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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水中之燕

“媽媽,貴志怎麼樣了?”

藤原久將司機送走,輕手輕腳的走了進來。

在光線漸漸暗淡的房間裡,少年躺在被褥裡,藤原塔子跪坐在他身邊,貓咪老師也團成一團,翻著陶瓷光澤的獸瞳安靜的看著夏目貴志。

“有一點低燒,不過醫生說這是中暑的自然現象,沒什麼大礙。”

藤原塔子輕輕摘下少年額頭上的毛巾,在水中浸過一遍,然後擰乾再放回少年額頭上。

杯歲月沾染的容顏上露出擔憂的神情,但大概是因為經歷了很多事情的緣故,並沒有驚慌。

“這樣啊,那就好。”藤原久輕輕按住了藤原塔子的肩膀,希望這樣的舉動能不能令藤原塔子感到安心。

藤原久看著沉睡的少年,眸光漸深,不過很快又被他掩藏起來,只是用沉穩的說道:“那麼,我去做點吃的吧,就算擔心貴志也要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啊,而且,貴志醒來也會覺得肚子餓吧。”

“好的,那就拜託了,我再陪貴志君一會兒。”藤原塔子抬手按住大兒子的手背,仰起頭對他輕輕笑了笑。

藤原久點了點頭,再次看了夏目貴志一眼,才轉身下了樓。

離開藤原塔子的視線後,他的神情就變得有些冷硬,隱沒在昏暗的光線中,無端給人一種危險的感覺。

他知道,少年並不是中暑,而是被某種東西附身了。

在醫院的時候就聞到了,少年身上有一股潮溼的味道,他十分想把附身在他弟弟身上的東西揪出來,但不管是醫院還是回來,藤原塔子都緊張的呆在少年身邊,並沒有合適的機會動手。

因此,雖然很不爽,但他現在能做的,還真的只要做飯著一件事。

不過,他一定要弄死那個敢佔他弟弟身體的東西。

藤原久這樣想著,一刀狠狠的切在砧板上,面無表情的將豬肉剁成了肉泥。

夏目貴志醒過來時,房間裡已經徹底黑了下來,傢俱只能看到一個輪廓。

少年偏了偏頭,就看到身邊的水盆還有趴在水盆旁邊打瞌睡的貓咪老師。

夏目貴志撐著身體坐起來,額頭上涼絲絲的毛巾掉下來被他接住,少年在黑暗中眨了眨眼睛,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他的記憶還停留在經過水壩的時候,現在卻在家裡,而且天也黑透了,所以說,他是又給塔子阿姨添麻煩了嗎?

這樣想著,少年苦澀的掀了掀嘴角,不過很快就被一個涼涼的聲音打斷了。

“你醒了啊,夏目,居然會因為中暑暈倒,你還真是個菜雞呢!”

貓咪老師不知道什麼時候睜開了眼睛,看著少年鄙夷的“喵”了一聲,又突然說:“不過,你的味道好像有點不太對。”

菜雞什麼的真的好過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忽然暈倒,不過,味道不對……是什麼意思?

夏目貴志剛要發問,房間的玻璃就被敲響,窗外傳來了呼喚聲:“夏目大人,打擾了。”

而與此同時,藤原久也敏銳的抬了抬眼,不過卻並沒有表現出來。

樓上還有那只好吃懶做的肥貓,少年的安全問題不用擔心,這個時候他突然上去,也只會給少年帶來麻煩而已。

夏目貴志看著面前成群的妖怪,一時間也不知道是因為發燒還是單純感到頭痛。

但總之,他在塔子阿姨聽到聲音之前拖著沉重的身體將妖怪們都推到窗外要求他們深夜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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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目貴志醒過來讓藤原塔子和藤原久都松了口氣。

至少,藤原塔子在看到少年能夠吃的下去飯並且燒也退下去了後終於可以安心休息了。

而藤原久則是來到了弟弟的房間,一進門就十分不客氣的嘲諷了被藤原家養的日益壯碩的肥貓:“你保鏢是怎麼當的,不貼身保護就算了,連貴志被附身了都不知道嗎?菜雞!!”

“――納尼?!”

貓咪老師勃然大怒。

明明就是夏目這個呆子自己太弱才會被附身,為什麼要說他!!

簡直就是該死的雙標狗!!

被雙標了的夏目貴志:看到貓咪老師吃癟莫名舒爽。

不過,被附身了……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嗎?

少年突然驚恐起來。

沒等夏目貴志發問,藤原久已經給出了解釋:“是只低階妖怪,你是因為被妖氣侵襲才暈倒的,下一次,一定要小心呀。”

藤原久囑咐著少年,總體上語氣和煦,但眼中的嚴肅卻還是令少年心中一緊。

總覺得,久哥,是不是有點生氣了?

自己暈倒也讓久哥擔心了吧。

少年低下頭,道歉的話還沒說出口,就被藤原久按住了頭。

下一秒,夏目貴志感覺身體陡然一輕,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帶著鳥類面具的人形被他大哥拽住頭髮,從他身體裡扯出來重重的甩到了一邊。

夏目貴志汗毛直豎:好噁心!

“……可惡!”

“可惡的人類!我是絕對不會放棄的!”

地上的人形拱動著想要爬起來,地板上卻憑空出現了金色的鎖鏈,泛著冰冷的暗光瞬間捆上她的身體,將她臉向下拍回了地上。

妖怪掙了掙,卻只能從喉嚨中發出怨恨的低吼。

藤原久冷冷的睥睨著這只妖怪,正想著要不要直接送她成佛的時候,視窗忽然傳來了一個聲音。

“請等一下!”

一個手裡拎著酒壺,好像黃鼬的妖怪從視窗鑽了進來,說道:“失禮了,這位大人,但請您相信燕並無惡意,她只是想離開二~村而已。”

藤原久一臉“你也想死?”的表情看了過去,很想問他“你是眼瞎所以沒看到我弟弟因為這只妖怪昏過去嗎?”,但在他開口之前,夏目貴志就拉住了他的袖子。

“對不起,久哥,先聽聽他說吧。”

夏目貴志說道。

而藤原久靜靜看了自家弟弟兩秒後,選擇了妥協。

“……我叫垂申,居住在水地的二~村,因為水壓,我們很難上來,燕也是因為這個才會附身到夏目大人身上的。”

“是的,非常抱歉。”

鳥類面具下的面容出乎意料的年輕,遮著雙目的妖怪跪坐在夏目貴志面前,恭恭敬敬的行個個土下座大禮,在道歉的同時也說出了她的請求。

……想要見面。

想要見那個溫暖了她的男人。

只要,見上一面就可以了卻心中的執念了。

只要見上一面她就可以安心的回到湖底沉眠。

……所以,只要一面就好了。

燕將這樣心意清楚的傳遞了出來,而有著溫和眼神的少年也在妖怪執拗的懇求中答應了幫她尋找那個男人。

“……谷尾崎先生是吧,我知道了,會幫你打聽的。”

對於少年的決定,藤原久只能無奈的嘆了口氣,然後一巴掌拍在少年的腦殼上:“不過已經過去二十年了,你要做好不會很容易的準備,知道嗎?”

雖然不太贊同少年總是將麻煩攬在身上,但也明白少年的性格就是沒辦法放著這樣的事情不管。

他作為兄長,能做的就是儘量支援弟弟了。

這樣答應著,藤原久也在店裡向客人們打聽起谷尾先生的訊息。

而夏目貴志也詢問了朋友和相熟的妖怪,最後在北本那裡得到了谷尾崎先生的住址。

“謝了!!”

夏目貴志由衷高興的接過地址,一放學就忍不住拉著燕一起跑了過去。

然後,燕終於見到了她所牽掛的人類。

雖然對谷尾先生來說可能只是一次不經意間的溫柔,可卻確確實實的,溫暖了她很多年。

看著少女不停的興沖沖的在男人身邊說著什麼,男人卻毫無察覺的自顧自的向前走的樣子,夏目貴志站在樹蔭中,突然感到了一種濃烈的悲傷。

雖然見到面了,燕的臉上也滿是他從未見過的燦爛笑容。

可是……

這樣的見面,實在是不能讓人感到絲毫的慰藉啊!

之後的幾天裡,燕每天都會守在谷尾崎先生經過的路上,每天每天都毫不介意的說著並不會聽到的話。

而隨著燕慢慢變得虛弱,能夠維持外形的時間越來越短,漸漸的就只有在自己與她說話和谷尾先生經過的時候才會露出燦爛的笑容了。

夏目貴志難過的看著這一切,心中不由產生了強烈的,想要為他的朋友做些什麼的願望。

所以,在垂申告訴他二~祭上有一件可以讓妖怪變為人形的浴衣時,少年沒有怎麼猶豫就答應了妖怪的邀請……

“――夏目!”

突然的喊聲驚醒了他的思緒。

夏目貴志偏過頭,就看見了貓咪老師那張熟悉的臉,緊接著,才驚覺他不知何時已經被拉著在幽黑的森林裡跑了很遠。

“貓咪老師,我要去二~祭!”夏目貴志下意識的答道:“那裡有能讓燕和谷尾先生見面的浴衣!”

“什麼――?”

貓咪老師只是愣了一下,下一秒就變成了巨大而威風的妖怪,而垂申也不耐煩的“嘖”了一聲,化出了同樣巨大的身形,與斑互相對峙著。

“你是傻子嗎?!夏目!”

野獸狀態的斑呵斥出聲:“你去那個祭奠是會被妖怪吃掉的!!”

“妖怪吃人有什麼不對!你難道沒有想過吃掉夏目玲子嗎?”

垂申十分不滿的低吼道:“人類的生命何等短暫,與其讓他們腐爛還不如吞吃入腹來的實在,你難道不是這樣想的嗎?斑!”

“區區野獸,又何必做出保護者的姿態!?”垂申冷冷的笑道,利齒對映著勾月的寒芒。

他眯了眯棕黃色的眼瞳,看著眼前被他激怒的狐狸,正要趁機對他守護的弱小人類下口,身形卻突然一滯。

在斑的身後,樹林裡,一個人類靜靜的站在那裡。

黑髮比夜色還要濃重,比熔岩還要燦烈的金色眼瞳中泛著毀滅的死氣。

一種濃烈的危機感瞬間籠罩了他,本能趨勢著垂申及時停止了一切動作。

而這時,少年也張開了手臂,仰頭看向斑,大聲說道:“至少那件浴衣的事是真的吧?貓咪老師,能拜託你帶我過去嗎?”

“你還要過去?”斑氣急敗壞的拍了拍地面。

垂申也是一愣,再看時發現那個黑色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樹林裡,就垂下頭,凝視著少年,問道:“明知道會有危險你還願意冒險嗎?你只是個人類,一個低階妖怪,為何你要做到這種程度?”

“因為我能看見!也能聽見!”

夏目貴志坦蕩的與他對視,大聲說道:“我遇見了燕,明白了她的感情!所以,我想要幫助我的朋友,我不想讓這份緣分就這麼遺憾的斷掉了!”

“你的想法,真是……愚蠢。”

垂申看著少年的眼睛,忽然就想到了,他漫長的生命裡,也曾遇見過許多這樣的人類。

他們都一樣有著明亮執著到能將他灼痛的眼神,可也無一例外的,都消散在了他的生命裡。

垂申慢慢的,嗤笑了一聲。

他的身體忽然縮小,眨眼間就又變成了穿著寬大浴衣,拎著酒壺,人畜無害的模樣,斑也跟著輕哼了一聲,變成壯碩的貓咪趴在少年的肩頭。

“……那就如你所願吧,麻煩的傢伙。”

垂申這樣說著,將夏目貴志帶到了祭奠之上,甚至還頗為愉悅的放了血幫他掩蓋人類的身份。

看著和妖怪們走在一起,身處爭搶浴衣的佇列之中,脆弱的好像輕輕一爪子就能撕成碎片的人類。

垂申端起酒盞一飲而盡,忽然對身邊的斑說起:“你剛從封印中被放出來,所以大概不知道,最近幾年可是出了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呢……”

“……大人物?”斑抬了抬眼。

“是啊,據說是為一位帶著般若面具,黑髮金眼,有著神格的大人,不管是在磷月之森還是浮春之鄉都是聲名赫赫呢。”

垂申輕飄飄的說道,面上卻露出嘲諷之色:“不少妖怪都希望能夠吞噬那位大人的神格,一朝成為妖神……斑,你呢,你想成神嗎?”

“……不,我沒興趣。”

長得像是黏土糰子的貓咪把喝空的酒盞推了過去,“我自由自在,為什麼要做那種無聊的事?”

“是嘛,那看來你還能活上好長一陣,真是可惜了。”垂申笑了笑,為他斟滿了酒。

“放心吧,總比你這種沉在湖底的妖怪活得長。”

“沒辦法啊……人都有無法割捨的東西。”

垂申仰頭看了看並不明亮的月色,忽然看向身側的貓咪那張可笑的臉,問:“你呢,斑,你無法割捨的是什麼?”

“無法割捨的事情?”

“……撒,那種事情,誰知道呢。”

斑眯了眯月牙狀的眼睛,但激烈的太鼓聲吞沒了他的回答。

眼看著瘦弱的少年被一群低階妖怪推來搡去,貓咪老師忽然原地助跑了兩下,就從直接屋頂上跳了下去。

月光下,巨大的野獸拔地而起,潔白的毛髮被火光暈染上一層淡淡的血色,斑拍開擋路的妖怪,將埋在他柔軟毛髮裡的少年送上最高處。

……有感情怎麼樣。

沒有感情又怎麼樣呢?

活到現在的大妖,哪個沒有和人類牽扯不清過?

難道不可結緣,就要一輩子都孤孤單單的做只野獸嗎?

他斑大爺,可不會變成那副窩囊樣……

“――哇啊!!”

西村捧起麵碗喝光了最後一口湯,才一臉滿足的仰在椅子上揉著肚子,眼睛裡全是幸福的光芒。

“藤原大哥的手藝實在是太棒了!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的烏冬。”西村毫不吝嗇的誇獎道。

“是啊,我也是撐到完全吃不下了呢。”

北本也忍不住揉了揉肚子,他看了眼坐在他們兩個旁邊一臉笑意的少年,忽然問:“對了,夏目,你之前打聽的,谷尾先生的住址……怎麼樣,見到面了嗎?”

“啊,見到了,還要多謝你了,北本。”想到昨天從谷尾先生那裡看到的,燕的照片,少年的神情變得非常柔和。

“小事而已,”北本笑著擺了擺手表示不用放在心上,忽然又想起來:“對啦,接連下了幾場雨,水庫已經滿了呢,要一起去釣魚嗎?”

“好啊。”夏目貴志笑著答應下來。

“誒?釣魚啊!我也要去!!”西村也艱難的扭過頭來,又問道:“夏目的身體已經沒關係了嗎?”

“是,已經沒關係了。”少年點了點頭,微笑著說:“如果去的話,就拜託久哥來準備便當吧。”

“好耶!!”西村和北本擊掌慶賀,不約而同的露出了興奮的表情。

門口的風鈴輕輕響起,新的客人走了進來,藤原久微笑著招呼起來,西村和北本一左一右的攬住了少年的肩膀,興致勃勃的計劃起了釣魚的事。

陽光灑在脊背上有種暖洋洋的感覺,夏目貴志忽然有點出神。

燕已經回到水底了嗎?

和谷尾先生見上一面真的就滿足了嗎?

人類片刻的溫暖真的能夠抵得過水下的寒冷嗎?

燕會不會思念谷尾先生,而貓咪老師又會不會在以後思念他的?

這些他都沒有答案。

但是,他可以確信的是,他也和燕一樣,喜歡溫暖。

因為遇見了溫暖的人,所以,自己也想成為一個溫暖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