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身影如遭雷亟一般,向後爆射出三丈多遠,雪霽如塵土飄散,勁氣橫流滾蕩,青磚鋪制的地面,也被餘勁震碎,亂石如蝗四射,所蘊含的力道無異於強弓勁弩。
逼得旁觀幾人匆忙閃身躲避。
再看場中兩人。
王重陽臉色淡白無血,電光火石間,又恢復如常。
寧道奇則是面色潮紅,似酒醺醉,一現既斂,神態依舊,並無半分異色。
兩人也顯得雲淡風輕,似乎從來都沒有動過手。
梵清惠卻清楚,方才那硬拼的一掌,使得兩人通告負傷,只是功力精純深厚,吸納天地精氣於己身,眨眼間就壓了下去。
故此,外人才看不出玄妙。
“道兄技高一籌,寧某佩服之至。”
寧道奇突然說道。
王重陽拂袖輕笑:“寧兄言重了,你我如今勝負未分,彼此功力也算是旗鼓相當,可否還要再繼續下去?”
“見高人不能交臂失之,寧某雖然明知不敵道兄,卻也不得不厚顏在討教幾招,一償心中夙願,還請道兄手下留情。”
寧道奇朗聲一笑,身形倏然騰空而起,雙臂一搖,氣機頓時發生變化,袍袖展開如翼,似是扶搖直上。
與此同時,袖中雙手也從輕靈變為兇悍,勁氣激盪如裂,仿若兩隻雄鷹互相飛舞追逐,幻化出無數道太極勁氣,交織成一片太極力場,好像要將王重陽徹底趕入絕境!
勁力比剛剛那一掌還要強上數倍。
“這是寧某的散手第七撲,還請道兄斧正!”
寧道奇勢若驚雷,從天撲殺向王重陽。
“來得好!”
王重陽一聲大笑,體內真氣鼓盪如雲,左手向旁橫揮,捲起一道飈風,右掌猛地推了出去,充斥著無與倫比的磅礴氣機,仿若怒海巨浪一般,向寧道奇狂湧而去。
砰!
雙掌相對。
勁氣相互交迸。
兩種內含陰陽的掌力,互相吞噬著彼此,僅片刻間,就匯成了一股吞山納海的磅礴巨力,直如萬千驚雷裂響,滾滾音浪席捲八方,震徹九天雲霄。
修為較弱的寇仲和徐子陵還有師妃暄三人,只覺體內氣血翻滾如沸,喉中陣陣發甜,不得不立刻運功來抵抗。
這是絕無花巧假借的一記硬拼,寧道奇先前佈下的太極力場,立刻被這股巨力撕得支離破碎。
但他對此好像並不意外,雙手一翻一卷,便繞開了王重陽的掌勢,兩手再度捏成鳥喙,手腕微晃,瞬間由實轉虛,輕靈無比的啄向王重陽幾處大穴。
王重陽目露精光,雙手纏翻而上,恰好擋住了寧道奇的手法變化,無論是部位,還是時間,亦或是運勁,都拿捏得巧妙至毫巔。
可就在這時,王重陽忽地變化心訣,精純的先天罡氣從體內洶湧而起,層巒疊浪的向前湧去,似是大海揚波一般,無休無止,要將寧道奇徹底顛覆。
寧道奇神色不變,散手八撲再次使出,太極氣也重新凝聚在身前,乾坤順逆,陰陽流轉,擋住了王重陽的先天罡氣。
從招式的比拼,再到內力的對峙,整個過程就在須臾間,然其中所蘊含的兇險程度,卻比剛剛翻了十數倍還不止。
兩股曠古絕今的內力彼此吞噬,互相傾軋,氣機流轉間,掀起了一陣狂風,捲起四周的沙石,不斷地亂舞飛旋。
下一刻。
這股力量轟然爆發,引動了一連串的驚雷裂響,霸道的真氣如潮水四散溢位,席捲了方圓十丈。
王重陽趁勢而進,幻出一道虛影,徑直向寧道奇胸口擊去,掌力滾滾如浪,頃刻間來到了寧道奇身前。
可寧道奇卻好似早有感應,預想到了王重陽掌勢的落點,右手捏指成爪,在胸前凝神以待,乍看過去,就好像王重陽自己將手,主動送到了寧道奇的爪中。
然而,就在他抓住王重陽手腕的瞬間,心底卻陡然一沉,因為在他的感知中,王重陽這一掌竟然虛蕩如空,沒有蘊含半分力道!
他根本無處著力!
“上當了!”
寧道奇心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
與此同時,王重陽淡泊的聲音,也驀然傳入了他的耳鼓:
“寧兄,你敗了!”
話音方落,王重陽體內真氣狂湧,蘊而不發的先天掌力,彷彿是天河決堤,毫無保留的全都傾盡瀉出。
倉促之間。
寧道奇只能飛身後退,雙手指間翻躍如舞,撕扯周遭氣流,化作一道虛無的掌印,橫攔在身前,似是想要擋住王重陽的攻擊。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王重陽長笑道:“寧兄,這一戰,你終究是敗了!”
道人震掌長驅,如入無人之境,瞬間就將那道虛無掌印震碎。
可就在掌力即將接觸到寧道奇的瞬間。
寧道奇的身形突然搖晃起來,一道濁氣吐出,整個人似乎變得沒有半點重量,好似一片輕羽,藉著被王重陽掌力捲起的狂風巨浪,輕飄飄的向後退去。
不帶絲毫塵埃之氣。
反倒有幾分乘雲御氣的仙姿。
“嗯?”
寧道奇的這一手,也大出乎王重陽的意料,沒想到寧道奇還有這手卸力的功夫。
方才那一掌所含的力道,竟然被寧道奇卸開大半,餘下的幾成掌力,又被寧道奇的虛實之勁化掉,僅剩下的幾分力道,自是對他造不成大傷害。
不過,寧道奇也受到了些內傷,臉上湧起的血潤之色,過了數個呼吸的功夫才消散。
“寧某輸了!”
寧道奇的身形緩緩落地,手捋頜下長髯,朗聲笑道:“道兄的武功果然遠勝寧某,今日寧某輸的是心服口服。”
言談間。
沒有絲毫的鬱怒之意。
盡顯宗師風範。
王重陽也輕笑道:“寧兄的散手八撲果然名不虛傳,今日與道兄放手一戰,貧道所獲頗豐,心中佩服之至。”
“寧某這點粗淺把式,能得道兄金口稱讚,足矣聊慰平生了。”
此番一戰。
終於宣告了結束。
王重陽勝。
寧道奇敗。
此戰的結果也算是求仁得仁,彼此都沒有受到重傷,也不會影響以後的前路,而且他們從對方身上所得到的東西,也比這一戰的目的,要多得多。
“清惠。”
寧道奇拂袖驅散煙塵,看著慈航殿門口的梵清惠道:“你也看到了,今日之戰我敗在了道兄之手,也該當履行諾言,放少帥和子陵安然離去。”
梵清惠輕嘆了一口氣,道:“王真人神技驚天,清惠心悅誠服,少帥和子陵隨時可以離去,只是希望少帥為了天下蒼生,能三思而行。”
頓了一下,梵清惠又繼續道:“只是小徒妃暄,現在是天策府的客卿,保護李世民不被魔門妖女暗算,所以在天下沒有平定之前,妃暄這個客卿的身份……”
“齋主不必擔憂,以前該是如何,現在還是如何就好。”
王重陽上前道:“只要靜齋不再參與到李閥和少帥軍的爭鬥中,貧道也不會管其他,小仲若是能奪得天下,那是他命中註定,若是不能,也怪不得他人。”
寇仲也說道:“不錯,師姑娘一定要保護好李世民,等我親手擊敗他的天策府,來向齋主證明,你們根本就是選錯了人!”
“那貧尼拭目以待。”
聽罷寇仲的話,梵清惠美眸閃爍,似是第一次認清眼前這個年輕人,心底也浮出了一個想法。
或許這個出身微末的年輕人,真的能如當年的漢帝劉邦一樣,終結這個亂世,成為天下真主。
…………
後殿。
銅爐微燃。
殿內暖意和煦。
眾人圍桌而坐。
眼前盡是精心烹製的菜餚。
寧道奇放下手中酒杯,輕聲道:“清惠,老夫先前和少帥有過約定,只要他能度過此劫,老夫日後將會不惜餘力,助他奪得天下。”
梵清惠淡笑道:“這是真人自己的意願,清惠自不會多言,只是少帥軍現在雖然名動天下,實力足以與各地義軍相比,可終究還是差了一點東西。”
“什麼東西?”
寇仲好奇的問道。
“底蘊。”
寧道奇接過話茬,嘆道:
“當今天下的門閥世家,都是經過幾代人的傳承,所積累的人脈和財富,外人根本想象不到。”
“現如今,四大門閥中的宇文閥已經被楊廣所滅,多年積累的財富,也都入了大隋國庫,再加上獨孤閥死忠楊廣,大隋就相當於掌握了兩家門閥的力量。”
“天刀宋缺不用多說,嶺南的無冕之王,即使是大隋最鼎盛的時期,也不願意去招惹宋閥之人。”
“而太原李淵本就是外戚出身,手握重兵,現如今又與突厥內外聯合,整個北方都無人能與其相比。”
“短時間內,少帥軍自當不用擔心,可要是打持久戰,久而久之就會落入下風,後續的錢糧根本供應不上,到時各方勢力齊動,就算有道兄和老夫相助,也無法與千軍萬馬相抵。”
王重陽在旁微微頷首,道:
“寧兄所言一語中的,這也是小仲你如今最欠缺的東西,而且天下各大門閥,均是人材輩出,自負清高,決不會坐看隋室天下,落在異姓人之手。”
梵清惠接著道:
“此種門閥之見,從魏晉一直流傳至今,根深蒂固,誰都沒法改變,而且門閥世家最優勝的地方,是屢世顯宦,精於治國之策,非是尋常的山野之民所能及,若是不懂治國之策,縱是你武功高強,亦難成大器。“
“這個就不勞清惠煩心了。”
梵清惠的話音剛落。
大殿外突然就走進了兩道身影。
為首一人氣宇軒昂,身著黑衫,偉岸的身軀負手而立,眉宇間彷彿蘊含著攝人心神的魔性,予人一種高山仰止之感。
正是邪王石之軒。
而跟在他身後的那個年輕人,卻是相貌俊美,看上去倜儻風流,雖是寒冬雪季,手中卻還握著一柄摺扇。
“師父!”
“前輩!”
看到石之軒閒適自得的走進大殿,徐子陵和寇仲立刻上前躬身施禮。
“看來清惠並沒有苛待你們。”
石之軒面帶輕笑,擺了擺手,把徐子陵和寇仲扶起,然後微微側眸,對著他身後的年輕人道:
“希白,這就是為師新收的弟子,你們要好生親近,為師已將畢生所學都傳給了你們,日後可相互印證,切莫如虛彥一般。”
石之軒早年曾收過兩個徒弟。
一個是多情公子侯希白,得到了他身上的花間派傳承。
另一個是影子劍客楊虛彥,得到了他身上的補天閣傳承。
他將兩派的武功傳給二人,卻將不死印法刻意留在隱秘之地,故意引二人爭鬥,只有最後活下來的人,才有資格修煉他的不死印法。
可自從他在王重陽的幫助下,逐漸補全心靈破綻後,心性就逐漸發生了轉化,雖然邪王本色不變,行事作風卻溫和了許多。
已初步窺達了天人之道,身上戾氣盡消,甚少傷人性命。
為此,他還特意找到了侯希白,將他帶在身邊,悉心傳授不死印法的玄機奧妙。
侯希白受寵若驚下,起初的時候還有些顧忌,生怕石之軒是在利用他,但時間久了,他就發現石之軒的確與以往不同了。
變得不再那麼無情,否則當他發現楊虛彥背叛師門,投入大明尊教之中,成為新任原子的時候,就會狠下辣手清理門戶。
但石之軒只是輕嘆了一聲,將不死印法的印卷交給楊虛彥,言明此後師徒情斷,就飄然離去。
此次也是得知徐子陵和寇仲被擄走,又聯絡不上王重陽,才孤身前來慈航靜齋,想要討個說法,把兩人救走。
石之軒先是望向王重陽,笑道:“看來還是我慢了一步。”
“不慢,不慢。”
王重陽眼含笑意,搖頭道:“邪王來的剛剛好。”
說罷,石之軒又看向寧道奇,拱手道:“一別經年,寧真人風采如昔。”
寧道奇還了一禮,道:“邪王也是英姿依舊,老夫如今是自愧不如嘍。”
兩人一來一往,言談間充滿了和氣,就像是多年未見的尋常好友,沒有半點怨氣殺意,似乎都已經放下了當年的事情。
最後。
石之軒的目光和梵清惠碰到一處。
“清惠,我們又見面了。”
石之軒幽幽開口,看著梵清惠的目光也有些複雜。
他的妻子碧秀心是梵清惠的師姐,看在亡妻的份上,他本不應與慈航靜齋為敵。
然而,慈航靜齋卻屢次找他麻煩,如今又把徐子陵和寇仲擄到山上,因此在來的路上,石之軒心內一直在心中思揣,要是梵清惠執意不放人。
他又該怎麼做?
難道真的動手殺了她嗎?
所幸王重陽先他一步而來,將所有的事情都提前解決。
也不必再多荒廢心神。
梵清惠眸如秋水,坐在那裡望著石之軒:“昔年一別,至今已經二十載,看來邪王已經從害死師姐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短短的一句話,卻是字字誅心。
大約在四十年前,石之軒拜入佛門之中,偷學得正宗佛門禪功,再配合魔門花間和補天兩派的秘技,始創出了震驚正邪兩道的不死印法,隱為統一魔道的超卓人物。
可也就在此時,他卻遇上慈航靜齋專門派出來對付他的碧秀心,一場史無前例,極盡詭奇之能事,為外人無法想象的鬥爭,也就此展開。
碧秀心欲以紅塵中的情感,融化石之軒的鐵石之心,未曾想最終反受其害,被石之軒留下的《不死印卷》所害,從而香消玉殞,耗盡心血而死。
這場鬥爭本該就此結束。
但事情卻遠非如此,石之軒因重情太深,更因接受不了親手把愛人害死的殘酷事實,心靈出現破綻,使得性格分裂。
一邊仍是那個殺人無算的邪王,另一邊卻是悲苦自責,情深如海的失意者,他和碧秀心的獨生女,也成了割捨不去的心靈掛礙。
不死印法也再非原先那般無隙可尋,直至在揚州遇見王重陽,靠著長生訣和先天功,吸納天地精氣,改善自身心靈,逐漸補全了這個破綻。
“清惠,你本不該如此的。”
石之軒輕嘆了一聲:
“你是秀心的師妹,也算是石某的師妹,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石某絕不會對靜齋出手,這次的事情就此作罷,若是清惠再行此事,就莫怪石某不念故人之情了。”
“至於清惠先前所擔憂的事情,那根本就不成問題。”
石之軒悠哉哉的說道:“寇小子崛起於草莽之中,雖不如世家子弟博學,卻有一顆赤子之心,有石某在其身旁指點教導,用不上兩年的功夫,他就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帝王之才。”
“可你會這麼做嗎?”
梵清惠目光幽幽:
“你本是世家子弟,後來化名進入魔門學藝,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坐在那張龍椅之上,為此你顛覆了大隋,難道你甘願放棄這個夙願,幫少帥坐上九五至尊的寶座?”
“清惠就別再廢心思挑撥了。”
聽到梵清惠的話,石之軒不由啞然失笑,道:
“石某曾經確有這個想法,想要攀爬至那個至高無上的尊位,掌控萬千黎庶的生殺大權。”
“可等你修為到了我這個境界,就會明白,所有妄念、追求,都是一場空,即便你坐擁萬里江山,到頭來終究是一抷黃土。”
“秦皇,漢武,光武,還有楊堅……那是何等的雄才大略,最後不也是長眠三尺之地,空留一個虛名在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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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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