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飛呆滯的看著，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眼前的一幕，這是愛的海洋，還是...屍體海洋？
數以萬計的成年女屍匯聚在遊樂場，他們或坐或立，大部分在欄杆旁、鬼屋外、木馬前、海盜船下，一個個在旁邊看著，面帶笑容，哪怕那張臉明明已經腐爛，但禹飛能察覺到腐爛下面有笑容，那時極其溫馨幸福的笑；
還有少部分在娛樂設施內，坐在木馬上、碰碰車內、摩天輪裡，她們無一例外都看向手邊，明明那裡什麼都沒有，走在路上晃盪的女屍也是如此，右手微張好像牽扯著什麼，但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整個遊樂場都是如此，她們形態各異，但全部微笑，低聲吟唱，她們嗓子都已經腐爛了，只有少部分能發出低沉雜亂的嘶吼，禹飛完全不知道她們唱的是什麼，但那腐爛的臉上流露出的慈愛，一定是十分溫馨、滿含愛意的歌謠吧。
禹飛追著鬼氣來源，在遊樂園中央噴泉處，看到了一個小孩模樣的鬼，噴泉是人工的，已經不噴了，那裡以小孩為中心圍了一圈又一圈的女性屍體，她們的手掌艱難的打著拍子，微笑的看著那小孩模樣的鬼，輕鳴低唱。
小孩模樣的鬼依偎在一個女屍懷裡，緊緊的抱住她，哪怕那具身體早已冰涼，不同於禹飛見到的那具女屍，這裡一部分女屍身上沒有蠅蛆，身體被鬼氣護住了沒有腐爛。
但屍體數量實在太多了，他一個築基期的小鬼，護不過來，所以大部分仍在腐爛。
他好像感知到了禹飛，緩緩睜開了眼睛，睜開的那一剎那，眼裡好似閃著淚光。
然而當他抬頭看到禹飛時，那一絲淚光瞬間沒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憤怒和殺意，離開了女屍的懷抱，鬼氣化出一杆長槍，朝禹飛刺來，淒厲的嘶吼，比他的身體更先達到，劃破天空，將一旁的水面也震動的泛起漣漪。
那尖銳的聲音像是憤怒，又像是威懾和驅逐，一杆鬼槍凌空砸下，沒有任何的畏懼，只有一往無前的決然。
禹飛疑惑，難道他看不出自己是結丹嗎？不知道他只是築基修為嗎，這根本沒得打。
可即使這樣，這小鬼還和小孩子護食一般勇敢的衝了過來，那眸子裡的怨氣，像是積蓄了幾千年一般。
禹飛單手伸出，抓住了凌空砸下的長槍，使其定格在空中，再也無法寸進。
那小鬼用盡了吃奶的力氣，也未能壓下或拔回長槍，又氣又急，雙腿在空中亂蹬。
忽然好像想到了什麼，手順著長槍前滑，兩隻小短腿朝禹飛踢來。
禹飛放開手中的長槍，迎著那小腿一掌拍下，將那小鬼直接拍的向地面墜去，不過卻在即將墜地之時，被他生生止住。
禹飛兩隻併攏，朝他射出一道劍氣，打算先打傷觀察一下。
那小鬼本能的躲避劍氣，但突然間又好像想起了什麼，再次回身，硬接了那道劍氣，頓時虛弱下來。
此舉看的禹飛一驚，為什麼？這小鬼的速度，明明可以躲開這道劍氣的，為什麼突然折回？難道...他在保護下方的女屍？
而且剛才生生止住...禹飛看著再次衝上來的小鬼，揮去這不切實際的想法，他是一個控屍的，怎麼可能去保護已經死去的女屍呢？
禹飛故意放那小鬼臨近，猛地伸出一掌抓住他的喉嚨，瞬間將其制住，兩者差距太大了，即使他才小孩模樣，已經擁有了築基修為，這極其不可思議了，但禹飛痴長他二十多歲，無論這小鬼怎麼努力都傷不到禹飛的。
而就在此時，下方的部分屍體紛紛抬頭看向禹飛和小鬼，那死人的瞳孔，早已沒了色彩，但此刻卻好像忽然泛出了淚光，紛紛張開枯死或腐爛的雙臂，想接住小鬼，一個個臉上帶著驚恐或乞求看著禹飛，期望禹飛能放過他手中的孩子。
那之前懷抱小鬼的女屍更是跪了下來，乞求禹飛不要傷害他。
禹飛看著下方的女屍，驚疑不定，喃喃道：“是你在控制他們如此這般嗎？”
小鬼沒有說話，只是雙腿亂蹬，那小爪子瘋狂的抓向禹飛，即使夠不著，鬼氣也破不了禹飛的靈力護罩，但仍然不顧一切，瘋狂的抓著。
此時狄安也到了這裡，對禹飛說道：“或許不是他控制的，是這些屍體自發的，他們體內有很微弱的鬼氣和靈魂波動，但是太弱了，無法凝結成鬼魂，卻以這特殊的半屍半鬼的形式存在著。”
禹飛問道：“這小鬼和這群女屍是什麼樣的存在？”
狄安搖頭：“我也不是很清楚，這個恐怕得請專業人士來探查。”
禹飛點頭，放下那小鬼，用靈力將其緊緊困住，隨後聯絡了傅左，讓他請一個鬼學領域的專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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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左答道：“萬娛城附近就有不少鬼學領域的專家，我給你請一個過來。”
禹飛點頭，忽然又想起了地球上的專家，忙不迭補充道：“得是真專家！注意辨別，別請個偽的。”
傅左笑著點頭：“放心，相信我的大資料，還有這星球上敢騙你的，恐怕沒幾個。”
三十分鍾後，天邊飛來了兩個專家，一個中年肥胖，一個老年道骨，都是結丹修為，見了禹飛不敢託大，緊忙先行禮。
禹飛回了一禮，請他們檢視現場女屍和小鬼。
二人抓過小鬼仔細瞧了瞧，又掰開嘴巴看了看，隨後抽了他一絲鬼氣檢測了起來。
那小鬼氣的齜牙咧嘴，怒視眾人，眼神裡是無盡的怨恨和怒氣，像是來自地獄的咆哮，讓禹飛都感到一絲不舒服。
二人檢查完小鬼後又下去仔細檢視了那些女屍，過了十幾分鍾後向禹飛報告道：“這不是正常的鬼嬰，應該是一個怨靈，由無數小孩的怨氣構成，同樣是至邪之物。”
禹飛不解：“何為怨氣構成？”
中年胖修士解釋道：“這世界之大，無奇不有，不僅人畜妖鬼可以修行，還有一些特殊的存在，例如草木也可以透過吸收天氣靈氣偶然開啟靈智，更稀少一點的就是頑石成精，火氣化靈，怨氣成嬰等等。”
“大量的怨氣匯聚在一起，偶然開啟靈智，就成了這怨靈，就好似地火之中無數的火氣匯聚，形成一個新的物種一樣，但是地火常見，而如此大量的怨氣卻難見，而且並非有了怨氣就能結成怨靈，這其中的玄妙我們也說不清、道不明，想來這天地冥冥之中自有限制吧，所以這怨靈極其稀少。”
“這次萬娛城數千萬人的死亡，其中就有大量的孩子，產生了大量的怨氣，凝聚成了這個怨靈。”
“不過這怨靈按理都是極其恐怖強悍的，成嬰後又吸收了千萬人的怨氣，至少也應該是結丹修為，為何只是一個築基？是被禹道友打的跌落了嗎？”
禹飛搖頭，又猜測到：“是他將自己的鬼氣分給了眾多女屍，用以維持女屍不腐，所以耽誤了修行吧。”
那老道點頭道：“有這個可能，那些女屍身上確實有他的鬼氣，不過這很不合常理，怨靈有記錄以來都是怨恨一切的殺戮機器，怎麼會損耗修為來保證這些無關的女屍不腐，有悖常理。”
禹飛搖頭：“或許並非無關，而怨靈也並非是純粹的殺戮機器。”
見二人並不認同，禹飛也無意多說，只是道：“下方的女屍又是怎麼回事？感覺和尋常女屍有些區別。”
中年胖修士回道：“禹道友好眼力，下方一萬多女屍，絕大部分都是被鬼氣控制的無意識體，但有一千多具，體內有殘魂，由於太過於微弱，沒有形成鬼魂，又不肯離去，或許是被這怨靈所引，附身在了這些女屍身上，但由於是殘魂，只能做出一些本能的動作，沒有戰力。”
禹飛看著小鬼和下方女屍，聯絡剛才看到的種種，心中有了猜測，臉上有大苦悲升起，久久不語後才嘆息了一口氣。
他放開了被他束縛著的怨靈，嚇的眾人一驚，隨後又反應過來，這怨靈只是築基修為，不足為據。
那胖道人主動請纓道：“這怨靈也頗有研究價值，不如就讓貧道代禹道友收了吧，畢竟你不是馭鬼型修士，對你意義不大。”
禹飛伸手阻止了他，那胖道人見此不敢造次，停了腳步。
那怨靈盯著幾人一番觀察，兩個道人身上讓他感受到了一絲危險，那時常年獵殺鬼魂後形成了類似於殺氣的威懾，而狄安則同為鬼修，想了想選定目標，再次幻化出長槍朝禹飛刺來。
禹飛單手成爪，捏碎了長槍，那怨靈趁勢咬上了禹飛手腕，剎那間滲出鮮血。
兩個道人和狄安一陣驚呼，就要上前幫忙，被禹飛阻止，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隨他咬著。
怨靈憤怒的眼神看著禹飛，嘴裡用力，像是在發洩他的怨氣和不甘，見禹飛不為所動，攪動體內鬼氣，利用手腕上的傷口，直接侵入進禹飛體內。
那老道提醒道：“禹道友，縱使你天資不凡，但這鬼氣終歸不是靈氣，需要及時排出，若是吸入的多了，就和那魔氣一樣，將你侵染後化為鬼修，那時候就追悔莫及了。”
禹飛點頭示意明白，沒再言語。
兩個道人見禹飛如此託大，倒也不好多說，畢竟禹飛的地位太過於尊崇，不論是救世之功還是巨神族背景，都讓他們謹言慎行、不敢胡亂說話。
不過見禹飛行為如此奇怪，任由那怨靈咬著，鮮血流淌也不反抗，心中大為好奇，也沒有走的意思，就在旁邊看著。
那怨靈釋放出的鬼氣，侵入禹飛體內，直衝丹田而去，想要侵染金丹，將禹飛化為鬼修，卻在剛進入之時，就被暗能量直接吃了，一點波瀾都經不起。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怨靈的憤怒依舊，絲毫沒有鬆口的意思，禹飛也愁眉依舊，任由鮮血滴落，絲毫沒有反抗的意思。
一人一鬼就這麼僵持著，下方的女屍一個個投來關切擔憂的眼神，卻又無可奈何，禹飛此前不懂，現在知道這是本能。
而且是一個母親的本能。
面帶笑容看著娛樂設施，那是在看他們的孩子，右手微張牽著的也是孩子，但是只有一縷殘魂的她們，並不知道，她們的孩子已經死了...
出於母親的本能，她們仍面帶微笑的看著，就好像自己還陪在孩子身邊一樣。
萬娛城的幾次大戰徹底摧毀了這座城市，造成了數千萬人的死亡，而這些母親，在死前的最後一瞬間，無一例外想到的是孩子的安危。
但是凡人化為鬼魂的機率太低，他們的殘念只讓他們得以保留了一絲殘魂，附身在了不同的女屍身上，受到怨靈的牽引，來到了這遊樂場，在死後陪著孩子。
禹飛看著這些女屍，面露憂戚，嘆息道：“想必這怨靈就是你們的孩子吧，他本就是萬千孩子的怨氣凝聚而成，裡面多多少少會有一絲絲你們孩子的氣息，所以你們來了，你們擁護著他，愛著他，為他低聲吟唱。”
隨後又看向怨靈道：“想來你是有靈智的，只是沒人教你，難辨是非善惡，但靈魂深處卻保留了死前無盡的怨氣，所以窮兇極惡，這不是你的錯，是我們這些大人的錯。”
“忽如其來的災難，讓你的父母罹難，也毀了你的一生，有怨氣無可厚非，但是下方那些愛著你的殘魂，久久不散，不人不屍不鬼的殘存著，甚至只能出於本能的行動，是因為放心不下現在的你吧。”
“如果你繼續這個樣子，深愛著你的她們，永遠都無法得到解脫。”
“你也把她們當做自己的母親不是嗎，所以你在墜地前生生止住，怕砸傷了她們，明明躲開了我的劍氣，卻折身回來硬抗，就是為了不讓劍氣射中下方的她們。”
“她們出於本能的愛你，而你也出於本能的愛著她們，即使靈智都不高，但心意卻能傳達，這就是母親和孩子吧，哪怕是痴兒母親也愛著，哪怕是痴兒也懂得愛母。”
怨靈嘴裡仍不肯鬆口，但眼睛卻瞥向下方上萬的女屍，眸子裡的怨氣散了一分，而多了一絲孩童的純真。
下方的女屍依舊是本能的看著禹飛和怨靈，本能的擔憂害怕，希求著禹飛不要傷害她們的孩子。
身後兩個道人聽到禹飛的話，震驚的止不住上下觀察，從女屍和孩子的眼神中，他倆覺得這很可能是真的，即使此前聞所未聞，但是修真界，從來不缺奇蹟。
二人默默的將這一切記錄下來，這是一個新的發現。
時間繼續流逝，禹飛手臂上的血一直在滴落，已經將下方染紅一片，像一朵紅蓮寂靜綻放。
禹飛已經被他咬了3個鐘頭了，或許是體內鬼氣枯竭了，或許是咬的累了，又或是怨氣暫時發洩完了，他慢慢張開了嘴，看著禹飛的傷口，沉默不語。
禹飛蹲下身子，展顏一笑問道：“好些了嗎？”
怨靈沒有說話，或是根本不會，又或是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微暖的笑。
禹飛起身掃視了一眼萬屍，平靜的開口，卻無比堅定：“現在的他隨時都有危險，不能留在這裡，包括你們也是，終歸該散去。我知道你們是放心不下自己的孩子，但如果你們信得過我，我將代替你們，保護他，照顧他，教他讀書、寫字，教他做人，讓他在我的庇護下成長，去找尋自己的未來。”
那群帶有一絲殘魂的女屍，好似聽懂了禹飛的話，眼神裡的擔憂開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溫柔，她們看了眼禹飛像是在囑託。
隨後又看向怨靈，發自靈魂展露了最後的微笑，點點魂光從眉心升起，像千隻螢火蟲，搖曳在空中飛舞，點亮了黑暗的遊樂場，一剎那的錯覺，禹飛感覺這破敗的遊樂場，成了那夢幻的樂園。
怨靈鬆開禹飛的手，痴痴的看著眼前的魂光，眼裡的淚水，不爭氣的流淌，他伸出手掌想要抓住，卻無能為力。
禹飛上前一步，抓住了他在空中亂舞的手。
此時空中再次傳來萬屍吟唱之音，禹飛也終於聽得清了：“小寶貝我用彩虹和你約定，風雨過後陽光會微笑，平安地長大，迎接希望的未來...”
此時的遊樂場，摩天輪不轉了，木馬也停了，海盜船不擺了，只有低吟的歌聲在迴盪，還有那怨靈無聲的嗚咽。
禹飛拉著怨靈送別這些母親的殘魂，心意看來已經傳達到了，憂戚的面龐也露出微笑，好像在告訴她們，放心離去吧。
朝陽升起，帶來一絲溫暖，禹飛不忍在怨靈面前焚燒這萬具屍體，於是拉著怨靈的手道：“跟我走吧。”
或許是母親們的殘魂傳達了意念給他，怨靈緩緩的點了點頭，被禹飛牽著走了。
禹飛展露一絲溫暖的微笑：“以後，你就叫萬福吧，以回應她們的祝福。”
萬福點了點頭，撤去了維持摩天輪等遊樂設施的控制，剎那間，那虛幻的美轟然倒塌。
禹飛聽到背後的聲響，手握的更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