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蒼在意識到藍天航空溼租的那架波音747很可能是會發生嚴重安全事故的飛機後，他再也睡不著了。
當時出事的航班號他倒是記得清清楚楚，但是機號就沒有那麼確定了，應該是4724。徐蒼對民航史沒什麼興趣，所以有些東西知道但並非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可記憶這東西一旦不確定，那怎麼琢磨都是沒用的，反倒是搞得徐蒼有些心煩意亂起來了。
心思亂了，徐蒼也沒心情再睡回籠覺了，隨便套了件衣服下去吃了早點，回頭換了正裝去公司了。
今天他還得接受一次約談，雖說9211航班沒有造成什麼人員傷亡，影響還是可控的，但造成了大片空域的異常排程還是要認真調查的。
若是今天的談話沒有發現問題，徐蒼所要參與的調查專案就結束了。當然這是建立在沒有發現問題的前提上，要是局方人員覺得哪裡還有沒有說清楚或者覺察到異常了，隨時可以延長調查時間，而且沒有上限，徐蒼還要無條件配合。
不過，鑑於昨天相對和諧的約談氛圍，今天的問題應該不大。徐蒼也不想將時間過多浪費在這上面，畢竟他還要積累經歷時間呢？
轉升到一級副駕駛後，轉二級副駕駛是很快的，而且轉升方式也很簡單，不需要航線檢查，只需要進行口試問詢即可，關鍵是轉三級副駕駛。
從看到那張747的照片後，徐蒼就是心神不寧的，吃早飯都覺著嘴裡沒味了。隨便吃了點兒油條豆漿就往公司去了。
徐蒼的打算是搞定局方後就去找陸景華，當面問問那架747的情況。畢竟如果真的按照他的記憶發展，這架747要出的安全事故是可以在頃刻間摧毀掉藍天航空這樣體量的航司的。
藍天航空可不能倒，至少現在還不能倒！而且，那場安全事故中造成了極大的人員傷亡，就算是本著人道主義，徐蒼都要極力避免那場事故的發生。
當務之急就是確定這架機號4724的飛機是不是他記憶裡出事的那架747。
徐蒼去了公司，直接就去了昨天約談的小會議室時。原定的約談時間是早上九點半，徐蒼到的時候才九點，已經算是提前很多了。可過來的時候，他發現金復禮竟然已經在裡面坐著了。
“金隊，來這麼早嗎？”徐蒼放下自己的揹包，隨便找了個椅子坐下：“不是九點半才開始嗎？”
金復禮剛才在盤弄手機，聽見徐蒼進來的動靜笑了下：“上了年紀了，睡得少。你呢，年紀輕輕的，不應該睡懶覺嗎，來這麼早？”
“心裡煩，醒了後就睡不著了。”徐蒼隨口問道：“金隊，今天沒什麼事的話就可以下結論了吧？”
如果是空難的話，下結論通常要拖很久很久。但僅僅是不安全事件的話，那通常不會弄太久的。要是跟空難調查一樣拖個幾年，那當事飛行員不得停個幾年，那也太離譜了。
金復禮點點頭：“差不多，情況還是比較明顯的。你看起來很著急啊？”
“我要時間啊，這事兒不下結論，我就飛不了啊。”
“沒事兒，咱們公司有些潛規則的。你這種因為配合調查而耽誤飛航班的，後面在結束了調查，計劃室那邊會給你們適當增加後續航班的。”
“還有這種事？”徐蒼大喜：“需要跟計劃室說一下嗎？”
“不用，計劃室的人心裡有數。”金復禮笑道：“對了，昨天到現在有沒有哪個領導找你談話嗎？”
徐蒼一怔：“咱們公司領導嗎，沒有啊，不都是在配合局方調查嗎？”
徐蒼皺著眉，品出了一絲異常的氣息：“金隊，是有什麼事嗎？”
“昨天遇到了個人，晦氣得很。”金復禮擺擺手：“沒找你就行，算了。”
“什麼情況？”徐蒼看金復禮沒再說話了，心裡還是掠過一絲奇怪的感覺，總感覺金復禮在隱瞞些什麼。只是金復禮不想說，他也不好問。
不過，從個人角度上來看，徐蒼還是覺得金復禮人不錯，應該不會故意害他吧，想想也就不管了。
......
劍川機場木華航空專屬VIP候機室裡，劉敏學和馬誠正在悠閒地喝著咖啡。劉敏學已經看過徐蒼了，此行目的已經達到，是時候回去了。
木華航空不愧是國企啊，還擁有自己的專屬VIP候機室，像藍天航空就沒有。
馬誠放下杯子，臉上還是有些糾結之意：“昨天你向羅勇給的條件是不是太高了？”
昨晚他們跟羅勇見面的時候，鑑於羅勇給出的方桉過於誘人，那馬誠就沒有理由拒絕了，而相應的，對於徐蒼的交換代價也產生了變化。
劉敏學的意思是改成兩條國內航線，其中一條保證是精品航線。
就算是以木華航空來說，精品航線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給出去的。精品航線不僅僅能夠產生巨大的利潤，還能對航司的品牌產生正面反饋，相當於航司的臉面，自然是極重要的。
“你怎麼還在糾結一城一地的得失？”劉敏學敲了下桌子，不滿於馬誠的短視：“放在以前，他的確值不了一條精品航線。雖然我有意把他弄過來，好好整一整咱們公司機隊的風氣，但確實不需要付出這麼大的代價。可現在不一樣了，波音在777的問題上很難受，歐洲EASA那邊對777的問題越來越不滿，這就導致此後777在歐洲取得聯合適航證的難度急劇攀升，而徐蒼很有可能成為幫助波音渡過難關的關鍵。你覺得用一條精品航線來把握住波音的命門，值不值？”
劉敏學確實很欣賞徐蒼，但是欣賞不會改變劉敏學對於單個飛行員所能產生的能量的評價。作為一個下游的執行崗位，單個飛行員能影響的東西實在太少了。
徐蒼執行的航班和一個普通機長執行的航班有什麼區別？沒有區別！
徐蒼的作用體現在特情發生的時候，而且還得是那種極其難以處理的特情上。然而，這類事情是極少極少會發生的，沒有明顯的普適性，只能當成個例看待。
在劉敏學看來，徐蒼的價值甚至還不如一個能力突出的高階管理人員。
劉敏學一開始想要將徐蒼挖過來，是本著徐蒼透出來的那股子朝氣與靈性。木華航空歷史悠久，但也導致其內部缺乏活力，龐大的機隊感覺死氣沉沉的，大家都是得過且過。
俗話說，將熊熊一窩，劉敏學就是想把徐蒼打造成一個木華航空內的飛行員模板和學習榜樣，以此扭轉機隊的沉痾舊疾。
劉敏學起初給出了國際航線聯合經營權和兩條中下等的國內航線算是匹配他對徐蒼的定位價值了，一個影響力僅限於飛行部的工具人。
但在昨天，他收到了EASA那邊對波音777的最新態度，那事情的性質就變了。
一個天才飛行員在很多時候並沒有什麼作用，可在某些特殊時刻，天才飛行員的能量就能無限拔高了。
FAA那邊的問題其實還好處理些，但是歐洲的EASA那邊，事情就不一樣了。帶有對波音777的先天的不良印象，EASA的稽核人員還不得難度往天上提？而且，EASA註定不會給波音所謂的額外的機會。
若是不能一次透過稽核，那二次申請將會極其麻煩。機型的適航稽核可不是飛行員的檢查不透過，等個一個月就能再來一次了。光是走流程，那就足波音公司頭疼不已了。
波音777本來就滯後於空客330了，要是不能一鼓作氣，那落後的程度基本就可以宣佈波音777這個機型的失敗了。
然而，一次透過EASA的稽核驗證的難度可是難如登天的。這個時候，在波音777本身無法進行升級的前提下，飛行員的作用就無限拔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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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音公司從未像此刻一樣需要一個天才飛行員，甚至為此將首席技術官的核心崗位開放向全世界。
“你就這麼看好徐蒼，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他一個天才。”馬誠聽得明白劉敏學的邏輯，但是並不代表他認同劉敏學對徐蒼的定位。
劉敏學笑道：“因為我也相信陳向東的眼光。”
“陳向東，徐蒼在航校的師父？”馬誠蹙眉：“我知道徐蒼在飛行學院的評價很高，但會不會是陳向東有私情在？畢竟，陳向東是院長。”
劉敏學冷笑道：“陳向東要是能這麼世故，那他早就不是陳院長了，而是陳局長了。藍天航空那些人根本就不明白徐蒼的價值，他們也發揮不了徐蒼的價值，徐蒼就應該入我木華彀中。一條精品航線而已，我們能從波音那裡收回更多！”
......
藍天航空基地大樓內，徐蒼結束了局方的談話，比之昨天，今天結束得要早上太多了。跟此前徐蒼預料的一樣，整個談話的氣氛還是比較好的，而且從局方人員的隻言片語中，徐蒼感覺得出來應該是沒什麼大問題了。
照金復禮之前說的，他很快就能復飛了才對。
結束了局方調查，徐蒼原打算是去找陸景華詢問747的事情的。可是，找到他的辦公室發現陸景華竟然不在裡面，打陸景華的電話也沒人接，搞得徐蒼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就在徐蒼琢磨著去哪兒找陸景華的時候，徐蒼卻是接到了夏疏月的電話，然後夏疏月倒是主動找上了徐蒼。
夏疏月還神秘兮兮地把徐蒼拉到了樓梯間，從包裡拿出來一沓子錢，竟是直接遞給徐蒼：“哥，這些錢你拿著！”
徐蒼可沒接錢：“你給我錢幹嘛？”
“辛總說我在9211的表現不錯，獎勵了我一萬塊錢。可是，9211都是哥你在出力，所以我分一半給你。”
在現在這個時代，民航還沒有經歷長足的發展，空勤人員的薪資跟十年後比起來差不多只有一半的水平。一萬塊錢的話，差不多是乘務員兩個月的工資了，算是相當不錯了。
“這錢是你應得的，給我幹嘛！9211的時候，你表現不錯。”徐蒼沒有拿錢，反倒是給夏疏月點了個大拇指。作為一個新手乘務員，夏疏月在9211航班出事的時候表現的確很好，客艙部因此獎勵她確實有道理。
“哥！”
“聽話！”徐蒼一把拿過錢，然後塞回夏疏月的包裡：“真要謝我，下次咱們一起過夜的話，你請我吃飯就行，這錢就算了。”
夏疏月估計還不知道，徐蒼很可能還要受一個客艙部的季度優秀乘務長的獎。要是知道了，不知道會是什麼感受。
瞧徐蒼很是堅持，夏疏月也沒有再堅持，而是可可愛愛地回了句：“好呀！”
“你復飛了沒？”徐蒼問道。
夏疏月點點頭：“我那邊已經結束了，明天的班都出來了。哥，你還在接受調查嗎？飛行那邊估計要嚴格很多吧。”
“哎呀，應該是......”徐蒼話才說一半，眼角的餘光突然注意到不遠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人影，無聲無息的，著實嚇了徐蒼一大跳。待到徐蒼看清那人，頓時無語起來：“師父，你幹嘛！走路沒聲兒嘛，會嚇死人的！”
來人正是徐蒼的師父陳向東。
“你這孩子才是一驚一乍的。”陳向東緩緩走過來，但是目光始終落到夏疏月身上。走到近前，陳向東舉起右手，手指一彈，指向夏疏月：“你想留在藍天，不會就是因為這丫頭吧？”
徐蒼扶著額頭，無奈道：“師父，你別亂說話，對人家小姑娘名聲不好。”
然而，陳向東直接無視了徐蒼的解釋，和藹可親地望向夏疏月：“丫頭，叫什麼名字啊？”
這些天陳向東都在藍天航空，夏疏月可是認識的。只是她沒想到這個局方代表竟然是徐蒼的師父。
“陳院長，我叫夏疏月。”夏疏月乖巧道。
“疏月，疏月，好名字！”陳向東又是問道：“父母是幹什麼的啊？”
徐蒼徹底無語了，陳向東擱著查戶口呢？
“師父，你在亂說些什麼呢？”
然而，夏疏月卻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陳院長，我父母都是教師。”
“教師啊，好好好！”陳向東相當滿意，又是打量了一番夏疏月的容貌，確實是頂級的美人，頓覺徐蒼這小子眼光還是很不錯的：“丫頭啊，我馬上就要回去了。徐蒼這小子不懂事，以後你多擔待擔待。”
徐蒼聽得臉都紅了，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倒是夏疏月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我都記著呢！”
......
徐蒼一直沒有找到的陸景華不在別處，就是在執行副總裁羅勇的辦公室。
此刻，羅勇的辦公室大門緊閉，其中正在爆發著罕見的爭吵。
“羅總，咱們這種體量的公司要供養一架747太吃力了。一架747要差不多八架的利潤養著，這還不算溼租機組的費用，咱們真的吃得下？”陸景華面對自己的上司，毫無掩飾自己對溼租747的質疑，而且言辭還相當激烈。
“就你懂，這事兒我不懂，上面的領導不懂？”羅勇狠狠地拍了下桌子，看起來情緒也不是很穩定：“天底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三大航現在沒有一家願意按照以前的聯合經營模式合作的，我們只能讓利。我知道這件事情上咱們公司吃虧了，但為了進軍國際航線，這是必要的犧牲。半年，只需要虧本執行半年就可以。半年的話，咱們還是撐得住的。”
陸景華沉著臉：“羅總，我明白你的意思。半年後，局方同意我們的國際執行資格，同時777正式商用。可這兩件事其中任意一件出了問題怎麼辦，咱們沒必要把自己逼得這麼狠啊！”
“你懂什麼？”羅總當即駁斥了陸景華：“最近局方有意放開民航管制，這是咱們這種非國企進入國際市場的最好機會，以前我們是想都不敢想。趁著這東風不把事情辦了，要是局方又開始收緊政策了怎麼辦？餓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穩穩發展，我們永遠都發展不到三大航的體量。”
講道理，羅勇或者說藍天航空決策層的想法是沒問題的。政策的窗口期不是說有就有的，要是把握不住，藍天航空可能一輩子就只能當個二流航司，只能說藍天航空的決策層是有野心的。
然而，陸景華還是覺得跟木華航空的合作實在是讓利太多了。
羅勇根本就不給陸景華說話的機會：“你也別說了，很快飛機和機組就要過來了，你們飛行部組織一場小型的歡迎會，知道了吧？”
陸景華看羅勇根本就不聽他說話，就知道自己無力回天了，只得無奈地點了點頭，算是預設了。
“那羅總我就先回去了。”勸不動羅勇，陸景華也不想在這邊待著了，就想要回去自己的辦公室。
就在陸景華要走的時候，羅勇突然說道：“還有一件事，木華那邊想要徐蒼，你跟飛標那邊說一下，整理下徐蒼的檔桉資料，後面送到木華那邊。”
“什麼？”陸景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羅總，這事兒徐蒼知道嗎，他也要去木華？”
羅勇哼了一聲：“他的意見有什麼關係，是我需要考慮的嗎？他是公司的資產，我只是在處置公司資產而已。”
“羅總，咱們怎麼能這樣？”
“怎麼不能這樣？”羅勇盯著陸景華，目光不善：“陸景華，正好有件事我要問你。昨天白天你去見木華的人的時候，他們就提出條件要交換徐蒼，你為什麼不跟我說？”
陸景華也不藏著掖著了：“羅總，徐蒼可是好苗子，咱們就這麼送出去？”
“好苗子，好苗子有什麼用？我承認他飛得不錯，可哪又怎麼了，飛出花來又有什麼用？”羅勇驟然反問道。
這下，陸景華一時語噎，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這個問題。似乎單單一個飛行員確實沒什麼實質性的作用，能產生的影響很小。
“或許他可以成為一個不錯的領導候選，比如後面當咱們公司的總師？”陸景華暫時只能想到這麼個理由。
“如果王瑄能換一條精品航線，我也樂意把他送出去。”羅勇冷笑起來：“他是一刻冉冉升起的新星，可是能給公司帶來實質性的收入提升嗎？他不行，精品航線卻行！”
此言一出，陸景華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那我跟飛羽航空總師李辰星的賭約？”
在徐蒼身上可是還揹著一條航線的賭約呢！
“那條雞肋的航線，給他們就是了，隨意！”羅勇似乎已經下定決心了：“這件事定了，是上面的意思，不會有改變了。近些時日不太好，他剛處置完9211的事情就把他賣出去影響不好。那就再等個一個多月吧，等9211的事情平息下來，直接把他的工作關係轉到木華，就這麼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