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到了年末的最後幾天，夜幕下風雪依舊，屋內溫火暖人心。
“奉孝似乎並沒有身陷囫圇的覺悟，莫非已經想通了，願隨老夫一同除賊興漢？”
“敢問王師所說的“賊”指的是何人？”
“忘恩負義之賊，劉備！”
王允放下手中茶杯，沉聲道：“先帝對劉備有知遇之恩，將其從一介平民提拔至侯爵。可劉備不但不知報恩，反而率軍挾持幼帝，此舉難道不是國賊之行？”
郭嘉輕笑：“王師此言差矣，丞相率軍進京並非為挾持天子，而是匡扶漢室。若是沒有能臣輔左，年幼的天子能鬥得過那些野心勃勃的諸侯嗎？”
“能臣？奉孝覺得劉備會甘心為臣嗎？”
“為何不甘？”
“有朝一日，當他的勢力達到頂峰之時，他定然會效彷王莽謀朝篡位！”
郭嘉正色道：“丞相對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鑑。”
其實兩個人心裡都很清楚，以如今的局勢，劉備取而代之是早晚的事。但知道是一回事，怎麼說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郭嘉不會替劉備說出心裡話，這種事也不適合說出口，當他的地位達到某種高度後，自然會有人為他披上龍袍。
郭嘉目光炯炯的看著王允，反問道：“王師此番發動叛亂，真的是為了還政與陛下麼？”
王允拱手面向長安，臉色肅然：“老夫對陛下忠心耿耿，日月可鑑。”
假時亦真真亦假，其實兩人都沒有說出心裡話，心照不宣即可。
郭嘉又道：“王師何以認定自己會贏，就因為你說服了牽招將軍麼？”
“還不夠麼？”王允反問。
郭嘉沉默許久。
“夠！”
牽招手中掌控的一萬精銳是如今洛陽內外最強勢力，如果他投向王允，只憑錦衣衛是很難對抗的。
錦衣衛雖然雖然也是從軍中精銳挑選而成，但畢竟人數太少。
郭嘉捻起茶杯抿了一口，笑道：“不過……我相信牽招將軍會做出正確的決定，他調兵進城未必是配合爾等叛亂，也可能是平叛！”
王允愕然片刻，隨即也拿起茶杯，一飲而盡。
“除非他願親手弒師！”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這個時代老師的分量是極其重要的。
郭嘉微微一笑：“王師可莫要忘了，天地君親師，師可是排在末尾，學生倒是覺得，自己也許還能來得及回去與妻兒吃上年夜飯。”
“奉孝只怕是回不去了，老夫若是敗了，也非得拉著你一道下去。”
？？？
哐當。
郭嘉手中茶杯滑落。
……
“啟稟將軍，如今城內各處盡在我軍控制之下。”
牽招的將軍府上，幾位部將陸續趕來，牽招也已經披上了戎裝。
這時其中一員部將忽然說道：“敢問將軍，此番調大軍進城所為何事？”
牽招看了那部將一眼，拿起桌桉上筆墨未乾的錦書。奇怪的是，明明這一紙文書輕若鴻毛，在他手中卻彷若重達千鈞。
他很清楚，一旦做出抉擇，就沒有挽回的餘地。
大概是一刻鍾後，他將手中錦書遞出。
“照上面的名單，率軍一一擒拿，若有頑抗者，殺！”
“喏。”
部將應聲，隨即拿起名單一看。
當看清上面的名字，心中暗自松了口氣。若是名單上的名字不對，他恐怕就要拔劍弒主了。
現在看來，將軍調兵進城的目的本就是為了平叛，至於這上面的名單是從何而來，已經不重要了。
半個時辰後，早已遍佈城內各處的大軍開始了血腥殺戮。
今夜本是約定的起兵時間，許多與王允暗中聯絡的大臣都早已蓄勢待發，將豢養多年的死士盡數聚集。
本以為牽招是自己人，此戰只需清剿劉備的其他兵馬，然而牽招的部將突然殺到，讓他們猝不及防。
很多人還未弄清局勢，就已經慘死於刀兵之下。有人負隅頑抗，最後夢斷九泉，也有人審時度勢，選擇繳械投降。
這一夜，洛陽城註定不會平靜。
……
濟陽侯府。
何苗此刻也正處於艱難抉擇中，他的太后妹妹讓他配合郭嘉，可是以目前的局勢來看，劉備一方的形勢不容樂觀，這不禁讓他再次陷入猶豫。
“報，啟稟侯爺……幷州軍動了。”
一旁的樂隱露出笑顏，隨即面向何苗，拱手道：“侯爺，建功立業就在此時！”他並未多問，只是下意識認為自己的學生一定會聽自己的話。
因為當初牽招在他門下求學時，表現出來的正是溫順學生的一面。然而他卻忽略了一點，人總是會成長的。
當一個孩子長大了之後，他就會有自己的想法。很顯然，在君與師之間，牽招選擇了前者。
何苗摸了摸鬍鬚，心道：難道郭嘉就這麼輸了？
“牽招將軍此刻在做什麼？”
何苗並未急著做決定，他知道自己能力平庸，故而行事比其他人更加謹小慎微。
“稟侯爺，牽招將軍打出了平叛的旗號，如今正在和左將軍楊瓚，執金吾衛孫瑞交戰。”
何苗聽完一臉怪異的看向樂隱，意思不言而喻：這就是你說的建功立業？
楊瓚，孫瑞好像都是王允的黨羽吧？
噗！
樂隱怔怔失神片刻，忽然一口老血噴出，口中唸唸有詞：“逆徒，逆徒啊……”
他自然不會認為是學生打錯了人，因為就在昨夜，他已經把自己人的名單交給了這個學生。
學生跟他討要名單的理由正是：為免誤傷友軍，還請老師將我等同黨之名道出。
現在看來，他索要名單哪裡是為了避免誤傷友軍，分明是想瞅準目標去打，自己被騙了。
樂隱越想越氣，氣急攻心，吐血之後便是倒地不起了。
何苗急忙道：“快，快去請醫師。”
再怎麼說樂隱也是牽招的老師，沒必要把關係鬧得太僵。
樂隱被抬下去後，部將詢問道：“敢問侯爺，我軍該協助哪一方？”
“按兵不動。”
何苗幾乎是想也不想就回答了，以此事的局勢來看，幫王允必死無疑，幫劉備說不定也會被懷疑，按兵不動才是正道。
他們愛怎麼打就怎麼打，反正本侯一概不知。
部將一臉無言，跟著這位侯爺還真是太平，什麼仗都和他們沒關係。
……
“你說什麼！”
雙方血戰了整整幾個時辰後，王允才得知訊息，臉色頓時不再平靜。
牽招的態度決定了這次計劃的勝負，這一萬大軍的立場太重要了，可以說，他幫助哪一方，哪一方就能獲得最後的勝利。
王允臉色幾度變換，目光最後落在了一旁正在品茶的郭嘉身上：“難道牽招這步棋也在你們的預料之中？”
他佈局多年，一直沒有暴露這顆棋子，就連平日也鮮少與樂隱往來。可以說，在此之前，沒有人會想到他會和牽招這個人產生聯絡。
郭嘉放下茶杯，搖頭道：“王師的安排的確出乎了學生與主公的預料，只是你高估了樂隱先生的影響力，主公對牽招將軍有知遇之恩，這份恩情可絲毫不比授業之恩差。”
平心而論，若是司馬徽讓他背叛劉備，他也是不會答應的。
貂蟬見自家義父的反應，知道二人離徹底撕破臉已經不遠了，整個人如坐針氈。
她輕聲勸道：“義父，此時回頭為時未晚。”
然而這話卻是有些天真了，王允是此次叛亂的發起者，如果讓他成功，對劉備西征大業的影響是十分巨大的。
哪怕劉備再怎麼仁義為懷，也不會放過這樣的敵人。
王允沒有搭理她，仍舊緊緊注視著郭嘉：“你們就不怕牽招真的倒向老夫？”
這是他心中最後的疑惑，郭嘉的這種做法無異於賭博，同樣存在輸的可能。
郭嘉微微一笑：“山人自有妙計。”
其實錦衣衛還有一部分隱藏在劉備手中，這是獨立的一部分支，其中不乏隱藏在軍中的中層將領。
也正因為如此重要，郭嘉當然不會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交給了劉備。
當然，這些事沒必要告訴王允，哪怕對方已經窮途末路。
這是重器，除了劉備這個君主，誰管誰死。
王允盯著郭嘉注視許久，忽然發出一連串笑聲。
“可你忽略了一點。”
“哦？請王師示下。”
“謀士有五謀，首要便是謀己，你的性命此刻掌握在老夫手中。老夫雖敗給了劉備，卻並未敗給你。”
言語間威脅之意盡顯無遺，大有拉著郭嘉共赴黃泉的意思。
“王師這又是何苦呢？”
郭嘉微微一嘆：“學生可是從未得罪過你啊！”
“你怕了？”王允哈哈大笑，臉色幾近癲狂：“老夫正是要斷劉備一臂，讓他痛失肱股之臣。”
這是失敗後的瘋狂，即便是我輸了，也絕不會讓你們好受。
貂蟬大驚：“義父！”
然而王允又豈能聽得進去她的話，只是仍然注視著郭嘉，好似想從他臉上看出畏懼之色。
不過他失望了，郭嘉的臉色依舊平靜，仍然在自顧自品茶。
“王師府上的茶很不錯，只可惜以後再也喝不到了。”
“其實學生剛才的話並非是求王師饒恕，而是給王師一個機會。”
“也許王師可以試試，你究竟能不能殺死我！”
說完，將手中茶杯狠狠砸到屋外。
王允冷哼一聲，緩緩退出屋外。
“殺！”
一聲令下，早已包圍整間屋子的死士紛紛殺出。然而當他們衝到半道的時候，異變徒生。
一部分人忽然對同伴舉起了屠刀，繼而毫不留情的揮下，霎時間血液飛濺，慘叫聲四起。
片刻後，數十人攔在了郭嘉的房門前。
“你……”
王允臉色難看，錦衣衛竟連他府上都滲透到了麼？
這些死士都是老人，追隨他已有數載，怎麼可能會被策反？
與此同時，不遠處傳來騷動，好似有人正在向府內殺來。
“殺了他，殺了他！”王允此時已陷入癲狂，只想拉著這位後輩一起走，好像在害怕黃泉路上孤單。
身後死士聽到號令，紛紛一擁而上，卻被鎮守在屋門前的錦衣衛密探擋住去路。
郭嘉看似在品茶，其實心中還是有些慌亂的，畢竟此刻身處險境，計謀已然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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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但是為了維護頂尖謀士的風采，也為了不在紅顏面前失了風度，他只能繼續表現出雲澹風輕，一切盡在掌握之中的模樣。
貂蟬見他身陷囫圇卻面不改色，一顆芳心蠢蠢欲動。
“能與君共生死，妾身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女人的話音無比溫柔，眼中好似帶著水霧。
郭嘉微笑以對，心中卻是直呼：典韋何在？
“休傷我軍師，典韋在此！”
彷彿是聽到了郭嘉的呼喚，伴隨著一聲怒喝，典韋一身是血的從人群中殺出，宛如戰神。
手中雙戟正不停的滴血，彷彿在宣告著它的戰績。
有死士想上前阻擋，卻是螳臂當車，被典韋一戟砍得骨肉斷裂。他每次揮戟，便會有一兩人喪命，所向披靡。
面對這勇不可擋的勐人，一眾死士竟是無人再敢上前。
郭嘉見此情形不禁笑了，笑得十分暢快，手也不抖了。難怪曹老闆偷香竊玉總喜歡帶著典韋，有他在，安心。
他看向貂蟬，笑道：“有他在，以後可以安心的和蟬兒夜夜笙歌了。”
貂蟬俏臉微紅，卻並未拒絕：“只要夫君撐得住，妾身隨時奉陪。”
郭嘉頓時怒了，如果不是有外人在，他非得教訓一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片刻後，蕭戰帶領眾多錦衣衛殺入司徒府內，戰局很快傾斜。
僅僅半個時辰，王允的死士便已被屠戮殆盡，殘餘者盡數投降。
郭嘉站起身，以勝利者的姿態走到王允面前：“王師現在還想殺學生麼？”
此時的王允已是失魂落魄，彷彿在一瞬間蒼老了幾歲。聽到郭嘉之言，他緩緩抬頭。
“你是何時往我府上安插細作的？”
“你猜。”
“這些死士追隨我已有數載，難道你在那時便開始提防老夫了？”
“你猜。”
噗！
彷彿是受不了這混小子的氣，王允仰天吐血。
郭嘉心中快意，對於一個一心想拉著自己去鬼門關遊玩的前輩，也就沒必要與他講禮儀了。
他微微抬手。
“請王司徒昇天。”
“請王司徒昇天。”
眾人齊聲附和，以典韋的聲音最為洪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