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不知道過了多久,木然才從蔚清的房間裡走出來,他打開門的時候,沒有防備,一路風塵僕僕冒出頭的疲憊就那麼呈現在整張臉上,被等在外頭的人看了個正著。
他微微一頓,動作如常關上了房門,隨後從哲浩身邊走過。
“站住。”哲浩突然微微側身,擋在了他的面前。
木然淡淡地看著他,明知故問:“有什麼事?”
哲浩指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給我離她遠一點。”
木然笑了。
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笑得那麼囂張。
哲浩狠狠地盯著他,企圖用殺氣騰騰的目光殺死他。
木然說:“這句話本該由我來講,你知道嗎,我有資格講,你沒有!”
哲浩嘴角一絲嘲諷:“不就是因為你現在是她男朋友嗎!現在是,誰知道以後是不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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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是不是我不知道,至少現在我是,你不是。”
木然冷冷地看著他:“有些話,就輪不著你來對我講。”
哲浩咬牙,開始口不擇言起來:“那麼你要伯父向你開口嗎?”
木然微頓,定定地看著他。
哲浩笑:“你以為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是因為伯父看中的人是我,伯父把蔚清託付給了我,我在這裡,是與她相處感情,以後我們是要結婚的,你懂嗎?”
木然唇抖了抖,沒說話。
哲浩突然不屑道:“提這個,我覺得一點都不酷,提門當戶對,也很不酷,但不讓你認識何為現實,你可能異想天開到法國去了吧!”
蔚清在臥室裡熟睡,渾然不覺外頭的針鋒相對。
“如果你識相,就應該在伯父叫你辭職以後,你辭職完了別再出現!”
哲浩添柴加火了一把,已經很有自信:“你滾吧。”
木然目光徹底沒有一點感情,他就那麼盯著哲浩:“你不像一個有抑鬱症的孩子,你看起來非但不可憐,不可愛,你根本是一個心理扭曲喜愛做戲的問題少年。”
哲浩抬手一把揪住他領帶:“你再給我說一句試試!”
木然睨著他:“我差點就信了你的話,要不是這一次,是伯父打電話叫我來的話。”
“伯父叫你來又怎樣,那是因為蔚清她撒嬌了!伯父是心疼她才不得已聯絡的你!”
木然輕輕動了動唇:“是嗎,要不我們現在去公司找伯父,問一問伯父是什麼意思,你敢嗎?”
“我有什麼不敢!”一句話噴出來,哲浩後知後覺愣住了,麻木地動了動手指頭,放開他的領帶,往後機械地退了兩步。
木然理了理領帶,忽然不知道怎麼,他一下子拉下領帶握在手裡,涼聲不再有半分耐心:“走吧!”
從哲浩身邊路過的那一刻,他心裡有一絲泛疼,他想是死是活,直接去問了吧!
但是走了兩步,發覺後面並沒人跟上來的時候,說不清道不明,他心裡踏實了一點,松了松手裡的領帶,面色如常回過頭去:“怎麼不走了?”
哲浩面無表情地站在原地,不說話,也不看他,目光像放空了一樣。
“現在你裝死了?!”木然嘲諷道,“剛才不是挺能說的嗎!!”
哲浩雙眸一眨,兩行眼淚就下來了。
從他冷漠的面孔上滑過,意外地令人心疼。
木然匪夷所思地看著他,一時驚訝到說不出話。
劉嫂剛好上了樓,撞見了這一幕,愣住了,然後小心翼翼看了一眼木然。
木然:“不是我。”
真的不是嗎?他居然有點不確定。
劉嫂嘆了口氣,把哲浩護在身後,對木然說:“木先生,您不知道這孩子,很可憐的,小時候被綁架過,一直陰影就沒好,平時都不和陌生人多說話的,你說他突然在你面前哭,你肯定是……”
下面的話,劉嫂有點不好意思說出口了,但不好意思說出口的話的意思都放在她臉上了,顯然是木然以大欺小了。
木然真被這一出氣笑了。
他閉了閉眼,再也沒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劉嫂,這事情別跟伯父伯母說。”背後的少年帶著鼻音說的話傳到他的耳朵裡,少年同樣沒多解釋,卻是坐實了他的冤屈,並且樹立了一個良好懂事的形象,“我不想讓他們知道,為了我,心裡不開心。”
“……”木然嘶了一聲,走到社會上那麼久,從來要不講理,要不講法,動動嘴皮子把對方碾壓下去,如今,第一次想動拳頭把一個人揍服。
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暗自冷靜,冷靜。
劉嫂帶著哲浩下樓,看到他卻條件反射一樣說了一句:“木先生,您還沒走啊?”
木然面色清冷地看了她一眼,一句話沒說,身子靠在沙發上,動都沒動一下。
“我沒有那個意思……”劉嫂尷尬地笑了一下,“你看我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我這就給你泡茶去啊!”
劉嫂轉身去了廚房。
哲浩慢條斯理走到他對面的沙發上坐下,眉目波瀾不驚,和剛才哭泣的他,形成鮮明對比,彷彿現在這個他,那是永遠都不會哭的。
“裝得好。”木然薄唇輕啟,“不去演藝圈演戲,實在太可惜了。”
哲浩:“我聽著怎麼有一點咬牙切齒的恨意?”
木然三個字扔出去:“你配麼。”
這一扔不要緊,要緊的是,劉嫂拿著茶壺剛好出來,聽見了這話,臉色當即就冷了下來,茶壺一放,她解釋道:“木先生,如果您是因為大小姐,如此針對哲少爺的話,那麼我可以告訴你,大小姐和哲少爺沒什麼,他們就是親人關係。”
木然黑眸微暗:“劉嫂,不是你想的那樣。”
“這話是以防萬一我說的,下面的話,還麻煩木先生您再聽聽。”劉嫂一臉老人派的倔強,這是真當哲浩為蔚家四少爺護著了。
“你說。”木然在心裡無聲地嘆了口氣。
劉嫂立刻道:“等您有了身份的時候,您再來針對,也不遲。”
木然臉色一瞬間空白:“不知您什麼意思?”
“莫說你現在不是這個家的什麼人,等您是了,您也就知道,哲少爺是親戚了。”
木然抿了抿薄唇,這話他聽清楚了,這是說他外人呢,什麼都不知道,還說三道四呢。
劉嫂說:“我話講的不客氣,但我是這家的人,我自然要護著家裡人說話的,若有冒犯的地方,對不起了。”
說完,轉頭就走了。
哲浩抬起頭,那張憋笑的俊臉,就那麼被木然看進眼底。
哲浩挑釁地勾了勾唇:“外人而已,連多言的資格都沒有。”
木然無言以對。
的確,外人而已。
但是……
木然看著哲浩,也不見動氣,慢慢地說:“現在外人家裡人還不太分明,但總有一天會分清楚的,到時候也希望你笑得那麼開心。”
說完,他也勾了勾唇,起身,直接走了。
哲浩哼了一聲:“你不過就是仗著她愛你!”
木然停下了腳步,沒有轉身,只是微微別過臉,講:“你如果有,也可以把你的資本使出來用一用!”
“你等著。”哲浩尾音一提,充滿少年人的意氣。
木然輕呵一聲,絲毫不在意地走了。
真的絲毫不在意嗎?
坐進車裡後,他苦笑,說別人裝,他不也在裝嗎。
似乎這是人面對危險時候的自我保護的本能。
木然發動引擎,握著方向盤,開向了單氏。
他沒辦法做到不在意,也沒辦法無視。
他要去找一個方向,否則,他提不起勁兒幹。
而這個方向,只有董事長能夠指引他。
木然一臉嚴肅地出現在單清風辦公室裡的時候,單清風是意想不到的。
他說:“怎麼回事?”
他知道,木然來找他,一定是有事。
答案果然如此:“董事長,您告訴我吧,我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夠得到您的同意?”
單清風若有所思:“你不是那麼沉不住氣的人,到底怎麼了?”
木然低下頭,對這個他崇拜的人,也沒瞞著:“哲浩,他喜歡蔚清。”
單清風皺了皺眉頭,腦海裡閃過一個畫面,就是給木然打完電話後,回到女兒的房間裡,那兩隻交握的手。
單清風看著木然:“不管哲浩怎麼想,蔚清只是把他當做弟弟,蔚清做姐姐做慣了,哲浩有些經歷,讓她很心疼,也正常。”
“我知道。”木然卻說,“是我想要有一個身份,能光明正大地出入單家,站在她身邊。”
單清風眸底閃過一絲讚賞:“你就不怕你這麼急,讓我會不舒服嗎,甚至懷疑你嗎?”
木然抬頭直視單清風的眼:“董事長不怕我,我明白。”
單清風勾唇:“你也不怕我啊,敢這麼說。”
木然說:“我就是來要一個方向的,你讓我辭職我照做了,接下來,我該怎麼做?”
“木然,你的心亂了。”單清風面色漸漸沉下來,“你不是問別人這事情怎麼辦的人,你怕什麼?”
“我怕沒身份,引人詬病。”木然擠出一句話,眼眶微燙。
單清風看他隱忍的模樣,輕聲嘆了一口氣:“你不用做什麼。”
他低低地說,不理木然驚訝的眼神,“只是我有點難受,找你撒氣而已,養了那麼多年的女兒,自己半分沒察覺,就被別人拐走了,還是我信任的人,他們不告訴我一聲……或許你覺得我太莫名其妙,女兒遲早是要嫁人的,但等你有了女兒,你就懂我現在的感受了,所以你什麼也不用做,你要一個身份,我就給你。”
木然愣愣地看著單清風,眼睛不知不覺溼潤。
單清風挑眉:“這就感動哭了?來,哭一個。”
木然:“……”他鼻子酸澀得緊,低下了頭,“我……從小到大,除了蔚清,和你,沒人那麼在乎過我,沒人那麼在意過我的存在,也沒人給過那麼大的善意,所以我,我在辭職後用惡意揣度了您,是我的條件反射。”
單清風饒有興趣地問:“怎麼揣度我的?”
“……您嫌我窮。”木然悶悶開口。
單清風搖了搖頭,失笑:“嚴格來講,你是我一手帶出來的學生,哪有老師嫌棄學生窮的,老師只看這個學生到底有沒有能力,懂嗎?”
木然磨礪出來的言簡意賅:“但是現在這個時代,沒錢就是沒能力,有錢就是有能力,不都一樣嗎。”
“這是窮人的觀點,世上百分之八十的人是窮人,所以窮人的觀點才能那麼流傳,連你也信了,你要知道,越是擁有財富的人,越在乎他看到的這個人有沒有能力,越過那階層以後,金錢和能力涇渭分明,兩個世界。”
單清風幽幽道:“在我們這個圈子裡,有錢的人很多,但被瞧不上眼的有錢的人更多,真正讓人值得佩服的,還是有能力的人,懂嗎?”
木然點了點頭:“受教了。”
單清風看著他,想了一會兒:“如果你們確定了就是彼此的話,那先訂婚吧。”
木然沉默了一會兒,問了:“董事長,你確定你不是無奈做出的決定,而是信任我能夠照顧好你的女兒,才由此做出的決定,我才接受。”
單清風微怔,被木然這個老實人逗笑了:“你這個人啊,主動伸手要的人是你,如今還叫我心甘情願蓋章的人還是你,我都說了,等你有了女兒你就會明白,你情願養她一輩子,也不想把她嫁出去,畢竟沒有哪個男人對她,會比她父親對她還要好。”
“我會的。”木然像個孩子一樣抬起頭,虔誠地發誓,“我會對她好,比你對她還要好。”
單清風:“……那她忘了我怎麼辦?!”
木然無言以對,頗有一些手足無措。
“是不是覺得我很難討好?是不是覺得我莫名其妙?!”單清風看了他一眼,“說了等你有女兒你就懂了,急什麼,沒什麼事,回去告訴她吧,商量一下訂婚日子,通知我。”
木然遲鈍地慢慢點了點頭,他總覺得,自己一到單清風面前,就變成了個兒子。
他從來沒對誰這樣打從心底地信賴過,有時候,還有一點點,想要撒嬌……
如果,這輩子他是他的兒子,該有多好。
木然不自覺地想,轉身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