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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一搭一檔

天剛傍黑的時候,崇文門外德國善堂裡早早就亮起了電燈。www.tsxsw.com

這要說起四九城裡剛亮電燈的時節,那都能掰扯到慈禧太后老佛爺在皇宮大內悠遊的年頭去。

當時有個外路來的電燈匠被七八個太監跟著忙完了手裡頭的活兒,眼瞅著慈禧太后老佛爺住著的院子裡被一長串電燈照得通明透亮,也不知道是哪兒蹦出來的膽子,居然就雙膝朝著慈禧太后老佛爺眼面前一跪,學著戲文裡頭的路數,張嘴朝著慈禧太后老佛爺討要封賞!

就那時節,大清國外面有洋人的炮艦拿大炮轟著,裡頭有義和拳的爺們拿聖火燒著,真真兒是把大清國朝廷架在火上烤著的檔口。甭說這時候慈禧太后老佛爺還有沒有心思封賞個外路來的電燈匠,那就是真想封賞......

手裡頭可也當真拿不出來東西——沒準明兒紫禁城跟了誰的姓,這都且得兩說呢!

估摸著那天慈禧太后老佛爺也是閒著沒事,整好眼面前又送過來一個能拿著解悶磨牙的,也就把手一抬,開口朝著那外路來的電燈匠吆喝了一句:“那就封.......封你個鎮橋候吧!”

把話說完,一群宮女太監簇擁著臉上隱隱帶著笑模樣的慈禧太后老佛爺回了寢宮,只留下個剛得了封賞的外路來的電燈匠欣喜若狂地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

等著把頭也磕破了油皮,那外路來的電燈匠倒也不算是傻到了頭兒,還知道拽著身邊幾個太監追問——這鎮橋候到底是個幾品、幾銜?比那縣太爺是大、是小?

這要是都沒弄清楚的話,只怕是回鄉了也不好在鄉親父老面前宣揚慈禧太后老佛爺的封賞不是?!

話剛出口,被那外路來的電燈匠拽著的幾個太監,頓時笑成了一堆扎堆兒貓冬的鵪鶉,嘎嘎的怪笑驚得周遭樹上鳥雀亂飛!

等得笑夠了、氣也喘暈勻了。這才有個太監跟那外路來的電燈匠撂了實話——擱在四九城裡,大家夥逗悶子玩鬧的時候,都把那蹲在路邊要飯的叫花子叫伸手大將軍,而蹲在橋口要飯的叫花子也有個雅號——鎮橋候!

既然慈禧太后老佛爺賞了你個鎮橋候的封號。那你還不麻溜兒的拿著個破碗當了官印、走馬上任去也?!

這事兒當真說起來,也就是個不大不小的笑話。

不過就是幫著皇宮大內裡裝了幾盞電燈泡,這就想著要討個封賞,那這大清國的官銜也真太不值錢了不是?

可把話說回來。諾大一個大清國,嘴裡頭吆喝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富有天下、地大物博。可混到了頭兒,一國皇太后給洋槍洋炮逼得灰頭土臉、改換形貌地逃出了紫禁城,等好容易回了紫禁城裡。卻連賞個電燈匠的賞錢都給不起.......

這大清國。也是著實該亡!

雖說電燈打從慈禧太后老佛爺那年月就已然在四九城裡露過了臉,可尋常百姓家裡頭想要用上電燈,那也還是千難萬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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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四九城地界上,正經叫晴天三尺土、雨天兩腿泥。尋常百姓家裡頭,每天晚上能點得起個煤油燈的都算是小康之家,也就更不提有多少人天黑了只能湊在灶膛旁邊,就著那點灶膛裡的餘燼光芒縫補衣衫......

這也就是一些商賈富戶、貴人大家能花錢拉了電線。再把那燈泡一間間屋子裡都裝上。每天等天黑透了,這才小心翼翼把安在了院子裡的電閘給合上,眼瞅著到了睡覺的檔口,立馬就有家宅裡頭管事的吊著嗓門在各個院子裡吆喝——說話就拉閘!各屋裡點燈!

吆喝過三五遍,眼瞅著各屋裡也都亮起了搖晃著小火苗的煤油燈,那家宅裡頭管事的這才會踅摸到電閘前頭,依舊是小心翼翼地把那閘刀給拽了下來。原本亮亮堂堂的大宅子裡,也就重新恢復了燈影搖曳、人聲隱約的老北京模樣!

——不小心不行,電燈這玩意是不錯,就是出了毛病叫人受不了!稍有個不留神.......

沒聽說從前德勝門齊家的二管事,那就是拉閘的時候叫電死的麼?

差不離就是藉著電燈亮起時那一晃眼的功夫,嚴旭已經悄沒聲地翻過了善堂的圍牆,蹲到了善堂裡伙房後面的旮旯裡。

還得說是九猴兒腦子裡活絡,雖說是剛進了善堂,連地皮子都還沒踩熱,可手底下已然動開了小花樣。

吃飯的飯堂門檻上,藉著提鞋的功夫拿手沾了些灰土,三兩筆就畫出了個猴兒獻果的圖案。都不說擱在潛行裡的好手眼中,只怕是略懂些江湖暗記的人物瞧了,那些能看出來這屋子就是個不打緊的飯堂。

洗澡那屋子也沒叫九猴兒落下,用洋人胰子在窗戶框子上花了豎著的三條曲裡拐彎的線條,怎麼瞧都知道這是水房。

自己待著的伙房門口人來人往,輕易也不方便留下個什麼畫出來的記號。可九猴兒就能有那麼伶俐,趁著拿劈柴、煤塊做飯的檔口,不顯山不露水地用劈柴搭出來個寶塔樣的猴兒山,山尖子上擱著的那幾個煤塊,怎麼瞧都是只成精的猴兒在望月吐納!

有了這在大晚上都能一目瞭然的記號做引導,嚴旭自然飛快地找到了九猴兒待著的地界。人才剛縮排灶房後面那旮旯裡,嚴旭已經嘬著嘴唇,輕輕學了聲耗子爭食時的尖叫。

幾乎是如影隨形一般,從那亮著電燈的灶房裡,頓時傳來了九猴兒說話的動靜:“大師傅,這泔水......朝哪兒倒去?”

忙著伺候大小幾十號人一天的吃喝,伙房裡那會做洋人飯食的廚子早累得沒了好脾氣,悶著嗓門朝九猴兒吆喝道:“長眼睛出氣兒的不是?灶房後頭有條下水溝,麻溜兒把泔水倒那兒去!這夥房裡碗盤還一堆沒洗呢,今兒要是收拾不乾淨這些碗盤,明兒我就跟克大夫說,把你扔回街上去要飯!”

裝出了一副怯生生的害怕模樣。九猴兒的嗓音裡都帶上了幾分哆嗦:“您可別呀.......我這就去,這就去........”

嘴裡頭怯怯地嘀咕著,九猴兒提著一大桶泔水繞到了灶房後面,同樣嘬起了嘴唇低低地學了一聲耗子爭食時的動靜。

仔細瞧過了周遭無人。嚴旭也沒挪地方,只是壓著嗓門朝九猴兒叫道:“別回頭,忙你自己手裡的活兒!瞧出哪兒不對勁了麼?”

像是個體弱的孩子提不動那沉重的泔水桶一般,九猴兒一步一挪地慢悠悠朝著不遠處那條下水溝渠走去。頭也不回地答應著嚴旭的問話:“二叔,這善堂估摸著不是個善地!聽著那些個早來了善堂的孩子說,這地方的大夫好給那些孩子打針吃藥,還說是把那些個在這兒治不好病的孩子送去天津。坐火輪船送到德意志國去接著治病!二叔,您說這四九城裡的洋人,啥時候就能有了這好心腸了?”

眼睛流星般掃視著周遭的動靜。嚴旭一邊聽著九猴兒的話音。一邊卻是介面朝著九猴兒說道:“還有啥不對勁的地方?”

裝成實在是提不動那泔水桶、只能暫時停下來歇口氣的模樣,九猴兒把腦袋朝著善堂裡燈火通明的那幢二層小樓一晃:“洋人訂下的幾條規矩裡,頭一條就是不許咱們四九城爺們進那幢樓,除非是叫他們那幾個德國人領著進去!就連這夥房裡的廚子給送宵夜,那也只能送到樓門口,再由那樓裡頭的德國人接著拿進去......”

耳中聽著灶房裡那大師傅走路的腳步聲朝著門口挪動,九猴兒一把提起那沉重的泔水桶。小跑著竄到了那下水溝渠邊,把滿滿一桶的泔水朝著那下水溝渠裡倒了下去!

也許是嫌九猴兒手腳不夠利索,那早累得筋疲力盡的廚子只一看九猴兒還站在那下水溝渠旁,頓時扯著嗓門叫罵起來:“嘿.......你還真是個皇帝身子花子命!讓你倒一桶泔水,你得花上倆時辰不是?麻溜兒進來收拾碗盤,一會兒克林德大夫那幫子德國大夫還得吃夜宵呢!”

擺出了一副傻呵呵的模樣,九猴兒一邊提著那泔水桶朝著伙房小跑,一邊尖細著嗓門答應著:“這就來......這地界啥時候拉閘呢?晚上要拉了閘,那明晃晃的瓷盤子要一個沒洗乾淨,那可是瞧都瞧不出來......”

從鼻孔裡哼哼了一聲,那站在伙房旁的廚子伸手從懷裡摸出來一盒洋人菸捲兒,抽出來一支叼在了自己嘴角:“就說你是個沒經過見過的土鱉不是?!這是哪兒?這是大德意志國開的善堂,打從四九城裡有了電燈那會兒就開張,除非是造電的電廠歇工,那就從來沒拉閘滅過燈!甭他媽給我廢話,麻溜兒的滾過來幹活!”

嘴裡一迭聲地答應著,九猴兒臉上倒是扮足了裝傻充愣的模樣:“來了......來了.......那這大德意志國的善堂,可真是有老鼻子錢了!可這不拉閘......大晚上明晃晃的電燈泡照著,這可叫人怎麼睡啊?”

抬著肥實的巴掌在九猴兒腦袋上重重一拍,那剛點著了菸捲兒的廚子很是沒好氣地罵道:“這你還操心得不行?!明著告訴你,這善堂裡各屋都有各屋的燈繩兒,一拉就明、再拉就滅!整個善堂裡電廠開工都不亮燈的日子,這麼些年也就一回——大風刮斷了屋角下頭的電線.......”

眼瞅著九猴兒叫那廚子連罵帶打地扔回了伙房裡幹活,嚴旭又在那旮旯裡蹲了好半天的功夫,只等著伙房裡又響起了那廚子揉麵動靜之後,嚴旭這才從藏身的旮旯裡站起了身子,貼著電燈光照不著的牆根兒,躡手躡腳地朝著善堂中那幢二層小洋樓走去.......