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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

鐵列克提之戰的倖存者(中篇小說)張寶同2015.11.25

前言

今年,小紅椒的收購價已經漲到了四元錢一斤。可是,在小紅椒收購價還是一元錢的那年,我跟中蘇鐵列克提之戰的唯一的倖存者做過一筆較大的生意。也就是在那次生意中,我聽他講述了中蘇鐵列克提之戰前前後後的整個過程。而且,也正是這個故事促成了我們這筆數百噸的大買賣。

七月是長沙一年之中最炎熱的季節,也是辣椒收購的黃金時節。湖南、四川和貴州是辣椒消費的大省,所以,長沙、成都和貴陽就成了全國辣椒收購和批發名列前三甲的大市場。而長沙馬王堆農產品批發市場則是湖南全省辣椒收購和批發的最大集散地,全省幾乎80%以上的辣椒都要從這裡過手。

那年,我正好要向日本出口一批質量較好的小紅椒,數量在數百噸到近千噸。我算好了,如果生意做得好,至少能賺上二三十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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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我坐在農產品股份有限公司的辦公室裡,抽著煙,喝著茶,在網上看著全國各地小紅椒的收購價格。這時,一位四五十歲的人進到我的辦公室。我問他找誰。他說他要找我。我看這人約一米七的個頭,神情裝扮與普通農民無異,他相貌樸實憨厚,說話帶著濃重的河南口音,就問他找我有何事。他說他手裡有一大批小紅椒想出售給我。我問質量如何。他說都是上成的質量,是河南柘城產的。說著,就從皮包裡拿出一個小塑料袋,把裡面裝著的小紅椒拿給我看。

我一看這小紅椒的質量確實不錯,又是柘城產的,就問價格。他說最少要一元錢一斤。我搖了搖頭,說不行,最多九角錢一斤。他說要是九角錢一斤,他就掙不到錢了,因為貨物要從河南商丘運往這裡,還得要花上一大筆運費。

我們做辣椒生意的,一般在吃肉時,總會要讓收購站啃些骨頭,再讓椒農們喝口湯。但不能讓你去吃肉,讓我來啃骨頭。我不以為然地說,可我們當地產的小紅椒就不需要長途運輸。所以,價格要比你的價格有優勢。但他說他們那邊的小紅椒要比我們當地產的小紅椒質量好,名氣也大。我說差不多,就是好一些一般人也看不出。誰吃辣椒時還要問這辣椒是哪裡產的?

他想了想,就用懇求的口氣對我說,他在河南那邊收購的是七角錢一斤,如果九角錢賣給我,把工錢和車錢一刨,就等於白忙了一回,啥錢也沒賺到。我說我不管你是從哪運來的,我只收九角錢,多了我不要。

也許我的口氣比較堅決,讓他感到沒有商量的餘地。他猶豫了一會,還是嘆了口氣,就離開了。

可是,沒過多久,他又回來了。他說他在市場上轉了一圈,覺得還是想跟我做這筆生意。我一聽這話,就讓他坐在沙發上,給他倒了杯茶。

他端起杯子,喝了口茶,用懇切的口氣對我說,大家做生意都不容易,你讓一點,我也讓一點,咱們取個中間數咋樣?我說你是要九角五分?他點了點頭,說,我這是咬牙賒本賺辛苦。

這個價格我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但我想讓他繼續殺價。因為一斤賠五分,一噸就是一百元,一百噸就是一萬元。我說,九角五分錢還是有點太貴。我們在當地收購的價錢最多只有八角。他說,不對,我都問過了,你們這裡的收購價是九角。只是你這裡要的數量比較大。

我還是搖頭,說,不行,不低於九角錢我是不會要的。而且,已經有好些收購站打來了電話,爭著搶著要我收他們的貨。

我看他還是不想走,就知道了他的想法。所以,我又是喝著茶水,又是吃著檳榔,做出一副從容不迫和漫不經心的樣子給他看。心想,你不走,我們就泡時間,看誰最後能守得住陣地。

他見我不肯殺價,顯得沒轍,但又不想離開,就一邊喝著茶,一邊跟我聊了起別的事。他問我,你當過兵吧?我問,你怎麼曉得?他說,看你說話和走路的樣子。我說,當過兩年武警,在四川綿陽。他馬上說,我也當過兵,不過我是在北疆的塔城。我看他略微含胸的坐姿,與軍人的風紀相去甚遠。但我聽說他在塔城當過兵,就說,1969年那邊發生過一次邊界衝突,叫鐵列克提之戰,聽說咱們幾十名巡邏人員讓人家一下給滅了個淨光,無一生還。為這,**惱得不得了,大罵龍書金辱我軍威,辱我國威。聽說這事多少年來都一直嚴格保密,不讓國人知曉,可是9.13事件之後,龍書金受到了牽連,鐵列克提的事件才逐漸地被人所知。

他一聽這話,頭一下子低了下來,許久,長嘆了口氣,說,我就是那次戰鬥唯一的倖存者。我一聽,驚異不止,就問,你叫麼子名字?他說,我叫袁國孝。我一聽,就把他細細地打量了好一會,說,你是那次戰鬥的唯一倖存者?

他十分肯定地點著頭,說,是的。為了讓我確信,他指著他嘴角邊的一個傷痕讓我看,說,你看,我這裡有個彈片,已經取出來了。接著,又指著鼻孔旁邊的一個傷痕讓我看,說,可是,這裡的彈片還在裡面。接著,他又掀開衣服,指著右邊肋部的一片很大的彈痕讓我看,說,這裡是被子彈打穿了。當時我穿著四層衣服,可所有的衣服都被鮮血浸透了。

我看著他臉上和身上的彈痕,聽著他的講述,就十分驚訝地說,你真是命大,大難不死呀!他說,我當時就暈死過去了。等我醒來,看著我都成了這樣,想著我恐怕是活了了。可是,沒想到真是大難不死。所以,才有了今天。可是,多少年來,我都想著我活著還不如死了好。

你咋有這種想法?我用驚異和不解的神色看著他,我想即使是軍人,也沒有哪個人想死不想活的。我知道鐵列克提事件的根本原因,是蘇軍在珍寶島戰場失利後精心策劃的一次軍事報復。有資料說珍寶島戰鬥後**曾對新疆做過指示,說新疆方向有可能會出事,但未能引起龍書金的重視。實際上,**曾私下對他的部下有過交待,說適度地保持邊界的緊張,對提高軍隊的威信是有好處的。所以,新疆軍區司令員龍書金當時對中蘇鐵列克提邊界的緊張形勢,一直沒太重視,以為那只是蘇軍的一種威脅,未採取果斷措施,最終造成如此慘劇。

他說,由於蘇軍人數眾多,步兵有300多人,出動了10多輛裝甲車和部分T-62坦克,還有2架直升機圍攻我陣地,對我陣地進行猛烈炮擊。我邊防軍人配備的都是輕型武器。因巡邏地段地形開闊對我不利,在只有七八十米高的光禿的無名高地小山頂上,既無工事掩體,也無草木遮擋,陣地很明顯地暴露在蘇軍的火力下。蘇軍的炮火不斷地朝我方陣地轟擊,而我們只能靠步槍和衝鋒槍進行還擊。我們中翼掩護組和巡邏隊共29人被圍困在無名高地上,而左翼掩護組、右翼掩護組和預備隊卻被敵人的裝甲車分割在別的山上,無法增援。使我們處在孤立無援的境地,在敵軍重炮火力的轟擊下,空曠的無名高地就變成了血腥的屠場。

我說,當時那形勢就是一邊倒的屠殺,但你們盡到了軍人的職責,對得起國家,人民不會忘記你們。

聽著這話,他並沒有得到安慰,相反,淚水卻一下子從他的眼眶中湧了出來。許久,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說,戰友們都犧牲了,可我在昏迷之後被俘了。說著,他深深地低著頭,痛心地說,當時,我真是想戰死沙場,為國捐軀,可是,命運就沒有給我這種機會。

我曾是軍人,當然知道被俘對一個軍人來說意味著什麼。但我還是勸著他說,別想那麼多了,別人都死了,你能活下來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可他搖了搖頭,說,人活著要有尊嚴和臉面,可我活著,感到的是羞辱,多少年來,憋著一肚子的委屈和苦水去向誰訴說?

我繼續勸著他說,活著還是比死了好。人死了,一切都沒了。要不,你也不能跟我在一起談生意了。說著,我用十分恭敬的口氣對他說,兄弟,把你們當時的情形講給我聽聽。說著,我把一支煙遞給了他。他點著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便開始對我講起了當年的那次戰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