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偉明將袋裡用塑料袋包好的錢交了明秀, 灰突突的臉上帶著肉眼可見的疲憊之色:“今天運氣好,挖到了兩斤乾巴菌,還有兩窩子雞樅, 錢你先收著。”
“好。”明秀低低的應了一聲, 趙偉明了一個安撫的笑容,邊往浴室走邊說:“你別急, 家裡錢還算是寬裕, 趁著雨季我上山溜達幾圈, 等過去了也存一筆。”
明秀在桌邊坐下, 拍了拍塑料袋上的泥土, 一點一點的數起了毛鈔——這一看就知道趙偉明跑到了城裡的菜市場去賣菌子了, 不的也不會有這毛鈔零票, 那邊很遠,距離他們山頭四十公里,光開過去就要一個小時。
明秀眨了眨眼睛, 將那一絲淚意逼了回去, 喃喃地道:“要是寬裕, 還跑那遠幹什……”
山下就有人收菌子的, 甚至懶得下山,街坊鄉鄰都是要的,但價格肯定比不上跑到城裡頭的菜市場。
其實家裡的錢有少,很清楚,但是要遠志一直這樣躺著, 該吃的藥、該伺候的人, 要是再出點什狀況……那就是個無底洞,別說他們這樣的山裡人家,就是城市裡住高層的, 又有少支撐下去?
趙偉明開始急了。
明秀陡又想到了那個法子,掏出了袋裡的那個黃符,回來後已經找到了,果是有的。
那用趙偉明去換遠志……這是肯定不行的,是愛子如命,但是也舍不下一直相依相伴的趙偉明,為什就不是替遠志去死呢?
如果可就好了。
此時心底又有另一個聲音響了起來:【你們一家好好地過的,趙麗華不是說了一個法子嗎?用的,你們一家都好好的,誰也不會死。】
明秀聽見自己的聲音說:“不行,我不害人。”
【對啊,那就是害人,可是你不害人,你就要家破人亡了。】那個聲音說道:【你害人,你怎害人了?你不就是拿了件衣服鋪在了大路上嗎?誰知道是你害的人?盤山公路上哪年不出幾條人命?就是警察來了也查不出來是你做的。】
“不,不行……”
【那就讓遠志去死,要不就讓老趙去死,你挑一個?】
“……”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都到這個份上了,你想當好人,也的看有沒有你挑的餘地。】
“……”
明秀絕望的抬起頭,痴痴地看向了亮著燈的浴室,裡面有嘩嘩的水聲,又扭頭去看向了躺在床上的孩子,孩子才六歲大,是最可愛的時候,明年就可去小學了,前陣子夫妻兩晚飯後最大的樂趣就是依偎在一起看買房的app,想著上學總不好讓孩子天天上下山,住在縣城裡讀書也方便。
躺了半個月,孩子本來鼓囊囊的臉頰都變得削瘦了,紅潤的顏色也看不見了,剩下一片蒼白。
顫抖著伸手摸了摸孩子的頭髮,硬揪揪的頭髮扎在掌心裡,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這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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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時候頭髮也這硬,媽扎頭髮的時候還一直嘆氣說頭髮這硬,脾氣也硬,後該怎整才好……
明秀突地站了起來,三兩步走到了衣櫃旁邊,從中抽了一件明黃色帶著小黃鴨頭像的防曬套,這是遠志最喜歡的一件衣服,穿的次數也最,就這件吧……
擦了一把臉,最後看了一眼床上的兒子,對著浴室裡的男人大聲喊道:“我東忘在果園了,我出去一趟!”
浴室裡傳來聲音:“你等會兒,我馬上好了,我去就好。”
“不用,我開車過去拿。”明秀道:“飯菜在桌上,你洗好了自己吃,吃完了遠志擦一擦,再他活動活動手腳,聽到沒有?”
“聽到了聽到了,那你路上小心點。”趙偉明在浴室裡應了一聲,低頭接著沖洗頭上的泡沫。
明秀拿著衣服出去,步伐沒有絲毫猶豫,沒有開家裡那輛去年新買的suv,而是開了那輛破舊的運貨的五菱宏光,買了十年了,再過幾個月就可報廢了。
公路離他們村子並沒有很遠,幾乎十分鐘內就到了公路上,為了防止被村裡人看見,還特意往山上開了一段兒——這個時間,下山或許還有人,但是卻沒有人去山頂了。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停在了一個臨時停車處,手摩挲著從一旁縫隙裡磨出了一包煙。不怎讓老趙在家裡抽菸,怕兒子吸二手菸,老趙也聽不抽了——其實也知道在家裡兩輛車裡都藏著煙,睜一眼閉一眼罷了。
很巧,這一包煙剛好就剩下了最後一根,還是一包軟南京,貴貨,估計是誰老趙的,他藏起來了慢慢抽。
對不住了,今天這根煙抽了。
其實也會抽菸的,不過很少抽罷了。
紅色的火星在黑夜中亮起,一陣乳白色的煙霧從車窗裡溢了出來,南時看著那個人抱著一件衣服下了來,放在了公路上。
傾影嘆息了一聲:“少爺,我們走吧,沒必要了。”
南時這半個月很忙,忙到了沒時間和池幽去玩,天天奔波於雲省——很簡單,他整理了一下,發現雖案件很,但是實際上的‘仙師’並不是很,也就是十幾個人罷了,他一天解決一個,先把雲省範圍的收拾乾淨,再去掀人家場子。
他對的說法是覺得人在雲省,要來支援老巢容易變數,不如先把當地的仙師解決掉,這樣省的過來也沒有那快,比較方便他下手。
對自己的說法是,既見到了,那就順道幫一幫,就當是攢點陰德,就當是賄賂天道爸爸了——至於好處,那是肯定有的,這幾天他算卦準得一批不說,改命的時候連片雲都懶得聚過來,這難道不是切切實實的好處?
不過那些人也確實是可憐。
不該他們受的苦難,落到了他們頭上,將心比心,若有一天他自己落到這個地步,也希望有人伸手拉他一把。
什殺人放火金腰帶,造橋鋪路無屍骸……這世上總該是好人一些的,也該得到好的結果。
是有點聖母,但是南時自己做得開心,管別人怎說呢!
南時搖了搖頭,低聲說:“再看看。”
人將那件明黃的衣服鋪在了公路上,風有些大,放了兩次都被吹跑了,便又撿了起來,從一旁找了兩塊石頭將衣服重新壓住擺好,轉身上了車。
傾影又勸了一聲:“少爺,隨去吧。”
南時說:“看完了再走。”
隨著發動機一聲轟鳴,車輛的大燈被打了開來,明秀狠狠地將最後一煙抽完了,將菸頭摁滅了扔出了窗,熄滅了手機的燈光,隨即用力的踩下了油門。
——這事兒簡單啊,讓別人壓了兒子的衣服就替他受難,那自己壓不就行了嗎?
害人是犯法的,害自己那最算自殺!
南時見那車直接往那件衣服上壓去,眉目微動,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看向了目瞪呆的傾影:“怎樣,我就說了,這世界上還是好人一點的。”
“發什愣,還不快把人去攔下?”
傾影也跟著笑了笑,隨即飄而下去救人了,南時扭頭對侍衛說:“帶我下去,姿勢飄逸要有仙氣一點哈!”
侍衛憨憨的表示:“少爺放心,衣襬的角度一定完美!要不要您搞個白霧金光什的?”
侍衛一指身後的夥伴,對方手裡赫拿著一盞巨大的燈:“我們帶了特效燈!”
南時的嘴角抽了抽:“你們是不是有病……”
侍衛:“那少爺還要不要特效?”
“……我來點吧,別太誇張。”
“行!您請好吧!”
侍衛扭頭和特效兄弟商議了一番,最後直接否定掉了南時這個飄而下的決定,說大晚上的天上掉下來了個人怎看怎驚悚,萬一把人嚇死了那可太冤了,還是坐馬車比較好!
南時:“……你們揹著我去學了什玩意兒?”
特效大兄弟豎著大拇指表示:“少爺神機妙算,=去年剛剛考進央美,舞美專業!”
好傢伙,還是科班出身。
“……”南時:“怎想起來學這個?”
“害,還不是那次和人出景,氣死我了,一個垃圾燈光師叫價一千一天……”
南時覺得再這放任下去,後他哪天心血來潮了要去娛樂圈玩玩,都直接拉一幫子人出來拍電影。
題扯遠了,南時低咳了一聲,轉而上了馬車,虧得他今天穿得也算是有氣派,充當個深山老林裡的老神仙一點問題都沒有,金玲一響,沒有馬的馬車便緩緩向前駛了起來。
***
明秀沒有閉著眼睛,也不是瘋了,這個法子也不過是看看有沒有用罷了,萬一沒有用,閉著眼睛他媽的一腳把自己開得翻下山,遠志沒醒,又死了,豈不是白死了?
迷信這種東,如果有效就間歇性信一下,沒效的那還是算了。
碾過了那件小黃鴨衣服,心中的大石陡就落了下來,有些脫力,還有些懶洋洋的,並不怎想哭。碾過了後,又倒車回去,反覆碾了好幾遍。
剛剛來的路上已經又遠志下單了一件一模一樣的防曬衣,這一件碾破了也不怕。
一會兒就把燒了。
碾過了好幾遍,明秀拉下了手剎,抬眼下意識的從後視鏡裡去看那件防曬衣,卻發現……什都沒有。
地上什都沒有。
不敢置信的跳下車,拿著手電筒左右找了一圈,都沒有看見衣服的身影……該不會是卷到車輪子裡去了吧?
四輪胎都好好地,明秀爬到了路上,打著燈去看車軸裡有沒有衣服,卻突聽見有一個柔柔的聲道:“姐姐是在找什?”
“找衣服嗎?”
明秀的冷汗唰得一下就下來了,握了握滿是冷汗的手心,手電順著聲音的來源照去,發現在車旁似乎站著一個人。
那人穿的還是紗裙,看上去像是古代電視劇裡的衣服。
這裡哪來的人?剛剛下車的時候周圍別說人了,連車影子都沒見著……從哪裡來的?就算是沒看見,那誰又會大半夜的往山上來?!還穿成這樣?
山上最近沒人拍戲,沒有哪個劇組想得這開,大熱天來雲省拍戲還住在荒無人煙連個房子都沒有的山上。
所這個人是哪裡來的?
明秀深吸了一氣,也不知道是怕過了頭還是如何,居就緩緩地挪動起來,將自己挪出了車底下,站了起來,冷靜的說:“對,是我的,我在找衣服。”
與想象中的青面獠牙又或者猙獰慘白不同,那是一個非常好看的人,或者說少為恰當,年紀很輕,有十七八歲的模樣,穿著一身淺藍色的紗裙,氣定神閒地微笑著,通身無汗,乾淨清爽,實在是與常人眼裡的‘鬼’相距甚遠。
明秀不怎想問對方是不是鬼,要是人家是人豈不是一個很大的笑?
對了,就應該當不知道,要是死,就說明大機率沒有白死,要是活,那就回家好好過日子,就當今夜什事兒都沒有發。
傾影微笑道:“這衣服有些晦氣,姐姐還是不要再拿回家比較好。”
“什意思……?”明秀不解的問,卻看見那少拎著的衣服突自燃了起來,火光是幽藍色的,如同夢中一般,目瞪呆的看著,剛想說快放下免得燒手,卻見那衣服燒盡了,少的手卻絲毫沒有任何損傷,唯有地上黑色的灰燼才告訴這一切不是在做夢。
“你……”明秀欲要上前伸手抓住的手細看,卻叫傾影避開了,傾影輕聲細語的說:“姐姐還請仔細些,人鬼殊途,不要隨意觸碰我比較好。”
明秀還欲說什,卻聽見耳邊有金鈴響了一聲。
傾影聞聲側臉望去,向後退了一步,恭敬地微微俯身:“少爺來了,姐姐還請退到一側。”
——這段時間和南時沒少打配合。
有時候人其實是很愚昧的,要堅信了信仰那什蚊子大仙過好日子,你一社會主義說破了嘴皮子都不好使,很快南時就悟了,要用魔法打敗魔法。
別人冒充什萬神,他就去冒充山神——自家門的老山神不比什遠的沒邊沒際的仔細一聽還有點邪乎不辦好事的萬神來得靠譜?人是一時絕望了有什信什,不是傻缺,是溺水前控制不住抓住一根浮木罷了。
南時要裝出一副神仙模樣,再搞個奇遇什的,大分的人都會相信自己不當心信了什邪-神,山神爺爺來勸他改邪歸啦!
根據兔朝人的信仰,不收錢、不害人還幫忙辦事的一定是宗神仙!有宗神仙幫忙,誰還信一個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神?開玩笑呢!
明秀沒來得及說什,身卻像是不受控制一般的退到了道路一側。
見山中不知何時起了霧,縹縹緲緲,如煙如雲,一片雪白中漸漸地出現了一輛馬車的剪影,周圍似有人隨行,不時,便有兩個粉衣少手捧青燈走出了濃霧,再次則是兩名紫衣婢手捧香爐,再後是幾名騎著馬的侍衛,圍繞著一輛通漆黑的馬車。
馬車四周懸掛著金鈴,們聽見的聲響便是這裡發出的。
馬車的前面沒有馬匹,加沒有發動機的聲音,有木頭輪子擠壓在公路上發出的聲響。
明秀瞪大了眼睛,不自主的盯著馬車看,傾影在一旁提示道:“姐姐,還請低頭,請勿直視。”
明秀無法,垂下了眼簾,耳邊仍有金玲聲迴盪著,一步一停。
那馬車聽似很慢,實則速度極快,幾乎是轉瞬之間就到了明秀與傾影的面前,傾影率先屈膝行禮:“奴婢見過少爺。”
車簾被一著藍紗的素手掀了開來,露出了車中人精緻的下顎:“嗯,如何了?”
“此為山中人明秀,子嗣為邪神所惑,欲邪-法身代之。”傾影道。
“嗯。”車中人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在想什,明秀低著頭,冷汗一簇一簇的往下淌,明確知到有人在看著,不動,也不說,這樣被人看著。
半晌,車中人才道:“我見過你,你今日來求過我,很是誠心,為何又聽信了邪-神?”
明秀喉中發出了‘呵’的氣音,乾澀得無法言喻:“我……求過你?”
“是。”車中人回答道:“為何如此心急?山中人由我庇佑,才是統,為何要聽信邪-神?”
明秀陡想了起來,白天、白天……白天去了山神廟,上了香磕了頭還捐了香火錢……山神?他是山神?山神真的存在?
膝蓋一軟,便跪了下來,發現自己的身動了,便止不住的磕頭:“山神爺爺救救我,救救我的孩子……”
“起來。”南時低聲吩咐了一句,一旁的傾影便隔著帕子抓住了明秀的手臂,將提了起來。
南時看了一眼傾影,傾影會意,便道:“害你兒子的東在姐姐身上,姐姐拿出來我便是了。”
害兒子的東?明秀有些六神無主,卻奇異的清楚害兒子的東應該指的就是那個符咒——是了,什拿血滴上去,往年跟人去過武當山也去過普陀山,就沒聽說過哪個平安符要用自家人的血滴上去的!
並不敢看馬車,而是胡亂的在身上摸索著——還好,那個符咒剛剛也揣出來了,手忙腳亂的將符咒遞了傾影,傾影卻不接,立刻換了個手勢,捧著那符咒,傾影才隔著帕子,輕巧巧地從掌心中捏了過去。
南時見東已經到手,八字倒是不必問了,他已經調查過了,便低緩平和的提醒了一句:“今夜山中有雨,趁早回家去吧。”
“是,是!”明秀連應了兩聲,突有一陣風過,馬車和身邊藍衣少都失去了蹤影。
扭頭望去,山中……哪裡有什霧氣。
突地,天空炸響了一聲雷音,青藍色的閃電劃破了天際,明秀突地想到方才山神說今夜有雨……
***
另一側,南時坐在馬車中,指尖金芒乍現。
其實明秀的那個操作是有用的,劫數轉嫁到了的身上,故而第一件事就是要替明秀改命。
老天爺自不樂意,故而鳴響了一聲驚雷,提醒南時收手。
南時自也不樂意:“您就幫幫忙,你看看,這等深處絕境也沒想到要害人的,我改個命怎了?我又不讓活到九十九,活個八十九不也蠻好的?也不子孫滿堂,點財運怎了?”
天空中有紫光閃過,南時退了一步:“行,那財運不了,這個死劫我改了怎樣?好人有好報,點事業運有點兒福氣總行吧?人家也是被蒙的,愛子之心也不是美德?您幫幫忙!”
大不了他回頭人家大門扔點錢,一樣是財運。
“是自己同意的沒錯,兒子是被人蒙的嘛!不要這死板啊!”南時嘟噥了一聲,馬車已經到了山頂,他自馬車飄而下,一張碩大的洛書秘圖幾乎籠罩住了他。
他挑眉笑道:“先禮後兵,您要是再不同意,我就硬來了。”
天空一聲巨響,紫電如龍,在烏雲中若隱若現。
天道不同意南時有心理準備,今天要是替兒子改了死劫就沒有那難,畢竟孩子還小,七歲下閻王那邊都不記事呢,但是明秀卻不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壓上去會是什結果,是自願替兒子受這個劫難的。
那就是過了明路,明秀有冤屈,也得去了地府閻王殿上再分說了。
天道非常講道理,講道理到了一個幾乎不講道理的地步——南時今天要是是替避開死劫或許也引不動天雷,南時卻要替改命,那就不行了。
南時輕笑了一聲,要是凡事都要天道同意,他也別學什逆天改命了,老老實實當個凡人不好?廢那功夫做什?
剛好,測試一下他得的河圖洛書。
古樸的卷軸自南時的手邊攤開,隨風飛揚出去,末端卻叫南時捏在了手中。
大風揚得南時衣袂翻飛,他舔了舔嘴唇,眼下紅痣幽幽的散發著一股子肆意妄為的氣質,他舉起一手,洛書秘圖轉動了起來,與此同時河圖也綻放出了一股銀輝,化為了陰陽魚在洛書秘圖中穿梭著。
“試試就試試。”
天雷湧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