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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鐵幕降臨 第四十二章 王對王(二)

我們彼此對視,他也一改剛才的輕狂。親眼見到一個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的感覺真是奇妙,我第一次如此細緻地打量“自己”。

他已恢復了我前世的容貌——一個銀髮的尼安德特人。

怪得不珍妮會乖乖地跟他走,怪不得在穿越法陣之後他依舊沒有被識破。在前世身隕之前,我將靈魂與魔力分為四個殘片——其中一個在古魯丁海岸潛伏,直到藉助一個流浪兒的身體甦醒;第二份魔力與邪惡特質分離,在古魯丁村莊被我找回;第三份魔力被米倫?尼恩佔據,其中的黑暗特質則被融入混血公主瑟琳娜的體內;而第四份——就是我眼前的這個人吧。

從本質上來說,他與我一樣,都是貨真價實的撒爾坦?迪格斯。除去我身上後來才得到的那些魔力、半神之軀,我與他毫無二致——都是魔力、靈魂、邪惡特質的融合體。

我即是他,他即是我,但我們都不是那個完整的、數百年前的死靈君王。

非要說彼此之間的差別的話,那便只有兩點。

一點是兩人重生之後的不同經歷,和由那些經歷所形成的嶄新情感以及意識。

另一點,便是兩人對於完整靈魂記憶的繼承差別。

我的這一部分,繼承了大多數對於前世的情感方面的糾葛。而他的那一部分,如果所料不差的話,應當更多地繼承了我心中的負面情緒——因為遭到背叛之後的絕望、對於人性的失望、自己自身存在的強烈欲望以及由此而來的佔有慾、破壞欲。

我們都對自己曾經的經歷有著模糊的認知。所不同的是,我在憤恨之餘,仍對那些熱烈的情感的抱有期待。而他……在失望之餘,恐怕便只剩下憤怒與恐懼了吧。

就在這一瞬間,我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紅眼兒告訴我那是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的時候,我便猜測他也許是我靈魂的第四部分。但由此而來的疑惑則是,若他即是我,何以要透過拷問兩個背甲人的方法來獲得黑暗塔的入場方式?

現在看著他的眼睛,感受著他的情緒,我的心中大概有了答案——第二次重生之後的我、得到了第二份魔力的我,已經可以清楚地記起有關珍妮的一切、以及我前世留下的那些暗門與咒文了。

而眼前的這個“我”則沒那麼好運。他應該還在為頭腦中那些模糊不清的記憶而煩惱,甚至連進入自己前世的居所都做不到。我難以想象他究竟花費了多大心思恢復到了眼前這個程度——不但重新擁有了自己的外貌,還認出了我是誰。

就在彼此對視這短短的幾秒鐘時間裡,我的腦中閃過紛亂複雜的思緒,想必他也是如此。而現在我所想的,便是如何消滅他、將珍妮奪回。

於是我也就能夠理解他的作法了——他的想法何嘗不是同我一樣?兩人都繼承了前世的自己,兩人都想保證自己的唯一性,於是便正是那句常見的話:“換了是我,我也會這樣做。”

一時之間,似乎都不清楚該如何開口了。

我盯著他,或者說自己,看了一陣子,才說道:“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你即是我,我即是你。所以你應該清楚,在涉及到自身存亡的時候,她們統統可被視為棋子,何必多此一舉。”

他的臉上露出無比熟悉的笑容來——我也是這才發現,原來在我微笑的時候,嘴角是會微微向左翹起的:“當真如此?這位珍妮女士對你來說,難道……唔,你說得有道理。”他忽然頓了頓,隨手將珍妮遠遠拋去一邊。

我控制著自己,不去關心她是否摔成了重傷。

“剛才我還想要分辨你說的是否是真心話。”他說道,“然而隨後我就明白——我不會去做的事情,你也一定不會去做……呵呵,我還是不太習慣同‘自己’打交道,這事兒真是麻煩。”

我在心裡微微冷笑起來——“一定不會去做麼”?任何人都不會知道在最後一刻,自己究竟會做出什麼來。

我攤了攤手:“說實話吧,你打算幹掉我,然後獲得我身上的魔力?”

“你應當也有同樣的想法。”他對我說道,“並且你認為自己極有可能是勝利者,我也一樣。然而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如果我是你,想要幹掉現在的自己——唔……”他輕輕搖了搖頭,“我可一點把握都沒有。所以說,人都是會有盲目自信的。”

“你說得有道理——那麼你是打算跟我和平相處?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會這樣做。”我說道。隨後一個念頭閃過我的腦海……我忽然意識到事情有點兒不妙。

這也太巧了些——米倫忽然對我示好,要我去迷霧森林。而我的黑暗塔,就在去往迷霧森林的路上……

“你應該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對不對?”我收斂了微笑,一字一句地說,“你我都清楚,米倫那個女人不會放過任何佔有我們魔力的機會——所謂的需要我為她念出最後一段咒語,是你們兩個的陰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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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沒想瞞過你,我知道你在見到我之後便會這樣想。”他搓了搓手,“是的。我想我甦醒得比你要晚些——我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想起了自己是誰,然後遇見她。”

“那麼……她的手裡也根本沒有什麼手札的副本,是你以那些咒文作為交換,才活下了性命?”

“你看,我們果真是同一個人——你想的絲毫不差。”他笑道,“我被迫與她合作,並且為她做了不少事情,否則毫無魔法天賦的暗精靈怎麼可能成為大法師?至於創造魔法……呵呵呵,她可沒那個能耐。”

我與他彼此對視,再次看到了對方的想法。

“我們兩個合作的話……米倫就再也不是威脅了。”我說道。

“所以我利用那個自以為是的女人將你引了過來——想必她現在還在等待我們殺個死去活來,好分一杯羹。”他輕輕一揮手,與我之間的道路上飛快地掠過一道流光——魔法陷阱被暫時解除了,“在那個女人未死之前,我們還可暫時結成同盟,一切恩怨,等拿回了第四份魔力再說。”

我試圖揣摩他的心思,看他所說的是否是真心話,但很快就放棄這一愚蠢的念頭。實際上只需要問自己就可以了——在米倫虎視眈眈的情況下,我是否願意同他自相殘殺?答案是否定的。

儘管現在我擁有了半神之軀與自己的手札,然而我毫不懷疑另一個撒爾坦也同樣有一些令我深為忌憚的東西——畢竟我從來都不認為自己會是個在數年時間之內都毫無作為的蠢貨。

於是我試探著向他走過去,最終確認那些魔法陷阱都已被解除了。然後我將目光投在仍然昏迷著的珍妮身上。他隨我的目光看去,在臉上露出嘲諷似的笑容來:“也許我們還是有一些不同之處——說到心狠手辣,你可不如我。你的其他三位隨從都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事——眼下他們就在塔外,和她一樣昏迷著。我可沒做什麼進一步的事兒。”

我默不作聲地走到樹叢之間,將珍妮抱了起來:“帶我去見他們。先確認了他們的安危,我們才有可能進一步詳談。”

他微笑著一側身:“那麼,請。”

事實上在這一瞬間,我們不約而同地再次為自己加持了幾個防御型法術——令人驚異而又理所當然的是:我們所選擇的法術也都是一樣的。

數百年之後我再次走向黑暗塔,只是身邊又多了一個自己。從最初的震驚與疑慮中恢復了過來,儘管我們都小心翼翼、並未對彼此徹底信任,卻也都用不著擔心會對彼此突下殺手。

這倒不是出於對彼此人格的信任——實際上無論是我還是他,都隱藏某種著對方全然不知的殺手鐧。只是,身為一個魔法師,在死亡的那一剎那會將身體之中的法術統統爆發出來。到了傳奇大法師這個級別,除非做好了同歸於盡的準備,否則沒人會試圖在三公里之內的範圍裡殺死我們。

高塔之前還是我離開的樣子——黑色的大理石臺上一塵不染,兩條白色長椅正對遠處的大片噴水池。陽光灑在長椅上,烘出木材輕微的香氣。這曾經是我與米蓮娜最喜歡的地方之一,我不由得愣了愣神。

然後我發現,另一個撒爾坦也向那長椅上瞟了一眼。

於是我問他:“關於前世,我……我們臨死前發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他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我瞭解自己的這個習慣——必定是心中感受到了怒火與仇恨。然後他說道:“我知道的不比你多。”頓了頓,又說道,“但我可以肯定,米蓮娜……沒有背叛我。”

這下輪到我發愣了——作為更多地繼承了我人性中黑暗面的那個人,他竟比我還要肯定?於是我皺了皺眉:“為什麼這樣說?”

“我看你是被那些情感矇蔽了頭腦。”他看了看我,眼中又露出那種微嘲的神色來——直到此時我才知道自己的這種常用表情竟如此可惡——“假如你跳出對她情感的侷限,站在局外人的角度來考慮,就會發現——她在你從深淵地獄之中召喚邪惡魔力的時候沒有背叛你……或者說我,在奪取數百萬人性命的時候沒有背叛你——那麼為什麼要在你試圖讓自己變得‘純潔無暇’的時候背叛你?金錢、權勢、感情——哪一樣是她所缺少的?又有什麼人能夠給她更好的?”

“那麼你之前對我說的那些話?”

“只是為了擾亂你的心防而已。然而在見到你之後我明白——”他攤了攤手,“那些根本不會起到任何作用。”

他說的倒是實情——一些我從前曾經考慮過,卻僅有些模糊認知的實情。現在看來……大概是因為重生的我變得過於感性、軟弱的緣故吧。從另一個自己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倒讓我不得不正視起那些問題來,同時也令那件事情變得更加撲朔迷離。我承認他說得有道理,然而正是因為這樣——她到底為什麼會做出那種事來?

“不單單是你,我也想要弄清這個問題。”他在長椅上坐了下來,引起我心中的不快——那本該是我的位置——然而他也的確是我……這種感覺真是奇妙。“一定有什麼人,主導了那次陰謀。我要找到他,或者找到他的後代,然後讓他們好好嚐嚐我的怒火。”

“所以我需要你開啟黑暗塔——我們可以均分裡面的東西。”他指了指緊閉的大門,“米倫就在附近,我沒告訴她進入這片區域的方法。我們原本的計劃是利用珍妮,誘你上當,然後用這裡的魔法陷阱殺死你——我得到你的力量,她得到你的手札。那個時候我依舊不能殺死她,她卻也威脅不到我。只是那個女人卻不像我這樣瞭解你——我當然也不會冒著與你共同毀滅的危險來成全她。”

我將珍妮輕輕放在另一張椅子上,又看了看躺在門邊的三個人。他們都是被施展了“昏睡咒”,如果不解除魔法的話,大概三個小時之內都不會醒來。

“關於這一點,我相信你。”我說道,“不過你應當並非如你所說的那樣虛弱。我沒看錯的話,施加於他們身上的應當是大師級‘昏睡咒’——你至少已經擁有了大法師的力量。為何我從未聽說過關於你的傳聞?”

“我倒是一直聽說你的傳聞。”他抬手指了指,“你在北方,我卻在南方。你大張旗鼓地公開了自己的名號——顯然是得到了些了不得的東西。而我,卻低調地隱藏在迷霧森林裡,並且找到了那些被驅逐的白精靈。也就是從他們那裡,我確信了當年發生的事情必定有人在幕後操作。同時……”

“我沒猜錯的話,你還得到了……精靈寶鑽。”我說道。

“沒錯兒。就像你得到了光天使的遺物。”他也說道,“我聽說了你們成婚時候的異像——我可沒把那當真。”

我嘆了口氣:“這麼說來,剛才沒有向你出手還真是正確的選擇。”

精靈寶鑽這東西,幾乎每一個魔法師都知道,卻幾乎沒幾個人想要跟它扯上關係。它的歷史已不可考,但自從被知曉以後,就一直待在白精靈的領地。說是寶鑽,倒不如說是一件詛咒魔器——這一點與半人馬的寶物“灰寶石”相當類似。

除去無比堅固的特性之外,精靈寶鑽另有一個強大效果——它將對有生之物的靈魂力量產生增幅。通俗地來說,就是令他們的靈魂變得更加堅韌強大、以極大機率豁免黑暗、律令系法術,同時提升魔力。

但就像“灰寶石”只能為半人馬所用一樣,“精靈寶鑽”也只能對精靈族群產生類似的增益效果。若是其他種族的生物接觸了它,靈魂之力便會瞬間提升一到兩倍。如果是肉體沒有強大到足以承受這種增幅的程度,那麼受術者便很有可能爆體而亡。

然而對於我和另一個我這樣的存在而言……精靈寶鑽倒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寶物。難怪他僅擁有一份魔力,便可擁有大法師的實力。

他笑了笑:“說到這裡——既然我們的身上都有對方想要得到的東西,不如互通有無。我需要手札上的東西,你大概也需要幾件強力的法器。你開啟黑暗塔之門,我則把精靈寶鑽轉交給你——這東西已經帶在我身上超過兩年,不會再有什麼作用了。倒是你,似乎可以變得更加強大。”

這倒是個兩全其美的好主意。顯然我眼前的這位撒爾坦同樣繼承了前世的精明——現在的我明顯要比他強大,若非顧忌死亡之前的大爆炸與珍妮的安危,說不定我就會瞅個空子陰他一記,看看能不能將他的那份靈魂魔力奪回來。

但得到了精靈寶鑽的話,我的靈魂之力再提升一個層次,他的那一部分對我來說也就無關緊要——甚至算得上是有害了。

可醜話要說在前頭——

“說到底,你打算怎麼對付米倫?”我在弄醒珍妮之前問道,“今後又有什麼打算?你我都清楚,這地上界只能有一個撒爾坦——你不會樂意為我的所作所為承擔後果,我也同樣不想。復仇與封神對你來說,意味著什麼?”

“聽到這樣的話從你的口中說出來,真是彆扭。”他皺了皺眉,然後冷笑道,“怎麼,你以為我會像你一樣,娶一個世俗的妻子,然後再給自己一個被傷害的機會?或者玩玩那些自立公國、攪亂大陸的小把戲?我還以為前世的經歷會讓我們都清楚,唯有自己的力量才能決定一切——你想要控制人類王權,然後再次去迷霧森林封神……就能夠保證他們不會再在某個陰謀家的策動下倒戈相向?”

我的心中一動——這傢伙……的確還沒有知曉成為神祗的真正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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