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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9、今懼死乎

天剛矇矇亮, 孟戚拿起包袱, 摸索出了一張荷葉包的糕點。

按理說那應該是茯苓糕, 可是做得像一個球。

孟戚取了一塊塞進嘴裡。

不夠軟糯, 非但不香甜,還因為配料失當有一點苦澀。

孟戚眉頭都不皺,一點都不嫌棄,吃完一塊又將荷葉包了回去,認真地用細繩紮緊。

——是阿鯉親手做的茯苓糕。

因為擔心孟戚一路上找不到能吃東西的地方, 墨鯉給他做了一包茯苓糕。

由於是頭一遭手邊也沒做糕點的模子,索性當成藥丸子搓, 結果糖放少了,茯苓粉多了。墨鯉嘗了一塊黑著臉想做第二遍, 被孟戚一把奪過揣進了行囊,施展輕功直接上路。

他要去懸川關, 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

元智大師至今沒有訊息,風行閣秋閣主也很擔心。

天授王到底怎麼攻下懸川關的,至今還是一個謎。知己知彼是當務之急,如果霹靂堂真的研製出更厲害的火.藥,應當早做準備, 於是孟戚不得不跟墨鯉分開, 墨鯉則是去南平郡。

懸川關路途更遠,孟戚不捨得墨鯉趕路,再說查線索這種事本來也是他更在行。

這一路上,亂軍肆虐, 百姓四處奔逃。

有時夜裡也能看到火光,恍然間就像回到了幾十年前,天下大亂兵戈四起的年代。

卻又有許多不一樣,那時救了被匪盜亂兵殺戮的百姓,看著他們與倖存的親眷抱頭痛哭,哭聲裡充滿了對未來的絕望,幾乎失去了在這艱難世間掙扎的意志,而他不會太過傷懷,因為對即將到來的太平盛世有信心。

現在呢?

就算成功打退了天授王,能讓百姓不餓肚子,不用擔心第二天忽然喪命的日子究竟什麼時候才能到來?

前路是一片迷障。

那一線微光,不知從何方綻放。

每當孟戚從亂軍的屠刀下將人救走,看著滿目瘡痍思緒迷茫的時候,墨鯉的模樣就會浮現在他腦海中,效果堪比寧神丸。就像被風捲上萬里青空,哪怕曾經的努力都成空,喜怒哀樂被沖刷得乾乾淨淨,也知道該往哪一處落了。

偶爾一閉眼,夢裡都是一座格外靈秀好看的山。

可惜的是,直到今天孟戚還沒親眼見過岐懋山。

——能讓神醫秦逯看中並隱居的地方,絕對不會有錯,孟戚篤定地想。

茯苓糕已經吃了一半,孟戚估算著這天氣又涼了一些,省著吃應該能再撐幾日。

剛行了十里地,便看到遠處有車轍馬蹄的痕跡。

風中隱隱傳來喊殺聲。

孟戚加快腳步,循著聲音追去,只見林子旁邊躺了一地的人。

馬車圍成圈,被牢牢地護在裡面,看架勢像是富戶遷徙時遭襲,但主家實力雄厚,請的家丁護院能拼敢殺,把亂軍打得是落花流水,眼看就要勝了。

僅剩的亂軍瞪著眼睛,嘴裡發出怪叫,手上亂劈亂砍毫無章法。

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的漢子,臉上少見的露出了怯色,丟下兵器抱著腦袋想要逃跑。

不出片刻,亂軍幾乎被斬殺殆盡,只剩下那個拼命奔逃的人了。

說來也巧,他沒頭沒腦地衝進林子,一下就栽在孟戚身前。

“什麼人?”

跟著追來的家丁護院,乍見林中有人,頓時心生警惕。

那明晃晃的刀劍,就差直接往孟戚臉上招呼了,顯然第一反應以為也是個亂軍逆賊。

差點一頭撞到孟戚腳邊的漢子,掙扎著試圖再爬起來,小腿莫名其妙地一痛,重新跌了個狗啃泥,臉是結結實實地糊在了地上,硬是把自個摔暈過去了。

護院下意識地一刀就要往這傢伙脖子上砍。

“慢著。”

孟戚面對陡然轉向自己的刀劍,慢條斯理地說,“這人瞧著是個怕死的,會怕死說明還有自己的腦子,跟那些被聖蓮壇跟天授王蠱惑得昏頭轉向的惡狗相比,總算能說人話,不妨問問他們打什麼方向來,往何處去,上官是誰,如此你們行路時也好避開一些。”

家丁護院面面相覷,這時一個傲慢的聲音喝問:“怎麼回事?”

一個公子哥模樣的人搖著摺扇走來,金冠玉佩扇墜兒統統是上等貨,衣服也是最好的料子,就差在臉上貼不差錢三字了,眉間眼底都是傲氣,習慣抬著下巴看人。

他像是聽見了孟戚方才的話,不屑道:“區區亂軍賊子,本公子有何可懼?來多少只管殺了就是!”

孟戚半點都不惱,像這種公子哥他見得多了,可這會兒他尤為驚訝。

不為別的,這竟是個熟人。

“原來是金鳳公子。”

孟戚可記得呢,當初這人攔著墨鯉非不讓走,跌了個跟頭又死皮賴臉地送上一千兩銀票,想要結交墨大夫再賣個好,結果墨鯉直接把名帖連同銀票丟了過去。

這金鳳公子要不是武功不錯,家裡有錢在武林中也算勢大,走到哪裡都前呼後擁的一堆人的話,單單這脾氣行走江湖怕是早就被人打死了。

“你認得本公子?”金鳳公子摺扇一合,狐疑地打量起孟戚。

也不知道是走運還是倒黴,金鳳公子幾次在雍州遇上墨鯉二人,可每次吧,都是沙鼠窩在大夫懷裡。

只有青江畔那麼一回,金鳳公子瞥見孟戚“踏浪渡江”而去的背影。

等到了上雲山,一群人為了厲帝陵寶藏鬧得不可開交,金鳳公子愣是被齊朝火炮堵在了山腳下,又沒見著孟國師本人。

而孟戚自打認識墨大夫,就沒跟墨鯉分開過幾次,就這麼屈指可數的幾次,偏給金鳳公子趕上了一回!不然看到墨鯉在旁邊,金鳳公子就算再傻也能猜出一二了。

此刻金鳳公子瞥著孟戚半點沒溼的衣裳,乾乾淨淨的鞋面……除了背上的行囊,壓根就不像是連夜趕路的人,最近秋雨綿綿,連官道上都滿是泥濘,林子裡更是一走就一個淺坑,除非會飛,否則怎麼能是這副模樣?

輕功也得踩樹幹,踏石頭髮力呀。

這要不是個神仙,就是見鬼了。

金鳳公子神情變了,連忙打了個哈哈,拱手道:“兄臺這是打哪兒來,眼下兵荒馬亂的,我正欲跟家人返回西域,攜帶的乾糧酒水甚多。如兄臺不棄,我這裡有多餘的送予兄臺?”

這前倨後恭的模樣眼熟極了,以前送錢現在送糧。

不過按照當下形勢,糧可比錢好使多了。

“不必了,萍水相逢而已。”孟戚說完就揚長而去。

金鳳公子眼睜睜地看著孟戚狀似隨意,一眨眼卻在幾丈開外,也不見有什麼發力之舉,整個人輕飄飄地像是御風而行。

看得他嘴慢慢張開,神情驚恐。

“少主,這人輕功極高,必非尋常之輩,依我看……”

“啪。”

金鳳公子一扇子把那湊過來說話的家丁腦袋敲了個實,驚怒交加地問:“你沒認出來嗎?”

眾人一起發愣,不明白金鳳公子在說什麼。

“是那個人,我們在青江見到的那個人!”金鳳公子活像是一隻炸了的刺蝟,想要吼叫,偏又不敢大聲,生怕把孟戚引回來了。

金鳳山莊的人陸陸續續腦子轉過了彎,紛紛露出跟他們家少主一樣的驚色。

無他,當日青江上驚世駭俗的一幕叫人想忘都難。

“孟國師怎麼會在這裡?”

“等等,渡青江的那位孟國師不說是冒名嗎?”

“你蠢嗎?你有這麼高的武功還要冒充別人?”

“誰知道他為什麼看上了孟國師這個身份……”

金鳳公子被他們吵得頭都痛,喝道:“好了,江南亂成這樣,多待一天都有麻煩,還不快走?”

一行人匆匆忙忙上路,連那個摔暈的天授王逆卒都忘了。

過了很久,那瘦小漢子才緩緩醒轉,捂著腦門過了好一陣,猛地跳起來東張西望。

“……紫微星君保佑。”他唸唸有詞,小心翼翼地摸出林子。

車隊走得遠了,只剩下滿地橫躺的屍體,這些人跟他一起從益州出來,聽聖女跟壇主香主的教誨,每天想著憑什麼他們就得受窮捱餓,被官府欺壓,憑什麼……有人像他們一樣是大字不識的泥腿子,卻能生在江南這樣的富庶之地?

信了紫微星君,他們再沒有吃了上頓沒下頓,燒光那些地主的屋子,拖拽著那些官吏的脖子,把他們掛在旗杆上。可糧食還是越來越少了,教裡的兄弟姐妹也越來越多,江南啊,多好的地方。

連隔壁村瞎了眼的老梁頭都知道,江南有布有綢,鹽糧不缺,美人還特別多。

天授王這次發兵,大家都爭著搶著要來,唯恐落於人後。

——看著這滿地屍體,他猛地一個激靈,抱著臂膀瑟縮起來。

他醒了,真正的醒了,不管多好的東西,總得活著才能有。

為什麼要繼續賣命?就留在江南,耕田種地不好嗎?

世道這麼亂,百姓到處跑,誰能查清誰的籍貫?瘦小漢子左右看看,抹著臉上的血跡跟泥土,撕下一根布條,笨拙地把頭髮揪吧揪吧捆成一團,然後撒腿往遠處跑去。

他想著自己在江南過上了好日子,置了兩畝地,娶了漂亮的媳婦。

屋子蓋得像昨天他們搶過的那個村子,磚瓦全乎還帶個院子,養著許多雞鴨,就像他們前天路過的集鎮,男娃女娃都虎頭虎腦的,沒有餓得四肢像柴火棍,小臉瘦得只剩下一雙眼睛……

跑著跑著,他終於看見了人。

是揹著東西趕著驢子的百姓,似乎在逃難。

瘦小漢子滿臉喜悅,急忙叫喊著往前跑。

“嗖。”

一支利箭飛來,準確地扎入他的胸膛。

瘦小漢子目光空洞,表情忽然猙獰,歪斜著栽倒下去。

逃難的百姓驚慌地亂了起來,他們之中那個持弓的人連忙道:“沒事了,鄉親們別怕,只有一個人,不是小股的亂軍。”

有老者喘著粗氣問:“七郎,這要是殺錯人怎麼辦?咱們上次看到的賊兵不是披頭散髮嗎?”

“他那頭髮扎得,跟乞丐似的,明明空著手跑動時右手卻始終像是拿著什麼兵器一般……阿爺,您是眼花了沒瞧清,再說他那口音一聽就不對,分明就是個賊兵。現在可不是平日裡,咱們一大家子人,能抵抗亂軍的沒幾個青壯,得小心再小心。”

“哎。”老者嘆口氣,點點頭應了。

他們緊趕慢趕,終於到了一條河邊,此時河邊已經擠滿了人。

天授王的亂軍不知道,只有本地鄉民才知曉,這條河走到頭就是長江,只要能想辦法過江去北面,一家人就能保住性命了。

其實他們也想往揚州、往錢塘郡跑,然而亂軍比他們走得快,往東走就是死。

河道裡不斷有船前行,藉著生長旺盛的蘆葦遮掩,緩緩駛向遠方。

這幾日隨著斷斷續續的秋雨,天更涼了。

秋風捲起飄飛的蘆葦白絮,掠過驚惶不安的人們,掠過那一艘艘漁舟,一路飛到了江岸,到了廣闊浩蕩的江面上。

五艘高大的樓船一字排開,穿雲破霧,如巨獸一般出現在江上。

岸邊聚集著想辦法的百姓嚇得魂不附體,重新裹帶了細軟家眷扭頭奔逃,有人說是逆賊的水軍,有人說是齊朝打過來了,這個猜測不出一刻鍾就被證實了,那樓船的旗幟實打實地掛著“齊”字。

宮鈞站在船頭,披著的黑色大氅隨風翻卷。

“指揮使,旁邊傳來旗語,劉將軍已經下令直接登岸。”

宮鈞伸出手,旁邊的人立刻遞上一支千里鏡。

這可比鄭塗手裡那支好看多了,雕花銅管上還鑲嵌了寶石,前端有個撥弄換鏡片的小機關,用來看距離不同的東西。

“江岸邊怎地那麼多人……唔,都是百姓?”

宮鈞眉頭緊皺,看到了百姓慌亂奔逃的模樣,這時一個錦衣衛千戶走過來,嘆道:

“天授王三路大軍都已經推進到了荊州腹心,這裡只剩下零散的亂軍,荊州官軍不是逃了就是固守城池不出,暫時不會給我們帶來太大威脅。”

“許千戶,不可大意,此番南下既是為朝廷清除大患,我們還得去懸川關查清真相。”宮鈞說著,忽然神情古怪地放下千里鏡,不解地問,“天授王的行進速度怎麼會這麼快?”

荊王應該沒那麼窩囊,荊州又不是紙糊的,尤其天授王麾下可沒什麼精兵,基本上都是扔了鋤頭的農夫。

宮鈞這些天緊趕慢趕,怕出什麼差錯,心神都放在挑人手上面,荊州的局勢也就聽個大概,畢竟打仗不是他的事,一過江他就要去懸川關了。怎麼三天沒訊息,大敗的荊州軍更狼狽了,像是馬上就要被天授王撕扯為碎片?

“屬下也不清楚,天授王十萬大軍進了荊州,就像是一群蝗蟲……”

許千戶臉色難看地說,“指揮使可能沒見過那番景象,黑壓壓鋪天蓋地,不止是地裡的糧食,連木頭蓋著茅草搭成的封閉糧倉都能叫它們給掀了,看著是不起眼的蟲子,什麼都搬不動,匯聚起來卻有鬼神般的力量,它們連枯草都啃。那等窮困一點的村落,蝗害過後,茅草房子都塌了。一日之內能橫掃整個州府,大股的不離散,小的就溜到附近縣城,跟江南現在的情形一模一樣。”

宮鈞敏銳地捕捉到一個關鍵:“你是說天授王的大軍現在已經不足十萬?”

這種烏合之眾,本來就很難駕馭,天授王又拿出這等急行軍的架勢,就算強行壓制士卒也難免會越來越少,何況天授王毫不管束。這樣下去,就算能打下南平郡,就不怕荊州軍掉過頭來攻擊嗎?

要知道荊州軍目前只是損失了十五萬,現在一蹶不振,更多是因為荊王等一干人亂了手腳,地方上的官吏沒接到命令,同時也不願意直面天授王大軍,就守在城裡不出來。

城外百姓死傷無數,僅僅只是城外,荊州軍隨時都有可能重新匯聚起來,到時候天授王要怎麼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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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出身草莽,沒想到那麼多。”

許千戶還真沒覺得天授王有後招。

這種逆賊就圖個痛快,像蝗蟲一般只填個肚兒飽,還能有什麼腦子?

“不對,拿地圖來。”宮鈞按下心裡的焦躁,揉著眉心吩咐。

五艘樓船逐漸靠近江岸,那龐大的影子,在江霧裡顯得格外猙獰。

岸邊的江湖人都變了臉色,他們摸不清齊朝人過來做什麼,難道是趁火打劫?

“快,急報給閣主。”

先是放出飛鴿,再接信轉到下一個風行閣的臨時聚集處,鴿子只能認出常飛的路,並不能飛完全程,且短途來回可以儘快得知信件是否送達,不至於耽擱訊息。

於是一站接一站,一手傳一手,在齊軍登岸三個時辰後,傍晚時分就有快馬疾馳將訊息送到了秋景面前。

“齊軍今早在荊西一帶登岸?”

秋景覺得自己一個頭兩個大,她還在努力透過手裡的各種關系網,說服閉城不出的各路荊州軍勤王,天授王包圍南平郡沒關係,只要荊州軍再在外面形成一個更大的包圍圈,天授王就是甕中之鱉了。

可成果並不理解,荊州懼亂軍如惡鬼,傳聞裡天授王的軍隊根本不是人,又怎麼能打得過?

秋景氣得痛罵不已,然而那些手裡捏著兵馬的人,大到將軍小到縣尉,誰都不肯站出來做這個出頭鳥,硬要觀望再觀望。換句話說,他們不是很在意荊王的死活,如今城裡有糧手頭有兵,傻子才去硬碰硬?

“南平之後就是江夏,荊州糧倉,不管是北上南下都極便利,這才是天授王的目標。”

秋景記得孟戚走之前說的話。

“天授王要攻破南平,只是為了殺死荊王,好讓荊州上層重新陷入內鬥,為他爭取時間,如果我猜得沒錯,他還會故意放走一部分南平郡的權貴跟王族。

“天授王只有一次機會,他的士卒大部分靠不住,江南也只會對他大意一次,寧地跟吳王就沒有那麼傻了。所以最急的人是他,只有在江夏站穩腳跟,他才有進一步擴張的可能。

“然後就看是齊朝鬆懈,還是寧地不穩,他有八成的可能性會繼續推行到揚州,縱容殺戮是在餵飽士卒,那些亂軍只會在一開始悍勇不懼死,因為他們深信聖蓮壇的鬼話,也因為他們一無所有。等到搶夠了殺夠了,他們就會怕死了……所以天授王會趁機收攏荊州揚州的兵馬,將他們收歸己用。

“這點很難,所以天授王必須先震懾所有人,營造出勢不可擋天命所歸的假象,等著那些自以為聰明的牆頭草來投,到那個時候一切為之晚矣。

“必須讓天授王受阻,讓整個江南知道天授王沒什麼大不了,既無鬼神之力,也不會神機妙算……刺殺放火攔截什麼都行,江夏絕不能丟。”

秋景回憶完,猛地睜開眼睛,毅然道:“去江夏!傳令,家中有老人稚子要養的可不去,城在吾等皆在,城亡我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