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臻在看到《林海雪原》這個名字的時候，稍微有一點意外。
說起來，他跟這部劇相當地有緣。
早在兩年前，《林海雪原》電視劇的翻拍權還在華影傳媒手裡的時候，華影老總胡衛國就曾經找到許臻，邀請他在這部劇裡出演楊子容。
後來幾經輾轉，這部劇的翻拍權被另一家影視公司買走，許臻又再度收到了邀請。
不過很遺憾，兩次戲約，他都沒有接。
反倒是機緣巧合，成功拿到了電影版《智取威虎山》中的楊子容一角。
可能這就是所謂的緣分了。
1月10號這天，進組一個多星期的夏小軍終於完成了“劉大麻子”的全部拍攝，離開劇組，去忙他的解說工作了。
而一直在配合他演對手戲的許臻也終於松了口氣，略微降低了自己的工作強度。
跟影帝飆戲確實很爽，也很容易進入狀態。
幾天下來，許臻明顯感受到了自己對於楊子容這個角色的把握更純熟了些。
不過，倘若每天都保持著如此高漲的情緒，也實在是讓人有些吃不消。
當天下午，徐文光導演特意給許臻放了半天假，讓他好好放空一下自己。
許臻閒來無事，索性還是來到了片場這邊，託著鼻涕窩在場邊的的休息室裡，一邊烤白薯、一邊用電視看起了正在播出的《林海雪原》。
說到烤白薯……
有一個比較搞笑的故事。
《智取威虎山》的外景拍攝地比較偏僻，想買東西很不方便；而劇組的盒飯又比較寡澹，於是乎，眾人每天的樂趣就是去道具組偷道具吃，有時候偷“百雞宴”上的白斬雞，有時候偷夾皮溝裡的包米。
饞急眼了，就連老鄉房梁上的大蒜也能偷上幾掛，穿成串烤來吃，倍兒香。
道具組每天收拾東西都對不上賬，被這幫孫子給氣得直迷湖，一天天舉著鞋底兒，嗷嗷叫著攆人。
以至於，那些常偷東西的演員們瞧見了道具組的人，就跟耗子見了貓一樣，離老遠就躲得不見蹤影。
幾天下來，道具組那邊上了鎖，再也偷不到東西了，結果好巧不巧，這幫“土匪”餓急了四處亂竄，居然從攝影組的車上翻出來了一個麻袋，開啟一看，全是白薯。
這幫人只覺心花怒放，也不管這白薯是幹嘛用的，立即扛了出來，當做了大家的口糧。
閒得沒事的許臻就順理成章地成了“監烤官”。
許臻雖然有些疑惑，之前林曉波就烤過好幾回了，不過他也沒有吱聲。
可能林曉波也是從同一個地方偷的吧。
自己也從他那兒吃過烤白薯，作為受益人之一，總不能把人家給賣了。
“吱呀——”
不一會兒，休息室的門被人推開，一股寒風卷著雪粒，立刻衝入了屋內的暖流當中。
剛進來的林曉波身上還帶著寒氣，他脫掉棉襖、摘下棉帽子，露出被壓得扁扁的古怪髮型，搓著手道：“哎幼我去，今兒這雪下得也太邪乎了！”
他一臉羨慕地看著許臻，道：“你可真好啊，貓在這兒，暖暖呼呼的。”
“我們哥幾個在山上滑雪，摔得那叫一個慘！”
說話間，又有幾個人湧進了休息室，各自脫掉身上的外衣，圍著爐子找地方坐了下來。
小栓子坐到了許臻旁邊，離爐子最近的位置，一臉驕傲地哼哼道：“你說的是你，我可沒摔。”
“剛才滑了兩小時，就他摔得最多，我們幾個加一塊兒趕不上他一個人。”
“女孩兒都比他滑得好！”
林曉波老臉一紅，氣急敗壞地爭辯道：“個子越高、重心越高，難度越大你懂不懂？”
“大高個滑雪就是不好滑！”
“敢情你不摔，你這麼矮！”
小栓子翻了個白眼，道：“那你坐雪橇唄，我給你整兩條哈士奇。”
“哈哈哈哈哈……”聽到這番對話，屋裡的幾人頓時笑得前仰後合。
每天看林曉波跟小孩子吵架是劇組的保留節目，一天看不到渾身難受。
偏偏林曉波還就吵得樂此不疲，也不知道他是真的被小栓子扎心了，還是故意在工作之餘給大家增添點樂子。
片刻後，其中一人疑惑地抽了抽鼻子，問道：“啥味兒啊，這麼甜？”
說話間，他的眼睛裡不由得泛了綠光，叫道：“我咋感覺聞著像烤白薯的味兒呢！”
這話一出，其餘幾人也不由得嗅了嗅，轉頭四顧，道：“哎，還真是。”
“誰吃烤白薯來著？”
許臻樂呵呵地指了指爐子，道：“正烤著呢。”
“一爐烤不了太多，就烤了四塊，一會兒大家一起分哈。”
聽到這話，屋裡的幾人眼睛頓時亮了起來，一個個摩拳擦掌地等著吃烤白薯。
然而這時，坐在角落裡的林曉波卻忽然面色一變，他愣了半晌，忍不住問道：“白薯哪兒來的？”
許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這個，不用我說吧，哈哈。”
休息室裡的其餘幾人的臉上立即露出了“我懂”的壞笑。
唯有林曉波“不懂”。
他呆呆地看著面前的爐子，眼眶幾乎泛了紅。
啊……我偷藏在攝影車裡的白薯……
這群小偷！土匪！強盜！
……
當天下午，沒有拍攝任務的許臻就這樣吃著白薯、看著電視，偷得浮生半日閒。
而林曉波則彷彿失去了精神支柱，整個人渾渾噩噩，練滑雪的時候摔得更加慘烈了。
這天傍晚，劇組裡有一個演員忽然發了高燒，徐文光導演騰不出手來，便派許臻跟車，送這個演員去縣城的醫院，順帶給他自己也開點感冒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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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曉波聽說有車要下山，連忙自告奮勇地站了出來，表示也要隨行。
徐文光以為他跟那個演員關係好，沒有多想，也就同意了。
片刻後，一行人乘著劇組的小巴車出發，足足開了三個多小時，才從取景地抵達了附近的縣城。
到醫院後，趁著那位發燒的演員去輸液的功夫，林曉波鬼鬼祟祟地懟了懟許臻，低聲道：“走啊，‘進貨’去！”
許臻疑惑地問道：“進什麼貨？”
林曉波一臉嚴肅地道：“戰備物資啊，口糧啊！”
“沒有口糧，咱夾皮溝擱啥過年？”
說著，他從兜裡掏出了兩個帆布購物袋來，遞給許臻一個，道：“愛吃啥就買啥，多買點兒！”
許臻：“……”
他低頭看著那個足能裝下三個大西瓜的口袋，很想說，謝謝，俺們威虎山上伙食好，我拍戲的時候多吃兩口道具就行了。
不過，看林曉波熱情這麼高漲，他也沒好意思拒絕。
算了，先買著，等被徐導發現再上繳也不遲。
他瞧著林曉波遞給自己的大口袋，忽然回想起當年拍《闖關東》的時候，自家孃親梁敏英老師也是扛著一大兜子儲備糧上的山。
這荒郊野嶺的，沒點“糧食”傍身心裡還真沒底。
……
兩人沒好意思去大超市，就直接在醫院樓下的小賣部掃起了貨。
小賣部的老闆是個滿頭銀髮的老爺爺，二人去買東西的時候，老爺子正吃著花生和熟食，在櫃檯邊悠哉悠哉地看電視。
許臻下意識地瞥了一眼，不由得挑了挑眉。
只見，小電視的螢幕上正在放的，赫然正是新版電視劇《林海雪原》。
這部劇最近幾天剛剛在衛視臺播出，不過在雪鄉當地的地方臺，早就已經播放過一輪了，如今第二輪都已經播放過半。
《林海雪原》的傳奇就發生在大海林雪鄉，這段故事在這裡，顯然比其他地方更有群眾基礎。
許臻正在貨架上選泡麵的時候，就瞥見櫃檯後的老爺子搖頭晃腦地唱著小曲兒：
“今日痛飲慶功酒，壯志未酬誓不休。”
“來日方長顯身手，甘灑熱血！寫春秋——”
幾句《智取威虎山》中的唱段，唱得字正腔圓，相當地道。
除了年紀太大、氣息稍顯不足之外，幾乎挑不出什麼毛病。
連許臻都不由得在心下暗贊了一句，感慨這位老票友的過硬唱功。
不一會兒，兩人在小賣部裡買好了兩大兜子吃的，交了錢，準備離開。
然而剛想出門，卻見，有五六個小男孩堵住了他們的去路，正上躥下跳地在店門口玩著角色扮演遊戲。
其中一人站在臺階上，大聲叫道：“天王蓋地虎！”
在他身前，另一個小男孩帶著皮帽子，敞懷穿著羽絨服，伸手將衣角往外一翻，叫道：“寶塔鎮河妖！”
許臻見狀，不由得莞爾一笑。
——幼，同行啊！
你也是演楊子容的？
幾個小男孩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地流利對答，黑話竟然背得相當熟練。
尤其是那個演“楊子容”的小孩，氣質拿捏得死死的，胸膛一挺、羽絨服一甩，很有那麼幾分英雄氣概。
許臻和林曉波瞧見這幕場景，也不急著出去了，就這麼將購物袋放在櫃檯上，饒有興致地看起了戲來。
方才唱戲的那位老爺子也樂呵呵地瞅著門口的孩子們，一邊看，一邊搓著花生米外面的紅皮。
“……好叭噠！”
“天下，天下……啥來著？”
演楊子容的小男孩搔了搔頭，小聲向身後的夥伴們問道。
幾個小男孩紛紛搖了搖頭。
在他身後，許臻小聲提醒道：“天下大大啦。”
小男孩一愣，連忙清了清嗓子，叫道：“對，天下大大啦！”
“這麼說，你是許旅長的人了？”
“許旅長的管馬的，那個叫啥來著……”
許臻見他又卡了殼，呵呵一笑，忽然神色一肅，上前行了個坎子禮，叫道：”許旅長司馬副官胡彪，拜見三爺！”
“……”
幾個孩子在許臻的提醒下，磕磕絆絆地對完了這段詞。
瞧見詞兒說完，許臻跟孩子們拱了拱手，笑道：“幾位好漢，麻煩讓我們過去一下好嗎？”
孩子們連忙向旁邊散開，給兩人讓開了路。
“哎，你可真厲害！”方才那個演楊子容的孩子顛顛地追在許臻身後，給他豎了個大拇指，稱讚道，“詞兒背得熟，還會演！”
許臻拎著購物袋，從他身邊走過，悠悠笑道：“我是大人嘛。”
而小男孩則對這個答桉感到了些許疑惑，道：“大人就會演戲嗎？”
“我不信。”
“我爸比你還大呢，他啥也不會。”
兩人正隨口聊著天，林曉波忽然一拍腦門，要再回去買幾瓶飲料，許臻於是便站在了小賣部門口等他。
閒來無事，他隨口向身邊的小朋友問道：“喜歡楊子容嗎？”
身邊的幾個小豆丁七嘴八舌地答道：“喜歡！”
許臻問道：“喜歡他什麼？”
其中一個小孩揮舞著手中的玩具刀，道：“楊子容打虎上山，跟座山凋鬥智鬥勇，一點兒都不害怕！”
許臻聞言，莞爾一笑，將手中的購物袋放在地上，搖頭道：“他怎麼會不害怕呢？”
“是人就肯定會害怕的呀。”
許臻抬起頭來，看著清朗的夜空，道：“所謂勇敢呢，指的並不是不害怕。”
“而是雖然害怕，但仍舊選擇去做。”
“這才是真的了不起。”
他不知自己是不是這些天演楊子容演得上頭了，還是戲精病犯了，居然變得如此話多。
等林曉波的功夫，許臻面對一群小孩子，認認真真起講起了自己心目中的這位英雄。
跟小朋友們自然是不能指望有來有往的，但孩子們愛聽，他講得也就起勁。
“……是啊，楊子容剛入伍的時候是個火頭軍，”許臻笑道，“他給戰友們做飯，一邊做飯還得一邊唱歌。”
說著，他做出了切菜的動作來，很有節奏地唱道：“三國戰將勇，首推趙子龍，長坂坡前逞英雄。”
“戰退千員將，殺退百萬兵，懷抱阿斗得太平。”
“……”
一群小朋友被許臻逗得“咯咯”直笑。
然而不遠處，方才那個唱戲的小賣部老闆這會兒卻緩緩從凳子上站了起來。
他彎著腰，背著手，遙望著不遠處那個正在給小孩子們演戲的年輕人。
老眼昏花，看不清那個年輕人的相貌，老闆只能看見他高挑的身材、挺拔的嵴背，聽見他爽朗的笑聲，瞧見他被一群小朋友團團圍住，沒有絲毫不耐煩，而是興致勃勃地跟孩子們講述著楊子容的傳奇經歷，博得了陣陣喝彩。
這一刻，老爺子嘴角翹起，莫名便紅了眼眶。
哈哈，那個不是楊排長，那只是個景仰楊排長的後生。
但是這個背影……如此的相似呢。
老爺子摘下了鼻樑上的老花鏡，輕輕揉了一下眼角。
這盛世啊……
如您們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