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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往事,與第二個人

黑暗無光的劍牢中,陰寒之氣肆虐,並在石壁上凝結成了一串串水珠,悄然滴下,讓得整個劍牢內都溼漉漉一片。

寂靜中,蘇憾向著師父的骸骨行了跪拜大禮之後,便與它相對而坐,並默默地看著師父的遺骸。

他的身體,忍不住有些微微的顫抖。

分不清是陰寒之氣與無處不在的劍意侵入他的體內導致,還是因為與師父“重逢”而難以抑制心情。

千年前,他以為師父只是照例外出,去交易傷藥治療難以痊癒的病根。

卻沒想到這一別便是千年,再相見時,已是陰陽相隔,師父也已化作了白骨。

世事無常,不外如是。

眼前的師父骸骨早已沒有一絲皮與肉,但蘇憾看著它,目光卻似乎穿過了千年的時光,依舊能看到師父的音容笑貌。

與師父相處的無數回憶瞬間襲來。

漸漸地,他的眼神流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悲傷之意。

與許樂樂和程迎月不同,師父對他的意義,可要大得多。

前二者是他代師收徒的,二人從來都沒有見過師父,說實在,對師父並沒有太大的感情。

只是因為他的關係,二人也才會在他施展還陽秘法的期間,依舊尋找師父的下落。

最後得知師父的死訊,他們雖然心情複雜,悲傷之意卻並沒有太多。

而對他來說,此事卻大不相同。

……

……

千年前,當時的中土大陸被各國割據,群雄逐鹿,戰亂紛爭不斷。

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苦的只有各國的百姓們。

師父說,他爹孃或許與大多數貧民百姓一樣,因為戰亂的關係村落被毀,不得不背井離鄉,並帶著尚在襁褓中的他,在嚴寒的冬季裡成為逃難的流民。

當身上本就不多的財物與食物耗費殆盡之後,他爹孃毫不意外的雙雙凍死在了路邊。

這樣的場景,在當時隨處可見。

而他因為本身根骨不錯的關係,嚴寒之氣難以近身,所以勉強在襁褓中活了下來,可失去了雙親的他,沒有食物來源,離死也不遠矣。

幸而在最後時刻,師父恰巧路過,聽到了他的啼哭聲,這才將他從被凍僵的雙親的懷中抱了出來。

據師父所說,當時,他的爹孃二人將他環抱著,抱得很緊。即使是死,也都在用各自的身體為他擋住寒風的侵襲,這是他們能夠給他的最後的疼愛了。

這也便是蘇憾對自己爹孃的唯一印象。

因為他的雙親是死在逃亡路上的,所以師父也不知曉他來自何處,甚至連他原本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來自如今的裴國南部一帶。

蘇憾這個名字,還是師父為他重新取的。

師父救下他後,見他根骨絕佳,起了收徒之心,將他留在了身邊。

之後的時間裡,師父將嬰兒時期的他拉扯帶大。

帶著他一起走過了千山萬水,教他如何看待這個世間的種種。

在他年紀漸長後,師父便開始教他修行,而且是毫無保留地傾囊相授。

這樣的師父對他來說,是師,更是父。

是他在這個世間唯一的親人。

這也是為什麼在師父失蹤之後,他一直鍥而不捨地尋找其下落的原因。

不管過去多少年,這個執念有增無減。

只可惜前世時,師父使用了化名,也還沒來得及告訴他真實身份。

他並不知道師父的身份如此特殊,萬萬沒想到師父是被關在了這裡。

而且師父被囚禁在這裡後,與世隔絕,在外界,完全沒有與之相關的絲毫資訊,更何況青螭劍宗還特意封鎖了一切資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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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尋找了近百年皆無果,直到施展還陽秘法前,他的心中都一直帶有深深的遺憾。

此時,終於是再次見到了師父。

哪怕見到的只剩骸骨,可對他來說,卻也是心中執念的解開。

蘇憾看著對面頭顱中的兩個空洞眼眶,似乎能從中看到師父原本溫和的眼神。

他的眼眶微微有些溼潤,就這樣與師父的遺骨相對而坐,思緒沉浸到了往日的記憶中,良久都沒有動一下。

……

……

在無出峰的地底三十三層裡,外面的晝夜變化沒有了任何意義。

蘇憾回過神後,只能憑著感覺,估算著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天。

他收拾了與師父“重逢”後的悲慼心情,恢復了往日的模樣。

他原本想要將師父的遺骨帶走,可此時神魂被鎖,連儲物袋都無法順利開啟。

他想了想,只好暫時作罷,轉而準備開始著手另一件事情。

他來此間,除了來找師父之外,還要找龍鱗碎片。

蘇憾向師父輕聲道了歉,而後起身靠近,開始翻找師父的衣物。

並沒有看到龍鱗碎片的影子,而且師父的儲物袋也已不知所蹤。

他站起身,在這並不大劍牢中轉了一圈,細細檢視,希望能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

畢竟這個劍牢古往今來只關過兩個人,若有什麼記號,便大概是師父留下的。

可搜尋了一圈之後,沒有發現什麼異常的地方。

他停了下來,微皺雙眉默默沉吟。

龍鱗碎片要麼是放在了儲物袋中,師父死後,儲物袋落入了青螭劍宗手裡。

要麼就是被師父藏在了劍牢中的某處。

前者的機率比較大,但後者也並非不可能。

蘇憾敲了敲地面,十分堅硬,在他修為被鎖的情況下,也別想靠著雙手將其破開了。

他輕輕嘆了口氣,若是能將自己儲物袋裡的龍鱗碎片拿出來,便可按照初九曾經教過他的秘法,激發碎片,感應周圍是否有另一片碎片。

可現在神魂與靈氣皆被鎖,別說激發龍鱗碎片了,連開啟儲物袋取出碎片都成了極大的問題。

當務之急,還是得要解開陸森設下的劍意鎖鏈。

蘇憾盤坐在師父的身邊,取出儲物袋,神魂開始嘗試破開陸森的封印,以求開啟儲物袋。

然而,便是此時,寂靜無比的黑暗中,卻突兀響起一道陌生的聲音。

“不用白費力氣了,這囚仙鏈是打不開的……”

那是一道沉穩的男子的聲音。

蘇憾一愣,霍然抬頭,看向了洞口外的黑暗,往斜對面的劍牢看去。

聲音,是從那裡傳出來的。

那個劍牢中,只有兩道黑影輪廓。

先前肉眼大致掃過,他以為這兩道黑影也只是骸骨罷了,便沒有多留意。

可此時他凝神看向那兩道輪廓,卻發現其中一道輪廓的頭部,眼睛的部位已是睜開,現出了兩隻頗為憔悴的眼珠子。

蘇憾訝然,說道:“沒想到這劍牢地底的最深處,還有人被關在了這裡。”

那聲音輕笑道:“我也沒想到,除了我,還有人有資格被關在這裡。”

“你是誰?”蘇憾問道,能被關在這裡的人,身份應該都不簡單。

那聲音沉默片刻,自嘲一笑後才幽幽說道,“此時與你一樣,只是一個囚犯罷了。”

他繼續說道:“兩日前陸森那家夥帶你下來的時候,我便醒了,只是見你似乎在與那骸骨‘敘舊’,便沒有打擾你。雖然偷聽不是我的本意,但是這個地方就這麼點大,先前陸森的言語,我不想聽都不行。那骸骨,是梅揚舒?”

蘇憾點了點頭。

“還當真是他,青螭劍宗歷史上最大的內奸叛徒,倒也是一個傳奇人物。”頓了一下,那聲音好奇地問道:“不過,你是他的什麼人?為何先前陸森說他是你的師祖,可你卻又稱他為師父呢?”

蘇憾眼神低垂,沒回答。他連對方是誰都不知道,怎會交淺言深。

那人見他不願回答,便也識趣的沒有多問。

二人沉默片刻,蘇憾問道:“你在這裡多久了?”

“大約是五十二年吧,記不太清了,”對方笑道,“在你來這裡之前,這第三十三層,便一直只有我一人。”

難怪那聲音自開口說話之後,就一直絮絮叨叨的,看來是這幾十年間沒有與人交談過,憋壞了。

蘇憾想了想,說道:“我名蘇憾。”

“郭太高。”那聲音也說道。

“蘇憾……沒有冒犯的意思,但之前在修行界並沒有聽說過有你這個號人物。你年紀如此輕,修為也不高,為何會被關入此地?而且,為何他讓你交出青螭劍?”

這些也不是值得隱瞞的事,蘇憾便澹澹回答道:“這幾日乃青螭劍宗的千年大祭,劍林大開任由外人取劍,我也去取劍了,然後便從中取到了青螭劍。”

“……”郭太高的聲音沉默了。

蘇憾這話說得平澹,似乎只是隨手取了一把名不見經傳的劍。

但那可是青螭劍啊。

片刻後,他的喃喃自語聲才傳了過來:“青螭劍不在凌恆仙人手中,而是在劍林?此事倒是稀奇。

“先前陸森說梅揚舒也不願交出劍,那便是說……青螭劍千年前便已經遺失?而後被叛宗的梅揚舒藏在了劍林,而你作為他的傳人,不知用了什麼方法,從劍林中找到了青螭劍?你不願交出來,便被關到了這裡?

“奇怪,以陸森的性子,強行開啟你這小修行者的洞天取劍也並非難事,這也像是他會做的事。結果卻任由你拿著劍,只把你關進了這裡?他什麼時候變得如此通情達理了?”

郭太高從隻言片語中,竟也拼湊出了八九成事情的經過。

蘇憾微有些驚訝,不由得多看了那道黑影兩眼,而後才補充道:“青螭劍鞘在我手中,所以才取到了青螭劍。”

“哦?”郭太高的聲音亦顯得訝異,又是沉吟片刻後,他的聲音才傳了過來:“若梅揚舒如青螭劍宗所說的那般,從一開始被識破身份後便被關進此處並處死,劍鞘亦不可能流落在外,去到你手中。

“如此說來,梅揚舒曾逃亡過一段時間?是青螭劍宗撒謊了?他們為什麼撒謊?此事另有隱情?”

蘇憾頓感心驚,此人實在太過敏銳了,所猜測的問題,每一個都在點上,他忍不住再次問道:“你到底是何身份?”

郭太高帶著一絲笑意的聲音傳來:“方才便說了,一介階下囚罷了。”

見他亦不願透露身份,蘇憾便也沒有追問,就像對方沒有追問他與師父的關係一樣,雙方維持著默契。

其實,對於蘇憾的身份,郭太高並非全然看不穿,他的內心,有著一絲猜測。

梅揚舒在這裡化為枯骨,時間早已不知過去了多長的時間,這白袍少年太過年輕,且還稱呼前者為師父。

那要麼是其他人代師收徒,要麼便是有隱情。

而根據蘇憾流露出的情感,不太可能是前者,更像是被梅揚舒親自教導過的。

千年前被梅揚舒收為徒弟,此時卻只是個少年,其實也並不難猜出,這少年大機率乃還陽之人。

可既然蘇憾不願說,他也沒有揭穿他人秘密的興趣。

只是在暗自心驚,畢竟還陽成功之人實在太鳳毛麟角了。

蘇憾見他陷入沉默,便看著自己手中的儲物袋,問道:“方才,你為何說不必白費力氣?囚仙鏈是什麼?”

“我們體內的那道封印,是青螭劍宗專門用來封住劍牢中人的修為的,名為囚仙鏈,是其宗內之人從龍巢蜃境中帶出來的天外功法,其威力遠超我們這方世間的功法。

“況且施術者還是陸森,其威力之強,基本沒有掙脫的可能。五十二年前我被關入這裡之後,無時無刻不在嘗試解開這道囚仙鏈,可從未成功過。以我九境的修為都失敗了,何況是你呢?”

聞言,蘇憾反而心神微松。

他的神魂早已超脫了這方世間,囚仙鏈對還未飛昇過的人來說或許沒有掙脫的可能性,對他來說,卻也不是不能一試。

蘇憾想了想,與郭太高說了聲還是要試試才知道。

而後便閉上了眼睛,將心神沉進了神魂之中。

劍牢再次陷入了安靜。

黑暗中,郭太高輕輕笑了笑,也沒有再勸說什麼。畢竟,說得再多,都沒有少年自己撞到南牆來得有用。

他稍稍換了個姿勢,而後閉上眼睛,整個人再次化作一道毫無生氣的黑影,一動不動。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