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月白笑了一下,吐出兩個字:“孤兒。但是我有親人。”
她有親人的。
喬斂右聽了她這話,卻並沒有放鬆下來,眉頭還是皺著,看著她的眼神,裡頭多了點心疼。
頓了頓,他說:“如果你體會過有父不如沒父,你就會知道沒父挺好的,輕鬆。”
隨後,他看了一眼面前的房子:“你到家了,我先走了。”
溫月白嗯了一聲,目送他的背影。
回過頭走進家門的時候,想到他拙劣的安慰,莫名地低頭笑了一下,可笑容到底是漸漸消失了,因為原來這世上可憐人總是各有各的可憐的。
她嘆了口氣,反手關上了門。
溫月白第二天到了教室裡卻好半天沒見到以往都準時來到的喬斂右同學,她下了課走到天臺上,心平氣和地拿出手機,打了過去,慰問一下這個莫名失蹤的同學。
喬斂右一覺睡得昏昏沉沉,聽到電話鈴聲,他本來不想接的,只是覺得聽著這鈴聲,吵,還不如接了。
出於這樣無情的心理,喬斂右名字都懶得看,手指模糊一劃,把手機扔在了耳邊,“誰。”
他聲音懶得可以從中聽到濃濃的不耐煩。
溫月白默了一下,說:“你到現在還在睡覺?昨晚又熬夜看書了嗎。”
喬斂右睜開了眼睛,不知是糊塗了還是清醒著,只聽他這樣告訴她:“我發燒了。”
溫月白:“什麼?”
耳邊的男聲低低啞啞地響起,像藏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委屈:“沒人照顧我。”
溫月白皺起了眉頭:“把你家位置發來。”
喬斂右低沉地嗯了一聲,掛了電話後,他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眸子溼潤,神情,得逞。
收到了喬斂右發過來的位置,溫月白想了想,一邊走出學校,一邊給他發資訊:“有沒有吃藥?”
喬斂右:“家裡沒有。”
“……好吧。”
溫月白感到很無奈。
這個被親生父親流放的人,真的好慘。
比她慘多了。
而她還不知道,她現在就在被這個比她慘多了的人算計著……
那計謀,叫做苦肉計。
喬斂右再也沒睡著。
無精打采地賴在床上,抱住了被子,低頭垂著眼睛,神情低沉。
突然聽到門鈴聲,他遲鈍一般,慢慢抬起了眼睛,反省了一下,才費力起了身,向門口走過去。
溫月白拎著藥袋,看著面前緊閉的門緩緩開啟,屋裡慵懶的少年看了她一眼,目光微微往下看,“你買藥了……不想吃。”
溫月白:“有病不吃藥你想幹什麼?”
喬斂右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把她拉進來,另一只手抬起,“砰”地一聲帶上了門。
溫月白微怔,回頭看他。
喬斂右拉著她一直走到他的房間,然後喬斂右鬆開溫月白,作為一個名副其實的病人,直接往床上躺下了,重新抱住被子,他眨眨眼睛說:“你等我醒來的,我醒來就好了。”
溫月白蹙眉望著他:“那你讓我來幹什麼?”
喬斂右迷惑地面向她:“不是你要來的嗎?”
溫月白:“……”
溫月白閉了閉眼:“我是怕你死了,所以來給你送藥的,早知道你不吃藥我就不會來了。太多餘了。”
喬斂右說:“不多餘,我是怕你擔心讓你來的。”
溫月白:“嗯?”
“你不放心我,我得擱你眼皮子底下,這樣能讓你放心,不是嗎?”他目光似乎清澈地看著她,尋找一個答案。
溫月白無聲地咬了咬牙。
“你……”她胳膊一抬,把藥袋摔在他身上,冷淡地補充了一半句話:“想多了。”
喬斂右機智地妥協了:“沒有熱水我不好吃藥。”
果然要被他氣走的人停下了,轉頭看著又改變主意的他,就說了一句話:“你有病。”
喬斂右咧了咧嘴,非常乖巧地承認了:“嗯。”
溫月白憤而離去。
喬斂右目光深沉下來,還是第一次把她氣到,啊,好有成就感。
隨後他滿足地愛上了黑眸,等著那杯熱水的到來。
他甚至在想:病人是不是該抬不起手來自己喝水吃藥?
畢竟她也說,他有病嘛——
不坐實了,他有一點點,不好意思。
溫月白來到廚房,一眼就看到了茶壺,她過去開啟水龍頭,等了滿滿一壺燒上了。
找到杯子放在了旁邊,靜靜等了五分鐘以後,她拿起茶壺,倒了一杯水,端上去了。
前後也不過十分鐘的功夫。
她開門走進來的時候,看到了躺床上一動不動的人。
前後不過十分鐘的功夫,這個病人好像比之前,病的嚴重了。
“喬斂右。”她站在床邊兒,輕聲喊。
喬斂右抬了抬眼皮,看向她。
溫月白把茶杯放在床頭櫃上,抬手撫了撫他的腦門,“那麼燙,量過體溫了嗎?”
喬斂右搖頭:“不用量,量不量都是發燒了。”
溫月白說:“看你這個樣子還挺嚴重,你量一下吧,看看要不要上醫院……”
喬斂右再一次搖頭:“不去,吃藥就已經很給你面子了,我不要去醫院。”
溫月白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吃藥,叫做給我面子?”
喬斂右點頭:“如果我有什麼說的不對的地方,你要諒解我——因為我現在是一個病人。”
溫月白:“……活那麼久,我還沒見過那麼欠抽的病人。”
喬斂右開口就是一句:“那是你孤陋寡聞。”
溫月白只覺得一口氣噎在嗓子眼上不去下不去,她今天來這裡是幹嘛的啊?!
找虐的?!!!
溫月白決定和病人不要計較,沒錯,世界如此和平,為什麼和病人計較呢?
計較贏了,說明比病人病得還重。
計較輸了,連病人都不如。
沒錯,她已經把他發燒了這件事糾正為他發瘋了的腦力受損的事件。
簡而言之,他在她眼裡不是一個高燒病人了,就是一個神經病。
需要看腦子的那一種……
溫月白冷冷地說:“隨你,我回去了。”
喬斂右:“……我錯了!”他拉住她的手腕,可憐巴巴地望著她,“我太囂張了,對不起,主要是……我從來沒能在生病的時候像別的孩子一樣,任性過,還有沒人給我撒嬌……”
“你把我當你媽了?!”溫月白臉色冰涼地看著他。
喬斂右對上她的眼眸:“我把你當可以撒嬌的人了。”
他落寞地垂下眸:“不過果然——我這個人生來就不討喜,撒嬌一定更惹人煩,不像別的人,生病了只會讓人覺得很想保護。”
“我這個人,看起來是不是很討厭啊?!”
溫月白:“……”靠,又撒嬌了!
難道生病的人真的那麼脆弱?!
她低頭望著這個腦袋,嘆了口氣,抬手碰了碰他的頭髮,猶豫了一下,說:“快躺回去,別再凍著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他執著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溫月白目光微動:“你很好。”
喬斂右目光明亮地看向了她。
溫月白說:“就算是不被人喜歡,不被人關心,不被人歡迎又怎麼樣。”
喬斂右深深地看著她。
“我依然是學霸,我在我的世界裡,依然是第一。”
溫月白看著喬斂右:“所以,你很好,我也很好,我們沒有親情,只是因為沒有而已,人生來就有沒有的東西,也有擁有的東西,沒有一些東西,並不代表自己很討厭,自己不配,沒有又怎麼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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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斂右沒想勾起她的傷心事,但是他們的人生軌跡真的太像了,以至於他可能真的就像她的一個鏡子一樣,當然她也是他的鏡子,鏡子裡的那個人落了淚,鏡子外的那個人就沒辦法裝作視而不見。
他們——太像了。
喬斂右無聲地點了點頭。
他放開她。
溫月白朝他笑了笑,很溫和很安慰的笑容。
喬斂右的心裡無聲生出了愧疚……
他這下也有力氣了似的,主動坐起身,拿過杯子,吃了退燒藥,然後就躺下了。
溫月白給他蓋了蓋被子。
突然,喬斂右看著她說:“你真的很會破壞氣氛。”
溫月白:“嗯?”
喬斂右自嘲地彎了彎唇……
在他把她當成一個女人,無所不用其極地攻克的時候,她卻把真心拿出來,襯得他太卑劣不堪,彷彿對她生出一點不一樣的心思,都是在玷汙她的聖潔。
如果這是她的反擊,那麼她真的很高明,也夠膽量。
有些人最怕的就是別人拿出一顆真心對他,他恰恰在這一類人裡。
“我睡了。”他認真地說,“我要醒來看見你,你不能趁我睡著的時候離開。”
他一眨不眨地看著她:“如果你走了,我就會去找你算賬,一定會。”
溫月白:“你果然病得不輕。”
他起身,在他防備地盯視下,說了句:“我去外面抽根煙。”
喬斂右這才放心地閉上了眼睛,一鬆懈下來,頭腦沉得像裡頭裝了塊大石頭,他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了,恨不得這樣睡到地老天荒。
溫月白再次回來的時候,喬斂右已經睡得很沉了。
她坐在床邊,看著喬斂右。
他睡得很安靜,沒有什麼彆扭的姿勢,像一個很乖的漂亮孩子,睡容毫無防備,又叫人看得喜歡。
畢竟漂亮,她想了想,笑了。
也沒想到,那時候不過一面之緣,以為不過是過客一個,才過多久,他們就已經是朋友。
很奇妙的感覺。
喬斂右一直睡到了晚上才醒過來,他乾咳了兩聲,開啟了燈,室內瞬間一片明亮,他怎麼睡了那麼久,太不爭氣了,嘆了口氣,溫月白肯定走了。
喬斂右拖著步伐走出房間,很餓,要找點吃的,他想。
沒人照顧的小孩兒,生病的時候,樣子最慘。
他下樓梯,卻看見客廳一片明亮,再下兩層,看到了沙發上看書的溫月白,他加快步伐走過去。
而她已經抬起頭:“醒了?粥熬好了,你去廚房吃吧,應該好多了吧?!”
高大的少年站在她的面前。
她需要仰頭去看。
“快去吃飯。”
“……你沒走。”
異口同聲後,最怕突然安靜。
溫月白放下書,起身說:“現在我得走了,醒了就好。”
喬斂右目光複雜:“你太負責了吧。”
說她不放心,她真的立刻表達了她的不放心程度,竟然真的守著他,直到他平安醒來——
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逼問道:“你想要什麼?”
溫月白震驚地看著他。
少年的臉上,不加掩飾的戾氣和浮躁,與陰沉,像被人無數次算計過那樣,他盯著她,像要把她看穿。
這才是,真正的喬斂右吧?
那些調笑的,撒嬌的,認真的,或者是蠱惑的,慵懶的,那些樣子,都沒有他現在這個樣子真實。
溫月白知道人有很多面,越是善於隱藏的人,背後的樣子,越新奇,她懶得去瞭解誰,也不需要別人來瞭解她,活著不容易,人人都需要保護自己。
只是她還是難逃失望了——
因為她低估了這個世界上人與人互不信任的程度。
她對自己感到失望。
溫月白淡淡地看著喬斂右,原來,他並不是她的朋友。
喬斂右目光微微閃爍,放開了手。
四目相對,他像是犯了錯的孩子,早一步低下了頭:“對不起,我剛剛真的犯病了,那是因為以前……”
“我沒興趣瞭解你的以前。”溫月白打斷,“你不用解釋。”
她平和地告訴他:“看你現在好像也挺好的了,我先走了。”
“我送你。”喬斂右眼裡閃過一絲陌生的痛楚。
溫月白疏離地拉開距離,禮貌地講:“不用麻煩,你還在生病。”
隨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喬斂右僵硬地站在原地,渾身冰冷,聽到門被關上的那一刻,他身體甚至瑟瑟發抖了一下。
原生家庭的陰影,伴隨著他長到如今,他真的擺脫不了了嗎?
哪怕已經離開,離得這樣遠了。
喬斂右一拳砸在了茶几上。
她又回到“天上”去了,他譏諷地笑了笑,喬斂右,你真的有病,有病才懷疑一個真心照顧你的人,懷疑她故意靠近,懷疑她別有所圖……
喬斂右累了一般癱在了沙發上,低聲地問:“為什麼,為什麼還不放過我……我已經一無所有了,為什麼你還不放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