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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借用他人刀

爐火嗶嗶啵啵的燃燒著,屋裡的中藥味格外的灼熱,我的心裡卻無比的寒冷。此刻,我能深切的體會到張居正——這個明代唯一名相心中的孤苦。欲以只手將天補,哪堪天不明人腑。他的面前既有明槍,也有暗箭,更重要的是,連一直為之奮鬥的背景都是假的。

這是怎樣的一種孤苦。換了是我,一定早就棄之而去了吧!

張居正抬頭看著頂篷,抿著嘴,良久不語。卻又忽然轉過頭來看著我,似乎饒有興致的道:“啟藍,你怎麼看?我是說,對這件事的處理。”

我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巴比倫漢謨拉比法典有一句話,晚輩十分中意!”

說著,我目光灼灼的盯著張居正道:“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張居正盯著我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半晌方道:“你的作風,倒真似是軍中的做法。但有的時候,有的人,有的事情,你這樣的做法卻未必合適。你畢竟還年輕啊!”

我抬起頭,默默望著這位身材瘦削、卻無比偉岸的人。

他笑著問道:“你準備怎麼辦?讓武毅璜一家死於意外?或者讓張四維遭遇橫禍?要知道,一個武毅璜倒下了,還有更多的武毅璜站起來。因為,根子不在這裡!難道......”

他似笑非笑的望著我,說出一句話:“難道你為了斬草除根,還要去動那至尊的龍脈?”

我聽得暗暗心驚,腦海中卻不由自主閃過一個驚人的想法。但還不等它萌芽,便悄悄的將之熄滅了。

張居正笑道:“所以,有的時候,陰謀走不通,我們便用陽謀吧!”

我問道:“何謂陽謀?”

張居正道:“陽謀,無非就是因勢利導、光明正大。也既造勢、借勢、用勢,隨勢而動,合天地理,如洪濤決堤,人人能見卻毫無辦法,唯有束手待斃。”

我低著頭,用盡心思去理解這句話,卻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張居正並沒有著急打斷我,而是讓我思考了一會兒。良久,我抬頭道:“晚輩難解深意,還望前輩指點!”

張居正笑道:“你認為,目前的朝廷是幾方角力?”

我不假思索道:“自然是三方。”

張居正笑著問道:“那三方?”

我盯著他道:“前輩是一方,張四維是一方,還有......還有那小皇帝也是一方!”

張居正笑道:“那你覺得,哪方最強?那方最弱?”

我略一思索,答道:“明面上我方最強,但實際上,卻是小皇帝最具潛力!”

張居正笑道:“潛力!呵呵,潛力!啟藍那!你看的很通透。小皇帝雖然目前隱在幕後,但實際坐山觀虎鬥,待有一天我和張四維都累了,他終有一日要雄起的!”

我點點頭卻不屑的道:“只怕雄起幾日,復有委頓!”

張居正望著我,半天不說話,良久方嘆道:“那便是我無法企及的事了!我不是孔明,死後還退得仲達!”

說完,笑著望著我道:“還是先解決眼下的事吧!繼續說陽謀!”

他微笑著問我:“啟藍,你說,當世第一酷吏是誰?”

我不假思索道:“海瑞!”想起這個名字,我腦海中心念電轉道:“您是說, 我們借刀殺人、殺雞儆猴?”

張居正哈哈大笑道:“聰明的孩子,果然一點就通!難怪大哥、三弟都喜歡你!”說到這裡,表情黯了一黯,卻又強自打起精神道:“我正是此意!我準備要讓海瑞入京!做這京城裡的一把快刀!”

我接著道:“而案上的肉,便是這一連串的蛛絲馬跡!對海瑞這樣的人來說,這種可以博得清名、賢名的事,宛如酗酒者聞得佳釀,是絕對不會半途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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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居正微笑著望著我,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道:“啟藍,你雖未得任何功名,但才智心機,卻不下於當朝狀元郎!”

我微笑答道:“舞文弄墨、治世經綸,我不如狀元。隨機應變、決機當場,狀元卻不如我!”

張居正點頭不語,忽而道:“等你見了大哥,就說叔大知錯,卻無悔!”

說著嘆了口氣道:“他的孫兒不是叫做葉不悔麼?想必他與我也是同一心思吧!”

我點頭道:“此話,我一定帶到!”

張居正凝望著我,正色道:“孩子,前路漫漫,你又太過耀眼,萬事需當仔細!不過,一切都有定數,也只能珍重吧!”

我站起來,拱拱手,卻一言不發。行禮後,轉身去了。

出來院裡,見了不悔,我嘆了口氣,微微盯了他一會兒。這個小夥子忠正毅勇,禮孝嚴直,是個將才,卻不是扛起一片天地的帥才!那我便好好照拂著他吧!

策馬上路,我卻不著急返回居庸關,而是一扭頭去了兵部尚書府。見了李再興,我和他貓在屋裡說了半天,說完也不吃飯,就在李華梅相送中離開,返回了問海閣。

李華梅奇怪,我怎麼如此態度,便去問她爹。李再興只是捻鬚不語,良久方道:“這事,你還是不知為好!”

李華梅自幼生長在官宦之家,雖然性格潑辣,但卻聰穎十分,聞聽此言立即便不言語了,只是望著我遠去的方向,一臉擔憂。

回到問海閣,我叫來一眾心腹,紛紛做了安排,眾人各自去辦了。一夜無話。

第二天,我便啟程趕回居庸關,嚴格防範、尋找證據,這自不必提。

而朝堂之上,吏部尚書王國光在眾人有事啟奏完畢之後,突然具本啟奏,說此前連番大戰,多有流寇潛入京師,京師治安大喪,百姓怨聲載道,官員也多有心懷叵測者。

為清明政治、整肅朝野,擬宣調南京糧儲海瑞進京,擢升為督察院左副督御史,主掌監察、彈劾及建議之責。

明神宗朱翊鈞向來重視海瑞名聲,也早就有心啟用,但礙於張居正實在厭惡清流,尤其不喜歡海瑞這樣的死硬派,便一直不得遂願。

今天王國光突然冷不丁來這麼一下,倒讓朱翊鈞有些納悶,這王國光不是一直和張居正穿一條褲子麼?怎麼今天突然跳出這麼一出?心頭頓時囤積了一萬個問號。

於是小皇帝朱翊鈞扭頭望向站在一側的張居正,輕聲問道:“首輔,此議你怎麼看?”

張居正躬身一鞠,回答道:“臣以為,此事當由內閣研究,票擬意見。至於臣本人......”說著沉吟起來。

朱翊鈞心道:早知道你不樂意,我也就是問問。

張四維等人卻眼睛一眨不眨的望著張居正,如果張居正反對,他們就要發聲支援了。在朝廷裡,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哪怕不能最終如願,或者就是單純給張居正騷個攤子,這一番做作也是十分值得的。

至於其他官員,心裡則多是鼠首兩端,七上八下。不過大多數還是心存疑懼的厲害。

卻不料,張居正沉吟片刻後朗聲道:“王尚書所言,實為社稷計。海瑞素有清名,又能查情斷案,實為督察院良才!臣私心是同意的。不過依大明律,還要經過內閣票擬意見,方可報皇上聖裁。”

一番話說的堂堂正正,大義凜然,一時間朝堂之上居然鴉雀無聲。不說張四維、武毅璜難以接受,就連張居正陣營裡的眾人都覺得莫名的意外,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升,千年難得一見。只有王國光、李再興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明神宗朱翊鈞沉吟片刻,壓抑著一半暢快、一半不明的複雜心情,望著張居正微笑著道:“既如此,便請首輔抓緊組織內閣研究吧!”

張居正躬身領旨。

此時的內閣,說白了就是張居正的一言堂。張居正說行,那就一定行;張居正說不行,就是行也不行。

所以海瑞進京一事,就由張居正這個先知先覺者,帶著王國光、李再興等幾個後知後覺者,在不知不覺者的不知不覺之中,悄然達成了同意吏部意見的共識。

於是第二天的早朝上,當張居正稟奏,內閣同意吏部宣召海瑞進京一事,請皇帝聖裁時,小皇帝朱翊鈞激動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抖。

他已經十九歲了!已經繼位近十年了!可是平心而論,儘管每一件從這個八寶金殿出去的事、對外宣召的旨意都是出自他的金口玉言,但實際上,卻幾乎沒有一件是他真正想做的事情。

後宮有李太後,前朝有張居正,這兩個人就像兩座大山,死死地壓在他的頭上,讓他沒有一絲作為皇帝頤指氣使的快感。

尤其是這些年,隨著他年紀漸漸增長,知識日漸豐富,他越來越覺得,面前這個一直為他遮風擋雨的男人,實際上卻是一堵阻止自己前進的牆,一座擋著星辰大海的山,一條阻斷幸福之路的鴻溝!

他想改變,想說了算,想當一個真真正正的皇帝,可是張居正文才武略、運籌帷幄,大明朝確實因為他的存在而看到了中興的希望!

自己雖然是皇帝,但是,為了明君的名頭,為了天下的泰平,說的更透徹一些,為了自己在內外交煎下能坐穩這個龍位!

自己都不得不支援面前這個年邁的男人。

可是今天,一件事,一件自己想了很久、卻被張居正拒絕否定了很久的事,就這樣順利的透過了!這簡直是人生的一大勝利!這是凱旋的奏鳴曲!這是上位者的狂歡!

儘管朱翊鈞的臉上那麼平靜,但因為情緒激動,以至於他有些走神,久久沒有開口。

等他清醒過來,忽然發現包括張居正在內的文武百官都翹首望著自己,頓時麵皮上有些窘迫。

但他隨即拿出皇帝的威嚴,強自鎮定下來,朗聲道:“既然吏部慎重考察,內閣研究同意,朕准奏!擬旨!南京糧儲海瑞,氣象巖巖,端方特立,篤實慎廉,德才兼緒。准入京,任正三品督察院左副督御史,主掌監察、彈劾及建議之責。封一等子爵,擢任太子賓客,常侍立在側,以警東宮。”

滿朝大譁!皇帝朱翊鈞除了給海瑞行政職務,還給了爵位和宮廷職務,這些許多官員終其一生都沒有得到的東西,卻被海瑞這麼個又倔又臭的老頭兒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就這麼盡攬囊中!

多少人心中不平,多少人心裡害怕,又有多少人心中疑問。

有道是無風不起浪,誰都不知道,這個莫名其妙的決定背後,到底會掀起怎樣的腥風血雨!

在張居正躬身領旨的同時,他和朱翊鈞的嘴角,同時露出一絲難以捉摸、卻一閃即逝的微笑。(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