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單純的一個頭，小婧的頭。
長髮亂糟糟地貼著頭皮，正不斷地向下滴水，在茶几上形成一個小水窪。
她的目光平靜，臉色蒼白，並沒有想象中的恐怖眼神，反而是如果膚色紅潤些，只是給人一種秀美的感覺。
詢問間，從窗臺那裡爬進來的人影走近了。
卻是個無頭女屍，黑影中看起來像是散亂長髮的東西，是水草。
女屍就這麼走到杜康對面的單人沙發坐下，順手把茶几上的頭顱拿起來就往自己的頸部按，卻笨手笨腳的，估計沒視野，按了幾次都沒有擺正，臉上出現了幾分尷尬。
杜康看著這一幕，不但不害怕，還覺得挺有趣。
想了想，他問道：“需要幫忙嗎？”
女屍遲疑了片刻，才把頭遞給他。
入手有些滑膩，溼噠噠的，不像是剛才矽膠劉蕊的手感，這次是真的。
杜康也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麼狀況，照理說這種情況，正常人應該是恐懼或者害怕，即便是膽子再大，也不至於這麼平靜。
但他現在，就是很平靜。
十分鎮定地拿著小婧的頭，在她的頸部比劃了比劃之後，給她擺正放好。
順勢攏了攏她溼漉漉的長髮問道：“你該不會是被人肢解拋屍吧？”
就跟那些理髮師給你理髮的時候聊家常一樣。
“是的。”小婧點頭。
然後頭掉了。
正轉身離開的杜康無奈，只好再給她擺正。
“你和劉蕊是什麼關係？真是發小？”
“嗯，我們小時候一塊長大的，小學和初中都一樣。”這次沒有點頭，小婧就這麼端正地坐著，一副要把我的故事講給你聽的姿態。
杜康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表示洗耳恭聽。
“我是個棄兒……”
小婧講述著，與此同時，杜康周圍的環境也發生了變化，小饕、畢方和小婧全都消失不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充斥著年代感的鄉間土道。
他能感受到小饕和畢方就在自己身旁，這應該是幻境，於是安心觀看。
夏日炎炎。
太陽炙烤著大地，一個嬰兒被簡單地裹著遺棄在路邊。
閉著眼，氣息奄奄。
不遠處有人趕著牛車吱呀呀地過來，老黃牛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反芻，在經過這裡的時候緩緩停下，從車上跳下來一個瘸子。
撿起嬰兒，晃了晃，就看到嬰兒緩緩睜開眼睛，清澈的黑。
很安靜，不哭不鬧。
瘸子把嬰兒遞給車上的老伴，又緩緩地駕車離開。
只留下“阿巴”、“阿巴”的叫聲……
顯然，小婧的養父養母，一個是瘸子，一個是啞巴，家庭條件比普通人家還要差，卻依舊本著善良的心，救下小婧，將她養育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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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幻境迅速變化。
有養父打工來回的路上撿些破爛兒，賣了錢給小婧買糖人；有養母阿巴阿巴叫喚著，偷偷地遞給小婧一個雞蛋；有小婧孤零零地坐在家門口的小凳子上，一群小孩兒呼嘯而過……一家人貧窮卻又堅強地生活著。
相親相愛，養父母就算委屈自己，也沒打算苦了小婧，砸鍋賣鐵送她上學。
但隨著時間的流逝，小婧越來越孤獨。
沒有人跟她玩，大家都嘲笑她，欺負她，除了上學，她每天只能縮在家裡學習，養父母不讓她幹那些苦哈哈的活計，所以空閒時間，便搬著小板凳坐在家門口。
看星星，看月亮，看小孩嬉戲打鬧。
直到劉蕊的出現。
這是唯一肯和小婧交朋友的孩子，兩個人形影不離，一起學習，一起玩耍，一起鑽後山裡編狗尾巴草。
有時候玩得瘋忘了回家，養父也不急著喊，只等著把飯做熟之後，才去找。
人生的艱難壓彎了養父的腰，他只能佝僂著身子，用被旱菸傷害的嗓子喊著：
“婧兒，小婧。”
“回家吃飯咯……”
聲音在被陽光過濾後的大地之上飄蕩……
驀地。
一隻手落在杜康的肩膀上。
他驟然警醒，周圍的畫面並沒有出現問題，只是肩膀上多了個手……應該是小饕的，隨後，前方一陣扭曲，小婧的身影也出現。
但她似乎沒有發現自己暴露在杜康面前。
那七零八落的身體輕輕顫抖著，似乎有些激動，清秀的面容多了幾分猙獰。
幻境依舊在變化，卻加快了速度。
小婧從小學升到了初中，和劉蕊開始不在一個班級，雖然依舊經常在一起玩耍，劉蕊卻在新的班級融入了小圈子。
小婧依舊孤獨。
有人把她的出身帶到了初中，她又開始受到欺負和排斥。
以前受到欺負的時候，劉蕊會衝過來帶著她反擊。
但慢慢地，卻不再出手。
她們的關係變淡了。
劉蕊幾次經過小婧家門，猶豫，偶爾進來一次，率先碰到小婧的養母，那個白內障、身體萎縮、走路顫顫巍巍的啞巴養母。
話都不敢說就被嚇跑……回到家她們也開始很少交流。
小婧重新回到搬著小板凳依偎在門前，目光卻變得茫然，有時候養父回家做飯，快熟的時候，她都會猶豫要不要跑開。
她想回到那快樂的時光。
被養父揹著，一顛一顛走在田野裡，感受他的偉岸；被養母寵著，阿巴阿巴抱在懷裡呵護著；被劉蕊愛著，漫山遍野地瘋跑，抓螞蚱，編狗尾巴草，吃飯了也不回家，等養父在米鍋冒熱氣的時候留個縫兒，去喊她回來……
卻已經來不及了，畫面再次加快，猶如幻燈片般閃過：
劉蕊家搬走了。
養父出了事故，養母也隨後而去。
小婧退了學。
去縣城打工。
認識到了男朋友。
爭吵。
被欺負。
被殺害。
肢解。
拋屍……幻境消失。
杜康沉默，他看得心很堵。
但對面的小婧卻重新恢復了恬淡的姿態，輕輕一笑：“你們擔心我會害小蕊？”
“不會的，她是我唯一的朋友。”
“我知道她後來與我疏遠，也忍受著內心的折磨，否則也不會在夢中見到我之後，是那麼的開心，以為是真的，以為我來城裡找她，還領著我逛遍了金陵……”
“你可知道，你是鬼，她是人，你如果和她接觸，會給她的身體帶來不好的影響？”杜康打斷她的話。
“對不起……我沒想傷害她的，只是不小心碰到她。”
“不小心？”
“來之前我不知道她在這裡，我來不是找她的。”
“那你找誰？”
“找……”小婧嫣然一笑。
身體突然碎掉。
其中一塊飛到杜康面前。
那是單純的一個頭，小婧的頭。
“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