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南說:“我明白。”
“所以,薄南,我能相信你嗎?”喬斂右這樣問薄南。
薄南說:“人心會變,從前因為明白,所以從不許諾,願望都藏在心裡,現在,我願意許諾,我不會變。”
喬斂右看著他。
“倒是也不用這樣。”喬斂右說,“我也不願意有一天人心真的變了,還要因為承諾,留下,那對你們都是一種折磨。”
“我不會變的!”薄南迫切地看著喬斂右,“您沒有逼我許諾,是我要告訴你,我不會變,我一輩子都會愛霍威森。”
旁邊的霍威森眨了眨眼睛,握住了薄南的手,安慰他。
薄南對霍威森笑了笑。
喬斂右也笑了,卻在他們轉頭看過來的時候,又恢復不冷不淡的模樣,他說:“好啊。我相信你。”
他把最後一張明信片遞給了薄南。
叮囑:“別讓霍威森看見。”
薄南本來都要開啟明信片看看寫的是什麼了,聞言立刻垂手,藏在了身後。
霍威森鬱悶地看了他一眼。
薄南說:“聽話。”
喬斂右再一次笑了,無比認同:“對,聽話。”
霍威森看著面前的這兩個人,哼了一聲。
這個深夜裡,外頭的天漆黑無光,一顆星星也找不到,推開窗戶,刮進來一陣陣清涼的夜風。
吳加貝站在喬承身邊說:“要下雨了。”
喬承點了點頭,目光艱澀而孤寂。
吳加貝握住了喬承的手:“我在這裡。”
喬承閉了閉眼,點頭。
父親的房間裡安安靜靜。
霍威森和薄南被趕出來了。
霍威森還纏著薄南問明信片裡到底寫了什麼,薄南說我也不知道,霍威森反問你怎麼會不知道,“騙鬼呢!”
薄南一臉無辜地看過去:“我也沒看。”
霍威森好氣:“那你為什麼不看!”
“因為你在我的旁邊你會偷看啊。”薄南一臉理所當然道。
霍威森:“……我真的生氣了!!”
薄南看他這樣,臉色認真了很多:“霍威森,聽話。”
霍威森聽出來了,這個聽話,是提醒他聽喬斂右的話。
霍威森點點頭:“好吧。”
薄南也在聽話,所以不讓他看,他理解了。
他們一抬頭,看到了立在窗前的兩個人,那兩人安靜地凝望著他們,一聲不吭,神情同樣的似笑非笑。
薄南難得有點不好意思起來。
霍威森卻大大方方牽著薄南走了過去:“哥哥。”
喬承和吳加貝都點了點頭。
停頓了一會兒,喬承對他們說:“祝福你們。”
吳加貝笑:“同樣。”
薄南再也清冷不下去了,他也笑了:“謝謝哥哥們。”
霍威森高高興興地:“我們會好一輩子的!”
喬承搖了搖頭,霍威森一到家裡就像個孩子。
在外面,那就是個霸道隨意而擁有太多的成年人。
他們四個人不說話,卻好像有某種默契一般,這個晚上,誰也沒睡,都在客廳裡,似乎聊著什麼,最後發現全都心不在焉。
到了早上七點,霍威森說:“餓了。”
薄南站起身:“我去做飯。”
“不用。”喬承說,“阿姨快來了。”
薄南點點頭:“好。”
又坐在霍威森的身邊,看著他:“忍忍。”
霍威森點頭。
“很乖。”薄南誇他。
霍威森像個孩子一樣,愈發可見高興。
五分鐘後,阿姨過來了,去做早飯了。
喬承神情複雜,跟霍威森說:“你去……叫醒爸爸,吃了早飯再休息。”
霍威森點頭,“好!”
卻在踏上樓層的時候,心臟不安地跳動,越來越快,不過他努力揚起了一道笑容,眼睛卻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溼潤了。
推開門之前,他告訴自己不會的,不會的……
卻毫無底氣。
霍威森推開了房間的門,慢慢地走了進去。
躺在床上的老人睡得很安詳。
霍威森彎彎腰,輕聲叫著爸爸,“起床吃早飯了!”
但是他的爸爸沒有回應。
他的父親從來都是淺眠的一個人,從來都是的。
霍威森的眼淚掉在了他爸爸那張安詳的臉上。
一顆接著一顆,但他卻沒仍在笑著,沒發出半點狼狽的哽咽聲。
“爸爸,我知道,你一點都不痛苦,你不懼怕死亡,所以你去了你想去的地方,我作為兒子,要笑著送你走,才不像他們一樣自私,我為你的高興,而高興。”
霍威森顫抖地伸出手,把被角提了提,給他的父親蓋好了。
其實喬斂右昨天半夜出來過,默默在二樓的走廊上看了樓下客廳裡的四個人很久很久,才回到了房間裡。
他很快就睡著了。
他做了一場夢。
夢裡,他的妻子已經換了面容,甚至,衣裳都奇奇怪怪,像古裝,看起來卻又比古裝更好看。
他就是莫名其妙地覺得這個女子是他的妻子。
她笑著來接他了。
她對他伸出手,問他:“你願不願意跟我走?”
喬斂右彎彎唇,遞出了手,被她握住。
有一天晚上夢一場
你白髮蒼蒼說帶我流浪
我還是沒猶豫就隨你去天堂
霍威森很久沒從房間裡出來,喬承紅著眼:“我去看看他。”
吳加貝和薄南都沒有說話。
他們默默無聲地跟在後面。
霍威森笑著哭,薄南從沒見過他那麼不正常的樣子,像失去了一根哭泣的神經,於是以後,笑容幫他帶出了淚,極端堅強,絕對脆弱。
薄南走過去抱住了他,想把他從地獄里拉出來。
目光卻落在了那位好父親的臉上,那張臉那麼安詳溫柔,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一個跟死神做朋友的人,一個真的不怕死亡的人。
很多人說生死看淡,不過就是那麼一回事,可其實呢,如果不幸真的降臨到他們的頭上,他們還是會恐懼不安以及不捨。
但是喬斂右沒有,喬斂右都沒有。
沒有恐懼,沒有不安,也沒有不捨。
那四張明信片是他在凡塵俗世裡最後一點感情,被他交出去了,那就不屬於他了。
所以,他才能走的這樣安詳。
喬承拿出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他的聲音異常冷漠,交代了事情之後,掛了電話。
“接下來,會有各式各樣的人來參加葬禮,你們都給我挺直腰板,別給我在外人面前現眼。”
一個絕對大哥的權威。
另外三個人都點了頭,異口同聲:“好。”
喬承緊緊攥著手機,慢慢走向了床邊,膝蓋撞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音,他跪下來了。
另外三人,也跟著跪下來了。
喬承默默無聲地低著頭,把臉埋在了喬斂右的掌心裡。
吳加貝看著喬承顫抖的肩膀,一滴眼淚從他眼角無聲地掉了下來。
霍威森見他大哥哭了,麻木臉,他哭的一樣沒有聲音。
房間裡,特別安靜。
從未有過的安靜。
門外阿姨過來說:“早飯做好了。”
薄南沙啞地說:“麻煩了,您先回去吧。”
作為四個人裡唯一算得上安好的人,自然是幫他們掩飾了他們不願讓人發現的狼狽。
門外阿姨轉身走了。
這場葬禮,轟動了商界裡那些鐵血的資本家們。
人都有一死。
再如傳奇的喬斂右又怎麼樣,最後還不是歸於塵土。
生前爭來爭去,似乎在這場葬禮面前,顯得毫無份量了。
諸君進香。
地位相近的人的下場,給他們提了個醒兒。
爭得來富貴名利,爭不來長生不老。
擁有越多的人過的越好,不談心情累不累,至少表情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關於心情累不累,習慣了也就無所謂了,那麼像他們高於平常人,站在金字塔上的人,怎麼會不巴望著過的越久越好呢。
只是喬斂右的死,宛如一記重錘,叫他們在聽到訊息的時候,難得遲鈍,消化過來後,又難得開始顧影自憐。
三天的葬禮。
之後,送葬。
每個人這一生都註定有一場火劫。
避不開的。
火劫之後,不復存在。
而活著的人,繼續依照著他們存在的痕跡走下去。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時。
霍威森最近半個月,把自己關在喬家,一聲不吭。
他就每天發呆,誰都知道他傷心,但誰都不知道他發呆,到底發的是什麼呆,他到底是在放空,還是在想些什麼。
他也不跟別人交流,像一個自閉兒童。
“你看他一疼就控制不住掉眼淚就知道他就有點不正常,不管他,自個兒會好起來的。”
吳加貝寬慰薄南,薄南只好點頭。
其實吳加貝最近過得也不好。
怎麼會好?
他和喬承,半條命扔在了這場葬禮裡了。
所有眼淚都枯竭了。
何嘗不知道這不是聰明人的做法,既然已經接受,何必何必傷心?
但是……
想念,和失去的痛,真的很難叫人不傷心。
理智和聰明,怎麼對抗得過與生俱來的感情?
吳加貝總是在某一刻感到自己的眼皮滾燙,默默盯著某一點,突然就失神了。
他是這樣想的,過了一年,過了兩年,就會好了吧?
可是心裡卻在叫著父親,一聲又一聲,得不到回應,得不到回應啊。
他深呼吸口氣,面上還是冷靜沉著的樣子,走進了主臥。
對窗的書桌前,椅子上坐著一個人,趴在桌子上,閉著眼,像是睡著了。
吳加貝站在他旁邊,默不作聲看著他。
“睡著”的人突然發聲:“你知道嗎,真的是這樣的,未來的某些時刻,是人可以想象到,預料到的,比如父親的離開,比如那場葬禮,比如這個時候,你來陪我。”
“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有些人還能對他們的父母視若無睹……也許他們不聰明,那麼除了這件事能被他們預料到以外,再沒有什麼事能叫他們預料到了,那麼他們不是更應該珍惜這個唯一嗎?不應該重視他們的父母嗎?他們的父母,也許是他僅存在的聰明啊。”
“明明知道有一天會失去,卻還是不珍惜。”
“我現在開始嫉妒那些有父母的孩子了。”
吳加貝抬手碰了碰喬承的頭髮,說:“你也有過,你不用嫉妒他們,你擁有過最好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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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承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睜開充滿血絲的眼睛。
吳加貝心疼道:“你該睡一覺了。”
喬承說:“給我緩一緩。”
就算明知道早晚有那麼一天,可是真的到了,還是得緩一緩。
喬承看著吳加貝:“你得照顧好自己,你不能倒下。”
吳加貝點頭:“嗯,我不會倒下,你背後永遠有我。”
喬承說:“有一個能讓他放心倒下的存在陪伴著,他才能肆無忌憚地脆弱。”
成年人的生活,就是那麼艱難。
有些大人想要變回小孩子,可能只是想光明正大理所當然地脆弱一下吧。
“我在。”吳加貝說。
喬承趴在桌上,再次閉上了眼睛。
吳加貝輕輕拍著他的後背。
“你說世上之外會不會還有一個世界?”
另一個房間裡,霍威森突然說話了。
突然來那麼一句,叫薄南反應了一下,點頭說:“有的。”
霍威森看向了他。
薄南說:“一定有,離開了我們的人,只是換了個地方生活,他們看得見我們,他們會保護我們,只要我們不忘了他們,他們就一直會在那兒生活,不會消失。”
霍威森說:“我不會忘了他們。”
薄南笑:“我陪你一起記住他們。”
薄南想讓霍威森多說幾句話,所以既然起了話頭,自然不能讓它斷了。
所以薄南在霍威森沉默的時候,繼續說:“我在十一二歲的時候總是在想平行世界,這個存在,讓我很好奇,有的人說不存在,不過是人們對現世不滿而生出的想象,如同海市蜃樓,我卻不這麼覺得。”
“因為有了人這個字,所以有了人,那麼我為什麼不可以這麼想,因為有了平行世界這四個字,所以一定有平行世界呢?”
霍威森道:“邏輯不對,應該是先有人,而後才有人這個字,因為有了人,所以人創造出了平行世界……”
薄南糾正:“平行世界不是創造出來的一個夢,人沒那麼富有想象力,應該是發現,是發現了平行世界後,根據它的存在,人用平行世界這四個字形容了。”
“像你這麼說,是有人經歷過平行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