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箏這一覺睡得很沉, 婚前緊張忙碌備嫁,婚後各種禮節,她已知多久沒休息好過。
經過一場異常激烈持久的雲雨, 渾身像散了架一般的痠疼,沒來得及浸浴, 用溫水軟帕洗濯了一番就累得歪在枕上昏昏睡了過去。
陸筠坐在燈下, 認真地瞧了她一會兒, 聽到外頭熟悉的哨聲, 他披衣起身走了出去。
迴廊外竹叢,郭遜百無聊賴地銜了根竹葉, 看到陸筠出現在角落, 他才正色走上前,“侯爺, 西邊回話了,西陵王說, 哈薩圖叛逃,一切行徑與西國無關,還叫人捎口信給您, 說西國誠臣服, 願派來使親斬了哈薩圖的腦袋向您表達誠意。”
陸筠冷哼一聲,沒有說話。郭遜笑道:“哈薩圖這廝也是有意思, 為了個女人,弄得自己人不人鬼鬼,也知如今他裡可曾後悔, 要卑職說啊,女人就是麻煩,多少英雄好漢栽在這上頭。”
話沒說完, 見陸筠冷眼睨著他,意識到侯爺正新婚,又想到這兩日侯爺為著陪新娘子,知丟多少公務給他們這些底人扛,他自己卻逍遙快活,聽說今兒天沒黑就摸進媳婦兒房裡去了……
郭遜摸摸鼻子,岔過了話題,“另有個趣事兒,說給侯爺聽聽。梁霄西邊兒帶回來那妾侍傍晚生了個閨女,捲毛棕眼,大抵是那哈薩圖的種,聽說孩子抱出產房,梁老太太就氣昏了。這梁霄人在宛平套馬跟車,怕是還知道呢。”
想到侯爺對這女人未必瞭解,解釋道:“那妾侍就是梁霄在哈薩圖手裡搶的,卑職叫人查過,背景簡單,沒什麼勢力,仗著美色在男人之間遊走一貨。梁家有後的風聲早放出去了,如今得了個異國種,往後可有笑話瞧了。”
他這話帶著些討好,侯夫人原是那梁家的媳婦兒,如今跟了侯爺,侯爺自然不希望梁家好過。
陸筠輕瞥他:“郭大人對這些後院的事倒是瞭如指掌。哈薩圖潛伏入京,各城守備處一點兒知覺都無,郭大人告訴本侯,這是什麼緣故?該審的該處置的,可都提到衛指揮使司大獄了?哈薩圖已是強弩之末,留之何用?”
郭遜神色一凜,搓手道:“侯爺,這是卑職想著……”
陸筠打斷他,“拉到菜市口,當眾宣罪。將死在哈薩圖手裡的將士們列個名錄張貼在各門,允家屬們觀刑。”
郭遜領了命,陸筠再理會他,輕手輕腳回到內室,閉上門,解去外氅重新淨手淨面,小心翼翼鑽入帳中。
微涼的衣料觸到明箏溫軟的肌膚,睡夢中的人蹙蹙眉,他立即不敢再動,瞧她並沒醒轉的跡象,這才松了口氣。
藉著昏暗的燈色,他打量她精緻的眉眼。
梁家就是一團汙泥,根本配上她。若她自己沒有和離,大抵數年後他也會忍住對梁家動手……這般聖潔美好的她,如何會在梁霄枕畔躺了那些年?他計較她是不是完璧,但他想到這世上曾有另一個男人見識過她所的美好,他就嫉妒得快發狂了。
次日一早,陸筠帶著明箏去了太后說的那處宅院。
其實是座皇家花園,原是陸筠母親淮陰公主的陪嫁,孕後身體好,淮陰公主一次都沒來巡幸過。後來因人疏忽,曾走水過一回,前些年重新修繕,本應收歸皇家另作他用,如今太后建議賜給陸筠,皇帝並無意見。昨日出了宮,旨意就頒來了。陸筠軍功卓著,在西北說一二的統帥,手底三十多萬王師。回朝後任三品衛指揮使,負責管制禁軍,實則是委屈了。虢國公的爵位歷傳三代,到他這一代,只得降等承襲,他安然領受,從無怨言,皇帝喜他知進退,賞座園子並不出奇。
只是明箏些安,她是新嫁婦,家裡尚嬸孃、祖母等長輩,她不在前侍奉,卻與陸筠出來遊玩躲懶,於情於理,實在說過去。
陸筠寬慰她:“太后懿旨,用緊張。陸家也興立規矩這套,祖母常年吃齋念佛,喜人叨擾,嬸孃們各居其院,也都肅靜慣了。”
陸家的氛圍有些沉悶,明箏這兩日便感覺到了,陸老夫人幾乎沒個笑臉,小輩們在她面前都很謹慎。明箏對陸家的過去有些耳聞,老國公疆場上馬革裹屍,陸二爺遭擒受辱,被折磨虐打而死。也難怪老夫人再也會笑了。
想到這裡,她越發疼陸筠。當年戰場上的殘酷,他是親眼目睹的。
明箏突然就覺得那些禮儀規矩不重要了,沒什麼比陸筠開懷要緊。他想叫她陪著他,她就多陪他一會兒。
牽手在側門進了園子,身後侍婢僕役們抬著箱籠他們慣用的用具都佈置在主院。
屏退從人,兩人攜手在池塘邊逛了一陣,園林佔地頗廣,是依照江南水鄉的園子形製造的,園內湖泊,岸邊停著畫船。
湖一亭,上書“望遠亭”三字,明箏想到當日鄭國公府那場插曲,打趣陸筠,“當日侯爺在鄭家湖亭內,可知對岸翹首望著您的,都是想做您妻子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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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筠環著她腰-身,與她並立在岸邊欄畔,“知道。”
他淡淡道:“還知道,那日你也來了。”
他低頭嗅著她馨香的髮絲,“是為而去,只盼能遠遠瞧你一眼罷了。”
多少相思,如今說來輕巧如斯,可那些沉痛的記憶,唯有他自己知道而已。
明箏回身仰頭望他,“侯爺心思太深,苦了那些姑娘。如今嫁了侯爺,知多少人背地裡寫了的八字咒……”
陸筠輕輕擰著眉,悅道:“誰敢?”
明箏輕笑,“閨閣裡的小心思,如此這般罷了。當笑話與侯爺說來著,侯爺若是掛了,倒是我的是。”
陸筠嘆了聲,“喊什麼?”
明箏縮了縮腦袋,被他捏住下巴迫她正面仰視他。
明箏紅著臉,啟唇道:“筠、筠哥。”
“罰——”他掌落在她-臀-上,“罰多喊幾聲,長長記性,可有怨言?”
明箏羞惱得行,這樣的動作簡直太犯規,豈能光天化日這般……使勁兒將他一推,嗔道:“侯爺!”
陸筠站定穩,身後就是不知深淺的湖面,明箏見他晃動,嚇得臉色一白,驚呼一聲,忙來拉扯他。
她撞入了一個堅實的懷抱,寬厚而健碩,手臂極力,托住她,打了半個旋兒,她背脊貼靠在水邊的柳樹上。
抬起眼,見他垂眼望著她溫笑。
知道他是故意嚇唬自己,虧得適才,她急得都快飛出來了。
她抬腕捶了他一記,惱道:“侯爺!”
陸筠俯身而,糾正她,“又錯了。”拂開煙紫色羅衣。
指尖掠過。
“箏箏,別怕。”他靠在她耳畔道,“沒人會來,吩咐過的。”
等她掙扎得那麼厲害,才將掌扣上。
明箏發著抖,又是怕又是羞。雖僵滯著,卻也無奈。
陸筠嘆了聲。
綿如雪絮……
再肯挪開了。
“待會兒罰,喊一百聲……”
“抑或,替你受罰,喊一千句箏箏兒……選哪個?……嗯?”
她仰頭靠在樹上,大腦沒法再思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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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中央畫船上,水波推著船兒緩緩蕩著。
各處帷幔都落下來,緊緊遮住天光。
四周靜極了,遠近皆無人語。只聞水聲鳥鳴,歌詠著殘秋。
天色很快暗來,星子像細碎的寶石,灑滿天幕,熠熠生輝。
船室中一盞小燈,放置的太遠,也照亮了什麼。
內裡也籠著紗帳,青的藍的一重又一重。
隱約聽見一兩聲哭音。
軟軟的。
像哀求。
和混沌的、極重、又極快的-響動。
細細分辨那哭聲,像是——
“筠、筠哥……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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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時分,明箏才從疲累中醒轉。
船外了人聲,驚得她抓住錦被坐起身。垂眼見自己穿著新換上的織金淡紫褙子,同色羅裙,她稍稍松了口氣。
門簾掀開,陸筠神清氣爽地走進來。
“醒了?”
他走近,意識捉住她的手,“餓了嗎?出去吃飯?抱你去?”
明箏沒好氣地白他一眼,挑開簾帳瞧了眼窗的方向,“什麼時辰了?”
陸筠說:“子時一刻,覺著還好麼?還酸不酸?”
明箏推了他一,“少說幾句吧。”
陸筠笑笑,“是怕走不得……”
明箏只作聽不見,男人混賬起來,管是什麼身份性子,都是一樣不可理喻。
扶著他的胳膊站起身,她強忍著酸楚沒跌去,回身又白了他一眼,才勉強站定。
陸筠一眼就瞧出她的逞強,中暗悔該太沒分寸,上前托住她的手,“慢些。”
向她解釋道:“趙嬤嬤說暈船,沒人起疑,放心。外頭備了小食,那兩個婢子乘小船送上來的,外頭沒外人。”
知道她臉皮薄,才此找補。但明箏沒忘,自己沒能按時回去國公府,如此失禮地在外留宿是因為誰。
她不說話,抿唇出了船室。
一走上甲板,稍稍抬眼就望得到廣袤的星空。
濛濛水煙氤氳著天幕,可那星子透亮,絲毫不減光芒。
她望著美景一時說出話來。畫船隨波飄搖,已經離園子越來越遠,遠處環繞的都是山巒,起伏連綿,合成一線。
陸筠怕她受凍,解下外氅搭在她肩頭,溫熱的氣息混著他身上淺淡的薰香,像置身在他懷抱。
明箏沒來由垂眼,紅暈爬上臉龐,瑗華奇怪地瞧了她一眼,“奶奶暈了船,瞧上去臉色還是不好,待會兒用完膳,若早些回房安置。——趙嬤嬤已主院都打點好了。”
明箏點點頭,回了低低一聲“嗯”。
與陸筠並膝坐來,圍著小桌用了些飯菜。
見案上還酒,明箏怔了怔,瑗華笑道:“趙嬤嬤叫備上的,說難得輕鬆幾日,用些酒也妨事。過奶奶舒服,還是少飲些吧,奴婢給侯爺斟一杯,奶奶抿一口算了。”
明箏突然覺得。其實趙嬤嬤什麼都知道。
提前替她找了暈船的藉口,船上還事先就放置了乾淨的衣裙,還適才瞥見的,帳外擺著的那只很大的浴桶,以及泥爐上正汩汩泛著熱氣的酒。
她有些窘。可心裡明白,這些都是不能避免的尷尬。
她和陸筠是夫妻,他是有權利的……
身邊服侍的人長久跟隨,哪能一點兒不露痕跡。
她也想說服自己,夫妻恩愛並是羞恥的事。
陸筠提箸拈了塊兒去了骨刺的酥魚放在她面前的碗裡,他默言聲,舉止比她從容得多。
明箏松了口氣,給瑗華打個眼色命她退,親自持壺替他斟了一盞酒,溫聲道:“……筠哥,陪您喝一杯?”
陸筠些受寵若驚,轉過臉來,見她額上落了一縷碎髮,他抬手為她撥開,指尖輕柔落在她臉頰,另一手持盞而近,“願年年歲歲——”
明箏持杯與他相碰,軟聲道:“喜樂隨君。”
酒盞盡,朱唇邊染了一抹酒痕。
他以唇捻去,她沒躲,攀住他衣襟,仰頭啟開唇瓣,讓他順利品嚐甜膩。
瑗姿懷裡抱著披風正要上前,被瑗華扯住袖子制止,朝她努努嘴,眨了眨眼。
瑗姿明白過來,兩婢紅著臉對視一眼,縮頭笑著,連忙避得遠了。
屋裡,趙嬤嬤瞧了眼更漏,道也知船上備的被褥夠夠。夫人一生墨守陳規,進退據,活得猶如一潭死水。如今這是在自己的地方,跟自己的丈夫一處,身邊又都是自己人,便是縱意些,又何妨。
但她許是年紀大了,總比年輕人多憂思些。夫人過去生養艱難,如今新婚許還好,時日長了,肚子遲遲沒動靜,也知陸老太君會會高興。
侯爺年紀不小了,當時議婚,太后就想為他尋個適宜生養的。等回去公府,她得去找親家太太商議商議,瞧是拜拜送子觀音,還是多請大夫調理調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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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連數日,陸筠和明箏幾乎寸步不離。
明箏拜會了陸家各房長輩,漸漸對陸家格局也了些瞭解。
過一樣奇怪的是,虢國公至今曾露面,她這個兒媳婦兒,還沒有給公爹敬茶行禮。
過沒人提及虢國公,她自然不好多問。
猶記得太后有幾回說起陸筠舊事,說到虢國公,總是嘆息一聲,搖搖頭,卻沒繼續深說去。
就明箏自己從旁瞭解得知,虢國公求仙問道,理俗務。可唯一的兒子成婚,這怎麼都算是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