇滿臉驚駭,他伸手一摸自己的臉。

糟了,什麼時候變回去的?夢裡嗎?

再一抬頭,孟戚也傻眼了,墨鯉竟然是六十多歲的模樣。

難怪袁亭進來後驚得說不出話,一張床上躺著摟摟抱抱的兩個人,年輕俊美的公子斜倚床榻,意態風流,擺著海棠春睡美人圖的姿勢,可被他攬著的那個雖然氣度不凡,但是年紀大三輪都能做祖父了。

這是什麼鬼?

墨鯉同樣吃了一驚,隨即他意識到這應該是遭遇風暴的後遺症。

當他們心無旁礙完全睡著之後,靈氣不穩,有些微微的失控。

墨鯉睡前想著明日出城後要變老一些便於行醫,而孟戚……孟戚半夜裡到底想了什麼?墨鯉眼皮微微抽搐,這會兒他比昨日老了二十歲,可是面部輪廓仍在,只是多了皺紋跟鬍鬚,依舊可以辨別出是一個人。

這副模樣肯定不能下樓見慈匯堂的人。

“咳,冠勇你來得正好,昨夜我們用了易容術,正準備今日離開。”

孟戚有些後怕,得虧這不是在靈藥村,否則被彭大夫瞧見就麻煩了。

不對,是彭大夫又不是秦神醫,怕什麼?

孟戚的唇邊重新出現掛上笑意,繼續斜靠在床榻上,傲然道:“怎麼?被這出神入化的易容術驚住了?”

鮑冠勇開始懷疑自己老眼昏花。

袁亭面無表情地想,糊弄誰呢?這要是易容術他就把剛才的暗器都吞了!

“孟國師巧言如簧,矇騙了我師父……”

“等等!”

孟戚抱著手臂,懶洋洋地問,“不要上來就給人扣罪名,我做什麼了?你們師徒之間的矛盾,如何扯上了我?我與大夫只是路過此地,聽聞彭澤水匪之事去你們風行閣問了兩句,戴面具是怕麻煩,我沒殺人沒放火,怎麼來的就怎麼走。昨日是你們自己來藥鋪看診,阿鯉好心為你師父治病,你們一晚上沒出慈匯堂的門,怎麼就矇騙你師父了?你師父一把年紀,我能騙他什麼?”

說著孟戚習慣性衝墨鯉眨眼。

房內的三人:“……”

袁亭看了看“年邁”的墨鯉,又望向年邁的鮑冠勇。

——不,其實你現在看起來很像拐騙老漢的惡人!

墨鯉想笑,但忍住了。

孟戚神情僵硬,強撐著說:“鮑冠勇,你的徒弟你若是自己不管,就不要怪我不念舊……”

忽然沒聲。

——不念舊情,揍你徒弟。

舊日同袍說這話,本來毫無問題。

墨鯉默默地背過身。

真的想笑,但不能給沙鼠拆臺。

袁亭額頭青筋直冒,他當然知道鮑掌櫃跟孟戚沒什麼,可是孟戚這番話語作態,難不成是故意給他們師徒難堪?

江湖人好面子,這樣“羞辱”,實在氣煞人也!

“孟戚,你欺人太甚——”

袁亭抄起刀,怒喝一聲,結果人還沒出去就被鮑掌櫃一掌推了回來。

“亭兒,勿要衝動!”鮑冠勇十分頭痛。

“大師兄若是知道師父你萌生退意,會如何失望?這麼多年了,我們在風行閣這麼多年,您卻因為這人要與弟子們分道揚鑣?”

“亭兒!”

“夠了,昨夜你與我所說的那些,是不是孟戚告訴你的?什麼樣的故交,讓您腦子糊塗成這樣?”

“你!孟國師與老夫是舊識,我從未對你們提過這事。將軍是我敬重之人,不得與他無禮。”

鮑冠勇吹胡子瞪眼,一跳三尺高差點撞到房頂。

孟戚琢磨著這要找的不是自己,他都想就著一壺清茶一碟糖年糕一碟瓜子看戲了。

怎麼跟唱戲似的?

什麼亂七八糟的恩怨情仇,這戲本子得叫什麼名啊?

“你為何喚他將軍?”

“……為師是他麾下的先鋒官,不稱將軍稱什麼?”

“什麼?!”

袁亭還真不知道這茬,再說孟戚不是國師嗎,怎麼還領過兵?

作者有話要說:  袁亭反應激烈,是因為……師徒九人幾十年為了幹大事兢兢業業偽裝小老百姓,實則滿腔抱負,現在馬上就要開始幹了,師父告訴他不行啊,我不看好我們這事,,你跟你師兄師弟商量商量,我們撤了吧。

他給的原因還是1.裘先生這人不行2.你們能力不行

袁亭就算再沉穩也急了,孟戚你給我師父灌了什麼迷魂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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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鼠:抱著魚,哈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