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芷薇這門親訂的急, 兩方都生怕對方後悔,幾乎一商定好,就立刻開始著手置辦婚儀。日子定緊, 就在下個月初六成親。梁芷薇哭鬧了幾日,收效甚微, 除了惹得老太太跟著掉眼淚, 根本對既定實造不成任何影響。
她認了命, 木然任由家裡為她操持。
閔氏今日帶她來選婚服用的衣料, 她目光呆滯地望著,不說好, 也不說不好。年紀輕輕女孩子, 一臉死氣沉沉模樣,連布行人也瞧出這新嫁娘力不從心。
從布行出來, 登車前,梁芷薇看到了對面一輛熟悉馬車穿行而過。
她雙眼有了焦距, 整個人好像都從瀕死的狀態中活了起來。
隨後她就看見跟在車後的陸筠。
她愛慕了許久,無法接近、天神般尊貴的男人,板著一張臉, 看起來是那樣威嚴。
追隨著前頭的馬車, 亦步亦趨緊跟著。
她想到被人奚落的那些話,想到自己這半年多經受冷眼的嘲笑。想到她最信任嫂子是如何背叛她。想到自己將要面對婚姻, 想到自己無望未來。
為什麼會這樣?
她做錯了什麼嗎?
她好好地當著伯府小姐,為什麼最終會淪落到這個地步?
為什麼不安於室嫂子卻能得到那樣出眾男人青眼呢?
為什麼她就如此命苦,要淪為家族的犧牲品呢?
太陽高高掛在天上, 明媚四月天,處處是花香鳥語,街上行人都懶洋洋, 三五成群地慢悠悠蕩著。連小攤販也不緊不慢,尋個背陰處靜靜坐著不急忙吆喝。她是唯一困在籠中的鳥,哪裡也去不了,什麼也不能做,被人安排好了餘生,無奈又無趣的活著。
終是個笑話啊。她這輩子。
幾乎是一瞬間,連日來積攢惱恨都在這一刻迸發。
她總之是不會好了,至少也要拖個人來,陪她一塊兒下地獄吧。
她沒上車,轉頭衝開人群朝前頭的馬車跟了上去。
閔氏等人大呼小叫著,喊她的名字想要阻止。
她從沒走得這樣快。
此刻她不是待字閨中嬌滴滴小姐。
她只是個,滿心憤恨,想和命運搏個你死我活的可憐人。
她順手在旁邊編竹筐攤販上拿了一把短刀,掩在袖子裡急匆匆地穿過人潮一路跟出了朝陽門。
前頭的人走得很慢。
們本就是來遊玩的。
等到出了鬧市,走上偏僻的林間小路,馬車就和後頭騎馬的人齊頭並進了。
陸筠會偏過頭湊近車簾,溫柔地與裡面的人說話。
她遠遠跟著,無從知道說過什麼。
她記得嗓音,低沉,特別磁性,說起話來天生帶著叫人心悸的醇厚。若是低低說起情話來,又有什麼人能招架得住?
單是他這樣的身份,就已足夠令人趨之若鶩,在加上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性情,這樣的嗓音。
為什麼,是嫂子明氏得到了心?
嫂子利用她感情、利用她去接近陸筠……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廣闊原野一望無際,車裡人被扶下來,明箏撐開一把油紙傘遮住太過刺眼的陽光。
車馬走遠了,服侍人都被屏退。
陸筠穿著一寸一金昂貴雲錦,滿不在乎地坐在樹下。
沒人注意到數丈遠處,立著個失魂落魄女孩。
她握著手裡短刀,一開始她並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做什麼。
直到望見陸筠抬手,含笑撥了撥明箏頭髮,明明是極美好一幅畫,可在她瞧來卻太刺眼。
陸筠起身去拿水壺,她心裡恨衝到了頂點。
得不到,就一起沉淪吧。
大不了一死,她也活得夠了。
她氣勢洶洶地衝過去,抽出短刀揮向明箏脊背。
殺死明箏後,她會自刎謝罪,抵命給她。
一命換一命,她值了!
陸筠發現得及時,幾乎是飛奔著,朝刀刃撲了過來。
攥住刀柄,霎時鮮血長流。但連眉頭都沒蹙一下,手腕迴轉,將刀從梁芷薇手裡奪了過來。
明箏在他身後,瞧不清是如何動作。她看見手上好多好多血,一瞬間就被巨大的恐懼攥住了心魂。
若是陸筠……若是陸筠有個三長兩短……
她不敢想。
也無法接受。
好日子才剛剛開始,們的感情才剛剛萌芽。不能有,怎麼能出事呢?
梁芷薇被衝上來的郭遜等人制止住了。
她猶在發狂,咬牙怒吼著,罵命運,罵明箏,罵陸筠。
郭遜惱極了,劈手一掌打在她臉上,瞬間她嘶吼聲戛然而止,腦袋耷拉下來,在急劇的疼痛中暈去。
郭遜硬著頭皮上前請罪,“屬下護持不力,請侯爺責罰。”
陸筠蹙著眉,聲音冷得像淬了寒冰,“帶下去,按刺客處置。”
郭遜未敢多言,揮手命人帶走了梁芷薇。
陸筠轉過頭來,尚未來得及開口,明箏就朝奔了過來,她捧著手上那隻手,驚慌地檢視傷勢。
掌心好長一道口子,皮肉醜陋翻開,傷口很深,幾乎見了骨……她一言不發,垂眼瞧他其他部位有沒有旁傷勢。
陸筠瞧她擔心,心頭一暖,沒受傷那隻手輕輕擁住她,“小傷而已,沒事。”
她抿著唇,用潔淨手帕為他擦拭鮮血。
可傷口太深了,片刻那帕子就染紅了。
她心頭髮澀,喉嚨像被堵住了一樣,一點聲音也發不出。
陸筠怕血水嚇著她,握拳遮住手裡傷,想背過手去,“別擔心,不礙。”
她不準縮回手,箍住他手腕不準亂動。
她用袖子浸著傷處血,陡然想到上回替她包紮傷勢時,曾在懷裡取了金創藥出來。
她忙不迭去撫衣襟。陸筠怔住了,耳尖微紅張開兩臂由著她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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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找見了,揪扯著袍子將藥瓶翻了出來。
她拿著藥仰頭問他,“這是不是醫傷用的?”
陸筠瞧她紅著眼睛,要哭不哭似,知道她在著急,在心疼他。
抿唇笑了笑,點點頭,說:“是。”
她拔開塞子,將大半藥粉都灑了上去。
這麼深的傷口,約略得縫合才行……將來這手上要留下疤了……傷了手掌,這些日子生活也不便利。就這樣他說沒?哪裡沒事了?難道非要掉胳膊斷腿才算有嗎?
她瞧著這隻手,又想到上回中-毒,傷的是左臂,怎麼這樣多災多難,和她在一起後,好像很容易受傷。
她想著想著,眼淚就落了下來。
陸筠瞧見她的淚珠,登時有些著慌,輕輕擁住她道:“當真無礙,行軍打仗,這都算小傷,養個三五日便好。”
明箏抬眼橫,“您別說話。”
越說越叫她覺得難受。也是肉做人啊,哪會不痛?逞什麼強啊?
她又怪罪起梁芷薇來。
她是想殺了自己嗎?
過往她在梁家,最疼的就是她。過去諸般感情,當真是白白浪費。
梁家彷彿與她犯衝,一個兩個都要來怪她害她。
陸筠被她斥了一句,登時閉了嘴。但扣在她腰後的手沒有挪開。
她身上軟軟,雖然瘦,但並非形銷骨立,她腰真細,也就一手寬度。
淺淡的清香縈繞在鼻端,她通身都是這個味道,清爽的,乾淨,又有些惑人。
陸筠將手收緊,把她香軟的身子推向自己。
“箏……”
明箏推了一把,“您還有這個心情?立時回去,將傷處處理好,若是這手廢了,將來拿不了刀劍,聖上靠誰領兵打仗?”
陸筠低笑,湊近來親她的臉頰,“沒關係。”
捕捉住她的唇,纏綿地親了好幾下,“只要你沒傷著,就不疼。”
說得明箏又有些眼熱,別過頭把眼淚擦了。
擁著她輕輕嘆喟,“有你真好。”
明箏靠在他懷中,閉上眼酸澀地道:“哪裡好了?”總是受傷流血,總是被她連累。
“哪兒都好。”低笑,“上天總算待不薄,箏箏,這輩子,算是不枉了。”
明箏任他抱著,貼靠在他懷裡沉默了片刻。“回去吧。”她擔心傷,早些醫治才好,手很重要,這個人也很重要,不能有任何馬虎大意。需得好好才行。
陸筠有些不捨,藍天花海,四下無人,大好獨處時光,當真不想就此浪費。
可他不忍拂逆她,只得順從地點了點頭。
馬車從朝陽門原路折返,越過長街,前頭分叉路口兩人即將各奔回府。車簾撩開,明箏低聲囑咐瞧完傷勢要給自己來個口信告知情況,陸筠靜靜聽她說完。
“箏箏。”忽然喚她。
明箏抬眼看過來。
“咱們婚期,提前些時日可好?”
此時此刻,天光明烈,長街喧鬧。四周是擁擠的人潮,來去行人瞧見們駐足,偶然會投來豔羨目光。
開口說出這句,聽得她怔了半晌。
本想多給她些時間,慢慢接受,多點瞭解。
可是今天,忽然心急起來。
日子太漫長,無比恐懼,會不會出現什麼意外,打亂他們原本的計劃。
她實在太好,渴望著,能早一點將她迎回自己院子,時刻陪伴,小心呵護。
想她在自己羽翼之下,完好無損,康健平安活著。
明箏眸底閃過一抹訝異神色,而後她整張臉都紅了起來。
她手一拂,將車簾放了下來。
簾幕遮住視線,苦笑了一下。
“回頭我再與明大人詳談。你別生氣,不是沒耐心,只是……”
好脾氣地跟她解釋著,怕她誤解自己急色。說得自己也尷尬起來。
簾後,明箏打斷他,“侯爺!”
雖是兇巴巴的斥他,可這聲音聽起來,格外嬌嗔。
她坐不住了,揚聲催促馬車快啟程。
陸筠目送她轉彎離開視線,回過神來,抬手捂住了心口。
心跳好快……好怕她翻臉,怕她生氣。不過好像,她的反應是害羞更多……?
陸筠覺得自己漸漸更能懂得她了。
外表強悍冷靜,其實內裡,是個需要人容讓、需要人疼寵女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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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芷薇睜開眼睛,發覺自己置身於一間陌生黑暗房中。
她驚慌地坐起身,正想張口喚人來,臉頰上劇烈疼痛令她陡然想起今天發生過一切。
這是哪兒?
她站起來,摸索著打量這件屋子。
光線昏暗,她什麼也瞧不清。鼻端嗅見腐朽的味道,像是木頭潮溼後發黴氣味。
她挪動雙腳,才走了一步,就發覺了不妥。
她蹲身摸了摸,觸手一條指頭粗細鐵鏈拴在她腳踝上。
她拽了拽,那鐵鏈發出刺耳的金屬碰撞聲。
她整個人都呆住了,她被人鎖起來了?
這是哪兒?陸筠這是要對她做什麼?
她是一時昏了頭想襲擊明箏,可她沒傷到對方啊。
“來人,來人!”
她慌亂地嚷起來,“快來人!要出去,放我出去!”
回應她的,是一陣沉默。
屋外空蕩蕩的,一絲人聲都沒有。
巨大恐懼兜頭湧來,梁芷薇忽然覺得,這一刻,她的人生才算徹底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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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家雞飛狗跳,正在四處找尋失了蹤跡四姑娘。
閔氏被梁老太太等人狠狠斥責了一頓,“好好大姑娘,你帶著那麼些人盯著都能叫她給跑了?”
閔氏不敢辯駁,梁芷薇確實是從眼皮底下跑走的,她無話可說。
梁霽帶著人快把半個北京城掀翻了,梁霄更是惱怒,已經答應了婚,梁芷薇這麼一跑,婚興許就要泡湯。好不容易得來這麼一個翻身的機會,就這麼從指尖溜走,豈能甘心?
不知是誰提了一句,“如今管制城防的人,不正是嘉遠侯舊部?嘉遠侯位高權重,底下人手足,何不求了幫忙,把芷薇先給找回來。”
梁老太太猶豫,“可是咱們家如今狀況……”
梁霽道:“急從權。關係到芷薇安危和名節,少不得要舍下臉面求上一求了,娘您跟虢國公府三夫人有親,侯爺還得喊您一聲表姨母,如今這是救命的大事,難道侯爺會見死不救?”
梁老太太目視梁霄:“霄哥兒,你說呢?”
她怕梁霄介意,陸筠要娶明箏,梁霄心裡肯定是不舒坦的。
梁霄坐在暗影裡,聞言牽唇露出個譏誚笑。
“去求,有什麼不能求?嘉遠侯欠,沒找他討還呢。你們不用忙,去,親自去。”
撣了撣袍角站起身,提步就朝外走。
老太太到底不放心,給梁霽打眼色,“不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