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御眼中目光漸漸凝實,緊握著手上的勝邪,眺望著那不遠的都城,不做言語。
“小凌。”
蘇御反手把勝邪插在地上,走出破廟,迎上了這場風雪。寒風凜冽,吹動著他的儒袍,大雪飛落髮間。
正在忙著堆雪人的小凌聽到蘇御叫他,微微一愣,不解地看著破廟門口的蘇御。
看著小飯那天真的雙眸,蘇御那還略顯幼稚的臉上終於揚起了他這個年齡應該有的陽光笑臉。
“我們一起堆一個最大的雪人吧……”
兩人在雪地中大鬧起來,你追我趕。蘇御沉鬱的心情也不自覺被小凌所感染,嬉笑聲在這破廟外響徹。
破廟中已經看不清是什麼神祗的泥像,那面容依然慈祥與和善。
……
華都,群芳閣憑欄處,夏唯潔走到伊師師身後和她一起看著夜空。
“姐姐,你說那個固執鬼是不是從那個村莊裡出來的?”
伊師師點點頭,嘆氣道:
“以他對妖的仇恨,日後妖界恐有一場禍端……”
“他家人是不是都沒了,好可憐。”
夏唯潔不知道是不是沒有聽到伊師師語氣中的提醒,依然還自顧自的道:
“那妖王做的太可惡了,我得想辦法補償那個固執鬼!”
“小潔,你有沒有聽我說話。”
伊師師有些無奈的點了下對方的額頭。後者連忙點頭道:
“聽著呢,聽著呢,姐姐,你說那村莊究竟發生了什麼?連燕秋都去了?”
伊師師頗為無奈的轉身進屋。
“跟我來罷!”
……
夜深,破廟外瘋跑的兩人實在受不了寒冷,相互依偎著睡在廟裡一塊相對完整的牆後,地上的枯草還算厚實,想來這應該就是小飯的“床鋪”了。
蘇御和小凌靠在一起,相互取暖。
“小凌,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黑夜裡的蘇御,看不清臉上的神色。
“好啊,故事裡有吃的嗎?”
小凌期待的看著蘇御。
蘇御點點頭,而寒夜太冷,他又忍不住和小凌靠的緊了些。
“我家附近有一片梨花坡,梨花坡下,有一條小河,小河上有一座木橋,木橋盡頭有一顆好大的楓樹。那天我在楓樹下……”
群芳閣中,夏唯潔回到屋內。
油燈下,伊師師慵懶隨性的半臥在塌上,正翻看著一本古書。
夏唯潔乖巧的坐在下首,只見伊師師抬起古書某一頁,在燈前照映。
而在那邊的牆壁上,一副畫面開始在煙雲中浮現,清晰如同時光重現!
……
那是夏末的傍晚,安寧的小山村中升起寥寥炊煙。
村頭的火紅楓樹下,鋪滿了紅色的葉子,在一片火紅中,坐著個百無聊奈的少年。
那少年此刻正雙手託著腮,如同,夕陽金色的餘光,火紅的楓樹葉,溪邊古老的木橋。經過的村裡人並不覺得奇怪,因為都知道這少年正在想村外的世界呢。
這十一二歲的黝黑少年樣貌普通,沒有意外的話,他的一生將如大多數人一樣枯燥而無趣……
突然少年雙目一亮,因為在嘎吱響的木橋上,應面走來一個風塵僕僕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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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你是這裡的嗎?”
那男人也看到了他,彷彿是有些口渴,舔了舔發乾的嘴唇。
男人走近,少年才發現那男人竟然有著一雙碧玉色的雙眼,如同琉璃一般絢爛。
“是的,這裡是梨花坡。大叔村外來的嗎?”
男孩兒依舊坐在樹邊的碎石石塊上,問道:
“隔壁村子也沒見過大叔。”
如果見過,憑這雙碧玉色的雙眸,蘇御一定會記得。
男人輕蔑的笑了笑,走到了少年跟前,神秘地輕聲細語:
“其
實我是天上來的……”
蘇御正發愣間,村子裡傳來了孃親叫喚聲。蘇御抱歉地望著男人一笑。
“這個故事很好笑,但大叔我要回家吃飯了。”
“我也想去你家吃飯,可以嗎?”
碧眼男子自然而然的道。
蘇御猶豫了片刻,看他一副渴極了的面色,點了點頭:
“那你跟我回家吧,希望孃親不會責怪。”
說著還做著祈禱的手勢。
……
夕陽下,挽著褲腿的少年走在前頭,那高大的男子亦步亦趨的跟在身後,未免驚世駭俗的碧眼被人看見圍觀,那男子閉著雙目,卻依然沒有走錯。
黝黑少年名為蘇御,是外公花了大力氣取的,外公是十裡八鄉最有學問的,開了私塾,所以蘇御除了每日在火爐外抽風箱外,還需上啟蒙課。
村子裡豎起的那一個高高的熔爐的地方,這裡就是蘇御的家。
“娘,這位大叔是外鄉客,有些餓了。”
看到陌生人,範氏微微有些不自在,內院堂中高大的身影擠了過來,那是蘇御的父親,也是村子裡的鐵匠。身材魁梧,力氣不小。
蘇烈點了點頭,對茫然無措的範氏道:
“那給他一碗米飯吧。”
“多謝主人家。”
男子睜開雙眼,蘇烈哪裡見說過有人是碧玉眼瞳的,嚇得往後一縮。後又覺得不妥,撓了撓頭抱歉一笑,轉身接過範氏端來的米飯,讓她帶著蘇御去洗手,沒讓妻子看到這雙異於常人的眼眸。
“客人還請擔待,我不能邀你進屋。”
蘇烈學著村裡那些讀書人拱了拱手,輕輕把院門關上,心驚膽戰的進了屋子。
飯桌上,蘇御疑惑地問道:
“爹爹,那位大叔呢?”
“他走了,說不好意思打攪我們。”
蘇御有些失望,喝了一口粥,
“我還說聽他繼續講笑話呢。”
範氏總覺得那閉著眼睛的外鄉人氣度不凡,又不像是一個流浪的乞丐,不禁問道:
“他講了什麼笑話?說給為娘聽聽。”
蘇御想了想道:
“其實也不好笑。大叔說他是天上來的。”
兩夫妻一愣,齊齊哈哈大笑,
“天上來的,那不是成了神仙!”
門外。
聽著屋裡談話,手中端著一碗白米飯的男子,嘴角掀起一絲難言的微笑。
夕陽中,沒人發現他渾身正在發生潰爛,衣袍下的肌膚已經不成人形,唯有那張臉沒有變化。
藏在陰影中的碧眼男子喃喃輕語:
“天上來的沒錯,不過我可不是神仙……”
梨花坡下的山村。
第二日清晨。
蘇御向往常一樣醒來,範氏為她打好了洗臉水,他也只是胡亂扒拉了一把,氣得孃親打罵。
卻在這時,本應該準備下地的蘇烈一臉沉默地走了回來。
範氏轉過身,只見丈夫臉色慘白,額頭冷汗長流。雙眼飄忽著直接走過去拉著蘇御衝進了旁邊的屋子。
“你這是怎麼了?”
範氏跟了上來。
蘇烈沒有功夫回答妻子,將蘇御塞到床底。
“抱著裡面那個木匣,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許出聲!”
蘇御重來沒有見過父親用如此嚴厲的語氣和他說話,下意識的點了點頭。床下有一隻蘇御一半高長短的木匣,聽父親和他講過,這是祖上傳下來的寶物。在黑暗狹小的床底,這是他唯一可以抱住的。
蘇烈將妻子攬入懷中,範氏感覺到,男人的懷抱裡並不暖和,撫摸在臉上那雙冰冷的手,毫無溫度可言。
“範繡,嫁給我這麼多年,苦了你了。”
蘇烈強忍著恐懼,飛快地跑到熔爐下,從磨刀石旁拎起打鐵用的錘子。
“
烈哥,你怎麼了,到底發了什麼?”
範氏心頭蒙上了霧靄,不祥的預感讓她喘不過氣來。
“和御兒躲到一起,我出去一趟就回來。”
蘇烈扛著鐵錘,走到院門處,轉過身來,柔聲道:
“能娶你是我蘇烈前世積的福分。”
而就在下一刻,在蘇御驚恐的目光下,一條青藤穿透了蘇烈……
“烈哥……”
緊接著,這青藤緩緩狠狠地將蘇烈的屍體甩到了範氏的身前,還沒等範姓來的及悲傷,沒等再她再撫摸一下他的丈夫,那根青藤已再次穿透而來……
時間仿若有那片刻的停止,蘇御想要大叫,嘴裡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一直在強忍著,等到他以為這怪物遠去,他也在這巨大打擊下漸漸昏迷。
……
在梨花坡周圍的山林中,一位身穿黑色玄衣,腰後別著一口符刀的中年男子徒然皺眉,看向梨花坡的方向,口中喃喃道:
“好強的怨念之氣。”
說罷手中掐了一個奇怪的印訣,身影已是化作模糊殘影,往梨花坡方向穿梭而去。
……
等蘇御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夜晚。
原本夏末的夜晚會很清涼,但蘇御卻感到了一股難以忍受的燥熱。他睜開雙眼,發現自己被綁在了一根木樁上,嘴裡塞著麻布,四周一片火海!
“唔唔唔……”
蘇御掙扎著,隔著火海,他看到一群人將他圍在中央,求生欲讓他想向四周的人求救。
但是,那些人看著他的目光裡只有殘忍與冷漠,熊熊烈火的燃燒聲中,他聽到了那些人的談話。
“那怪物醒了。”
“唉,為什麼要醒過來呢?在昏迷中死去不好嗎?如此一來,還要忍受烈火燒身的痛苦。”
“可憐他幹什麼,這個不祥之人,不要對他有惻隱之心,梨花坡上的所有人都是被他害死的,他不死,我們村就要遭殃!”
那些人情不自禁打了一個冷顫,想起他們過來收屍時,那些人的死相,一股寒意已經從後背脊柱開始向上蔓延,頭皮開始發麻。
那些村民看著火海中的蘇御,眼中有深深的恐懼。
好在,他要被燒死了。
正此時,黑雲壓低,整個火光在山林間無比的刺眼。
火堆旁的楓樹葉也被點燃,在風中飄蕩火光,落地時已然變成了灰燼。
轟隆隆……
雷聲滾滾向遠方,接著便是一道閃電劈下。
蘇御本已經認命的不再掙扎,但就再此時,他看到村子裡,隔著火光與閃電,他看到了一個青衫男子。
黑暗中,男子的嘴角揚起。
村民們都背對著他,男子閒庭信步的走了過來。
蘇御倒映著火光的瞳孔猛然一縮,天地間落下的雨水卻懸在了半空,青衫男子嘴角依然掛著笑,在他的一步之下,地面鑽出了一條條滿是倒刺的青藤!
這青藤如同蘇御昏迷前看到的景象一般,不斷刺進那些村民的頭顱中,眨眼間,連慘叫聲還沒有發出,就已經成為一具具乾屍。
火光中,蘇御劇烈掙扎著,然而,什麼也阻止不了青衫男子的腳步,也擋不住一條條生命的枯萎。
男子來到了火堆之前,火堆的火漸漸熄滅,寂靜暫停的時間再次流動。
譁啦啦聲中,暴雨傾盆,打在林間樹葉,打在木板橋上,落進溪水之中。
蘇御的衣服、頭髮被打溼,他看著青衫男子。後者輕輕揮手,將蘇御口中的麻布打落。
“小家夥,我可不是神仙,而是你們口中所說的妖怪。”
青衫男子嘴角掛著笑容,看著蘇御率先開口。
少年的聲音在雨聲中斷斷續續地,青衫男子收起笑容,打量起了被綁在木樁上的少年。
而那在人世已經了無牽掛的少年只有一個念頭:
“如果我不死,有朝一日,必!屠盡天下妖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